吐槽归吐槽,清这种胡说八道最好别说出口叫祓神听见。
不然别说出去见识妖修,只怕得连人带剑一起被丢出地宫。
“那我去啦。”
祓神留在锁灵殿没有跟出,安排她去会见这位比鹿星白还要坎坷颠簸之客。
地宫自是不能进的。
祓神给予她权柄,因此她能简单操纵天圣山的法阵,清禾心念微动,捕捉到山下某灵力气息较之周围极其活跃,宛若黑夜火炬般的人物。
修为足有化神层次,与子苏相差不多。
总之比她这个摸鱼怪强。
三界之中,化神期修士完全能称为强者。
清禾稀奇地挑眉,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好奇。
不知永雪城究竟是已陷入何等境地,才叫化神期强者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选择相信突然横空出世,活跃于万年以前的旧神。
在那近段时间迎来送往多次的南坡上,清禾接见了这位妖修。
那是个虎背熊腰,蓄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
他身形极为高大壮硕,仅从视觉对比来说,一个便顶得上四个她。
但男人尽管身形健壮威猛,脊背却微微佝偻,全身风尘仆仆。身上那件极具地域特色的熊皮毛毡,也早便落满污垢尘土,看起来灰扑扑的。
总之,很没有精气神,一副满腹忧虑的模样。
清禾不动声色地观察他,面上露出淡淡微笑:“敢问阁下何人?”
男人本面色疑虑警惕地打量周围陡然变幻的景色,此时见面前出现一貌美少女,顿时吓了一跳,可随后表情迅速镇定下来。
“在下雄敖,为熊组妖修,于此见过清禾仙子。”雄敖双手抱拳,深施一礼。
“你知道我?”清禾问。
“昨日净土宣布之事后,天下有谁人不识得清禾仙子?”雄敖不算高明地吹捧道。
清禾却没有被轻易蒙混过去。
“若你昨日才听说我与天道大人之名,如何能在今天便寻到此山?”清禾笑道,“说话藏一半,可非求助之道。”
九尺高的雄敖登时涨红了脸,焦急道:“我并非冒犯之意,只是、只是……我嘴笨,仙子不如剖出我心脏,验证一二便知道了!”
望着雄敖黯然表情,清禾仍然没有过多情绪外露:“在我这里,耍横抵赖是没用的。”
“若你要我剖心,我当真会剖心。”
“剖吧剖吧。”雄敖恳切道,“只要能叫天道大人相信我,在下做什么都可以。”
他如此诚恳,清禾一时反倒不好行动了。
她方才只是出言威吓,哪里平白就干得出这等凶残行径。
但雄敖却当真,甚至迫不及待了。
头脑简单的妖修,只想找到什么最耿直,最有效的法子证明自己。
“您稍等,必不脏了仙子之手。”
说着,雄敖一手化作粗壮狰狞的熊掌,狠狠朝自己心口刺下。
清禾来不及震惊,雄敖已然剜出自己热气腾腾的心脏,满爪淋漓鲜血地送到清禾面前。
他皮糙肉厚,修为高深不假,但心脏对绝大多数生灵而言都是核心,这般剜去,不可能不受影响。
因此雄敖虽未立时暴毙,却也鲜血狂涌,气息奄奄。
他勉力道:“仙子,请您过目!”
清禾觉得生理性不适。
这还是头次有人在她面前表演徒手掏心,委实冲击性过强。
她能感受到雄敖并无恶意,只是理应询问来意,代神灵之威、
没想到这妖修如此刚烈耿直,居然直接掏心表明诚意。
清禾自告奋勇前来,本意是兴冲冲想要感受妖修情况,没想到还真异于常人。
回忆子苏的性格……莫非妖修都这样?
她草草瞥了一眼,就将目光从这吊诡一幕转开,丢给雄敖一瓶回春丹:“快把你心脏按回去,或可留的一命。”
“多谢仙子关心,不过不用了。”雄敖奄奄一息道,“等我死了便好。”
“……嗯?”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那五大三粗的熊族体修便暴毙于她面前。
清禾尚未品出这是什么我杀我自己的戏码,便见下一瞬,雄敖满脸狰狞痛苦地睁开眼——
他活了。
与复活雄敖对视的瞬间,清禾几乎以为自己要被那头暴怒痛苦的熊妖撕碎。
“你欲如何!”清禾不慌不忙,冷静叱喝。
若雄敖胆敢不敬,她瞬时就能以天雷将其劈得粉碎、
她的训斥犹如雷霆,瞬间劈醒了雄敖。
“清、清禾仙子?!”他惊慌失措,下拜行礼,“小、小妖并非有意,只是诅咒作祟,初时茫然,情难自已。”
清禾微蹙眉头,问:“你的复活,乃是诅咒作祟?”
雄敖黯然:“是,这也是我翻遍故纸堆,求助祓……天道大人的缘由。”
他得知祓神名号的方式与鹿星白相同,均是走投无路,被迫查阅典籍,这才了解祓神存在。
但他有一点比鹿星白更幸运。
在他见到祓神的前一天,清禾在水遗岛闹出震惊三界的大动静,自然也叫雄敖绝对确认,天道拥有解决他心头阴云的方法。
雄敖讲述的事情与赤霄所说大同小异。
永雪城万年积雪,人烟稀少土地贫瘠,并不为宗门大族重视,成为流放罪犯及其家属之地。也有些暂时无法正常融入凡人常世的妖修,于此处过渡学习。
天长日久,永雪城虽称不上繁华,却也有了套符合自身情况定位的经济市场,虽然逃犯横行,民风彪悍,然而有镇守卫兵日夜巡逻,也从未影响寻常百姓何事。
永雪城就这样静默无言地镇守着北荒边土。
直到百年前,这片被常世遗忘的法外之地,忽然出现了一种怪象。
“所有人都会被困于生平印象最痛苦之日,反复轮回,难以超脱。”
清禾皱眉:“无法改变事情发展么?”
“无法改变。”雄敖捂住脸,声音沉闷,“所有人的命数都已被永雪城注定。例如我,我便会于掏心这一结局日夜轮回,区别无非在于自己动手,还是他人动手。”
他早便知道诅咒存在,年轻时也尝试解开,但发现背后水很深,便放弃了。自己有能力的第一时间就搬离了永雪城,以为诅咒永远与他无关。
可事实证明,永雪城不会放过它的任何子民。
诅咒愈演愈烈,最终连雄敖这化身期修士也被诅咒缠身,惨死于贯穿胸口之创,接着陷入反复惨死复活的绝境、
而让雄敖彻底疯狂,选择拼命追求真相与诅咒方法的,是她妻子的遭遇。
雄敖妻子是个不嫌弃他熊妖身份的善良人族女子。
而在雄敖成为化神期修士后,也待妻子一般深情,主动寻求各路天材地宝,适宜功法,为妻子延年益寿。半年前,雄敖妻子更是怀有身孕,即将诞下孩儿。
然而,一周前。
雄敖被诅咒后的第二日,他的妻子也去世了。
雄敖痛苦道,“我的妻子,便反复被困在为人类修士折磨,最后被割走双手手掌的那夜。”
“她不会死,只是会反反复复地复活于被凌虐杀死的那一刻。”
这便是仇家针对他熊妖身份而特地实施的打击报复。
人类手掌能有何用?之所以割去,无非暗示熊掌,羞辱雄敖罢了。
雄敖为化神期修士,尚且如此惨烈狼狈,永雪城的大部分人是何情状,便不用说了。
“你的妻子呢?”
“她……不耐折磨,央求我焚烧她的灵魂,彻底魂飞魄散。那是摆脱诅咒的唯一方式。”说到这里,络腮胡子的熊妖,终究落下泪水。
“待我解决这头,便也要陪她而去。”
清禾听得默然。
她以那日处理鹿星白的说法,再次应付了雄敖。
若祓神愿意出手,便一切好说。
若没有回应……那只能打道回府了。
“我回来了!”
祓神淡淡道:“见过妖修了。”
“嗯,妖修和凡人差别也不是很大嘛,同样至情至性。”说完,清禾打个补丁,“如果他没撒谎夸大的话。”
“他没有说谎。”祓神道,“永雪城确实发生了异变。”
“啊,真这么惨么?”清禾表情登时发生变化,“那我们帮……要帮他么?”
她征求祓神意见。
神灵却没考虑别的,只是问了两个问题。
“你想调查这件事么?”
“嗯。”清禾点头。
“确定可以认真、不敷衍、精神饱满、无需休息,参与这次调查么?”
祓神越说越是图穷匕见。
“不累。”清禾笑眯眯道。
她自己翻译出祓神这条长句子的真实用意,因而干脆答道。
祓神不悦:“答非所问。”
“嗯嗯,是我答非所问。”清禾虚心认错。
“不过您看那雄敖为人如何?”她说道,“我个人经过言谈观察,觉得至情至性,只是阅历浅,还是想和您对对答案。”
“你判断没错。”祓神不疾不徐道,“妖修一大特点,就是原身对其性情有极大影响。”
“如熊妖,大多数都是鲁莽粗暴的性子。”
“而兔妖,则谨慎许多……”
之后,祓神又举了几个妖族例子,为她解惑。
清禾恍然,随后仿佛举一反三,十分自然地联想到:“那鲛人族的典型性格是什么?”
“愚蠢、鲁莽、懦弱、轻浮。”
神灵用了四个贬义词来形容鲛人族。
少女一脸严肃:“我感觉您还少说一个形容词。”
“嗯?”
“子苏。”
清禾发自内心地感叹:“有子苏,便是鲛人族最典型的缺点。”
祓神面无表情,丝毫不为调侃所动:“既有心情讽刺我,看来还是闲极无聊,对雄敖之事也未必多上心。”
“便这样吧。”
清禾登时不乐意了。
“哎呀误会!误会,您听错了!我绝没有说您和子苏争风吃醋的意思。”
祓神皱眉,冷声斥责:
“荒谬。”
“神灵,绝不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