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吃完这看似和睦的一顿饭, 又要坐在那聊天,主要是蔺书雪跟蔺雨舟聊,聊他的课业和未来计划。蔺雨舟坐姿端正, 不卑不亢地回答,蔺书雪时而点头时而提问,用一次见面的时间跟蔺雨舟推心置腹成为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核研所啊?”蔺书雪肯定蔺雨舟的志向:“这个是我不懂的领域了, 我这个人只会赚钱。但我非常尊敬知识分子,核研所是一个充满理想和奋斗的单位。”
身处学校的蔺雨舟,接触过的人就那么多。只要别人表现出足够的真诚,在他心中就给人盖上好人印章。他对人无所求, 别人对他无所骗,他只对自己有要求, 一心向上。大赛导师说他:适合去一个相对单纯的地方纯粹地工作。
而面前的蔺书雪, 那么开明、真诚, 让蔺雨舟隐隐的担心消解一些。
蔺雨落佩服蔺书雪。
她在她身上看到了岁月沉淀后的淡然。尽管她们都报有不同的目的坐在一起,但这并不影响蔺雨落觉得蔺书雪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她处事的态度、讲话的方式、甚至倾听的表情都令人舒适。
她的目光毫不遮掩欣赏和崇拜, 自然逃不过顾峻川的眼。他想:蔺书雪二号要来了。
“不早了, 小舟学校要关门了。”顾峻川不得不打断这场交谈, 他今天最重要的事是把蔺雨落带到工作室, 给自己的搭档高沛文找灵感,其他的事不过都是走剧本,差不多该收戏了。
蔺书雪和蔺雨舟有相见恨晚之感, 结束关头都有点不舍。蔺书雪主动邀请蔺雨舟以后每周末来姐姐姐夫家里打牙祭,她做东。
她说得有理有据,神情恳切, 好像他们真的会有很多很多周末可以一起度过一样。顾峻川觉得蔺书雪戏过了, 逮着一个空子嘲笑她:“话说这么满, 离婚后你跟他们过周末,你别拉上我。”
“你要是自己贴上来,非跟我们吃饭,那你刚刚说的话就是放屁。”蔺书雪撇撇嘴,让顾峻川别再挡她道,末了还要再气他一气:“说实话,你刚出生的时候我以为我能生出一个蔺雨舟呢。”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几个人欲一起送蔺雨舟下楼,他觉得太隆重,推脱几次,终于把蔺书雪劝返。在电梯间的时候蔺雨舟问蔺雨落:“姐你是要搬出王刘庄了吗?”
“不是哦。”蔺雨落说:“我跟你…姐夫的婚前体检报告还没出来。我们商量的是等报告出来再住到一起。”蔺雨落提到体检报告,让顾峻川眉头皱了皱,蔺雨落的手适时送进他臂弯,像是要他吞下这颗软钉子。他们之间的感觉有点腻歪,蔺雨舟没真正谈过恋爱,但校园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情侣,所以蔺雨落和顾峻川之间的小动作在蔺雨舟看来,是甜蜜。
送走蔺雨舟,蔺雨落舒了一口气。
顾峻川片刻不想等,从兜里拿出车钥匙:“走吧,去我工作室。”
蔺雨落也不耍赖,随他上了车,打卡今天最后一站。
顾峻川的工作室在五环外一个创意园区里,车开进去只能看到一些亮着的招牌,有一些小有名气,当顾峻川停下车,蔺雨落看到一个写着“L”的灯牌。
蔺雨落在线上买过“L”的基本款,打折的时候,一百左右的内搭T恤,很好穿。
“这是你的品牌?”她问顾峻川。
“不然是谁的?”
“为什么叫L?”
“因为好记?”顾峻川没有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帮蔺雨落开了车门:“走吧。”
蔺雨落跟在他身后,看他推开两道玻璃门,进去就是一个没有遮挡的工作区,堆满了样衣、设计稿,工位被这些东西包围着,但没有窒息的感觉。而空间的尽头是一道旋转楼梯。
“一楼算是工作区和半库房吧。”顾峻川说:“二楼是摄影棚和新打造的直播间。三楼是我们的办公室。”
“真大。”蔺雨落感慨道:“原来你的工作室这么大。我以为是那种…”
“皮包公司?卖样稿的?”顾峻川替她说。
蔺雨落被看透心思,这次没窘迫,反而学顾峻川撇嘴,大意是:谁让你看着不像好人。
开始以为他做鸭,后来以为他搞皮包公司,在蔺雨落眼中顾峻川真的“一无是处”。顾峻川停下脚步,站在旋转楼梯其中一节居高临下玩味地看着她。
蔺雨落不跟他对视,眼看向楼梯墙上贴着的画,她不懂画,但那意识流她似乎也能看懂。
两个人这样僵持,顾峻川的眼神夹枪带棒像要把蔺雨落弄死。
“这么喜欢通过看扁别人来获得内心地位的平等?”他似笑非笑:“不能吧蔺雨落,你到这个程度了?”
蔺雨落是意识到自己对顾峻川的判断一直在失实失真的,所以她并不反驳。在顾峻川如豹子一样眼神的注视下,微微垂下头去,算是对他的歉意。
顾峻川有心再吓她一吓,让她多长长记性,缓缓向下一个台阶,因为距离拉近,他带给人的压迫感更甚。蔺雨落甚至想拔腿而逃。她伸出手横在两个人中间,见顾峻川没有后退的意思,就推他:“你觉得这个距离合适吗?”
而顾峻川啧啧一声:“脑子里演小电影呢?真爱往自己脸上贴金。”
“也不知道谁爱往自己脸上贴金。”蔺雨落嘟囔一句。她跟顾峻川吵架吵出经验了,在这种时候就不能示弱。顾峻川这个人讨厌着呢,她示弱,他更甚,柿子挑软的捏,他本质上就是喜欢欺负人。
高沛文从楼梯上探出半个身子:“干嘛呢你们俩?还不上来?”
高沛文着实看了会儿热闹,当看到顾峻川又开始讨人厌的时候慌忙开口,怕他吓走自己想见的人。
顾峻川转身上楼,蔺雨落跟着他,察觉到旋转楼梯因重力产生类似晃动的感觉,她也因此有点紧张。
高沛文看到一个美人。
美人怯生生站在她面前,目光顾盼流转,长发简单束成马尾,完全露出修长流畅的颈部线条。以顾峻川对蔺雨落的形容,她是一个“无趣”美人,但高沛文觉得顾峻川低估她了。
或许是女人最懂女人,高沛文并不觉得蔺雨落无趣。反倒从她顾盼的神情里看出一丝有趣来。
“高沛文,你叫我阿文就好。”高沛文对她伸出手:“蔺雨落是吧?久闻大名。”
“是。你好。”蔺雨落也伸出手,两个人握了握。她看向高沛文满桌子的图纸,最上面那张似乎是成稿。很多人习惯用电脑进行设计,但高沛文还是喜欢在纸上画样稿。
“感兴趣?”高沛文问她。
“好像很好看。”
“那你来看看。”高沛文怼顾峻川使了个眼色,让他离远一点,别扰乱这大好的气氛。顾峻川撇撇嘴,回到自己办公室,翘腿在桌子上,打开电脑看球赛。
他的食品公司在研究运动领域,聘请了两个高级的营养学家钻研成分,现在还处于大量投资阶段。苏景秋总说他有钱,却不知他左手套右手,可用的现金流其实不多。
看到外面两个人挨坐在一起,高沛文在说话,蔺雨落频频点头,是真感兴趣了。
“你看这里的线条设计,把腰身收进去,可以让人显瘦一点,微胖身材也适合;口袋这里的皮质拼接,可以让它看起来酷一点。”高沛文说着说着索性起身去衣架上翻找样衣丢给蔺雨落:“你试试。”
“好啊。”蔺雨落随便套上,真如高沛文所说,线条被拉长拉细,而兜口和衣袖的设计让人看起来很酷,她由衷赞赏:“真好,感觉随便一套就能出门。”
随便一套就能出门,高沛文重复一遍,又去看蔺雨落的穿搭。她只穿了一件白T恤一条牛仔裤一双帆布鞋,配上这件风衣就很好看。
“我拍个照做过几天的棚摄参考可以吗?”高沛文问她。
“好啊。”蔺雨落站直身体,像去拍证件照一样,高沛文并不挑剔,拿起相机按了两张:“你太适合做模特了。”
“我不想做模特。”蔺雨落说:“我自己没有能力应付很复杂的事情。”又加了一句:“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低头看这件风衣,觉得材质拼接真是神来之笔:“这拼接真好看。”
“顾峻川、你新婚老公改的。”高沛文故意逗她,看到她不自在就笑了:“还行吧顾峻川,颇有一点偏才。”
“这么看,是的。”蔺雨落自认跟顾峻川不熟,他每天晃来晃去,不像认真工作的人,但他的公司却不是样子货。蔺雨落承认自己看人的道行太浅了。
“你喜欢这些?”高沛文指着那一沓画纸问她。
“我觉得挺好看的。”蔺雨落如实说:“感觉这些跟我们平常看的人体图不一样。我们学习瑜伽课程的人体图基本不穿衣服。”蔺雨落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逗,跟高沛文一起笑了。
“你要是喜欢就常来坐坐。反正这个工作室的办公空间是开放的,每天人来人往。”
“我…”
“我知道,不想让人知道你是顾峻川老婆嘛,我懂。”高沛文拍拍她肩膀:“我会说你是我的好朋友,跟顾峻川撇清关系。”
蔺雨落觉得高沛文这个女人真酷。举手投足自带英气,给人天朗地阔之感。
她从没见过这么酷的女人。
“你偷看我干什么?”高沛文抓到她目光:“你是不是觉得我另类?”
“不是。”蔺雨落忙摇头:“我觉得你又酷又好看。”
“是吧?大家都这么说。”
高沛文是大方的人,愿意接受别人给予的夸赞,这跟蔺雨落不太一样。
从很小的时候,蔺雨落就被很多夸奖包围。她一直听别人夸她“漂亮”、“可爱”、“气质好”,却从没有坦荡接受过。她觉得漂亮的人很多,她只是五官端正一点,气质好的人更多,她只是很普通的一员而已。
而父母离世后,她和蔺雨舟相依为命,高中匆匆毕业就走向社会,见到了那么多高学历的、有内涵的、有魅力的人,更是令她自惭形秽。
蔺雨落是会因此自卑的人。
高沛文对蔺雨落的前尘往事并不清楚,只是觉得蔺雨落似乎想隐藏或者舍弃自己的相貌,她似乎想摆脱什么。又或者相貌带给她枷锁。
顾峻川在办公室里待了很长时间,看到蔺雨落和高沛文都拿出手机添加对方好友才走出去提议结束会面。他对高沛文说:“你有所不知,落落教练十点半要睡养生觉。现在还有半个小时时间。”强势结束了她们的交谈。
驱车送蔺雨落回王刘庄,仍旧要把车停到远一点的地方,两个人步行回去。
“我妈给你的钱不够你搬出王刘庄?还是说钱没到账?”顾峻川不太明白,换一个人早就兴高采烈收拾行李搬走了,蔺雨落似乎没准备动。
蔺雨落没回答他。
钱到账了,在她的存折里,她战战兢兢收下,至今不觉得那是她的钱。她甚至不敢动任何一分钱,总觉得那钱似乎烫手。
没见过大钱的蔺雨落,被这笔钱吓得无所遁形。她甚至梦到过自己被绑架,绑匪要求她拿出100万,不然就砍她手指头。
夜里视线不好,顾峻川的脚不小心踢到一块突出的石头上,他闷哼一声蹲下身去,蔺雨落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顾峻川手指指那块石头。
“对不起我忘记告诉你,这里路况不好,每天走路都要仔细看看。但是前段时间说这里后年要规划…”
顾峻川缓了十几秒那种锐痛感才消失,站起来强忍着走了两步,一瘸一拐。蔺雨落知道他不是装的,她去年夏天穿凉鞋踢到石头,脚流了好多血,青肿好几天。
“要不你…别送我了。我送你回车上。”
“不用你管。赶紧走。”顾峻川被“飞来横祸”搞得心情不好,嘴上就不饶人:“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有钱了还不研究搬家,你住这破地儿你怎么想的?”
蔺雨落在一边忍了他几句,在听到他说“这破地儿…”的时候打断他:“这破地儿,多少人住着呢,只要长着眼睛就行。”
言外之意你自己走路不小心,当然我没提醒到位也有错,但我真心实意道歉了,你现在闭嘴吧。
顾峻川停下脚步,看着她。他这一天有无数次想弄死蔺雨落的冲动,此刻怒气已经到了峰值。蔺雨落呢,被他压制一天,眼下也彻底有了反骨,目光炯炯瞪了回去。
“按照你说的,是不是穷人就不用活了?住不进别墅开不起豪车吃不到鲍鱼海参,那就要从地球上消失吗?谁给你的优越感!这里怎么了?住在这里的人不偷不抢靠双手赚点微薄的薪水养家,怎么就低人一等了?”蔺雨落被顾峻川气得胸口起伏、脸颊通红、讲话语气急但音量不高:“你怎么回事!一口一个破地儿破地儿!”
她是云南姑娘,这些年在北京,普通话已经练习得很好,但着急的时候儿化音化不过来,说出来就带着一点滑稽。
顾峻川本来想跟她激烈争吵一顿发泄一下这一整天的糟糕情绪,听到她说“破地-儿”没忍住,笑了,转瞬觉得自己也挺滑稽,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操。
“你笑什么!”蔺雨落因为他笑更生气:“你再笑我打你!”
顾峻川收敛了笑意,一字一句地说:“跟我说:破-地-儿。”他画风突转开始教蔺雨落说北京话,甚至嘲笑她:“我看你这些零部件也不缺,怎么别人能学会你学不会?”
蔺雨落被顾峻川气得说不出话,用力推他一把:“你有毛病!”懒得再跟顾峻川吵架,转身跑了。顾峻川脚还跛着,因为这一推身体向后摆了一下差点摔倒,想抓住蔺雨落收拾一顿,她已经跑远了。
她在夜色里奔跑,又消失在夜色里,把受了脚伤的顾峻川独自丢下渡劫。
顾峻川没觉得伤得多厉害,代驾回了家,脱下鞋袜后才看到自己的脚肿很高,惨不忍睹。
蔺书雪揉着眼睛从房间出来:“你怎么才回来?”看到顾峻川的脚“哎呦”了一声:“怎么这么严重?得去看看。”
“不用。没骨折。”顾峻川跳着找来急救箱自己处理。他是有一点急救经验的,常年玩各种球类的人多多少少受过几次伤。他皱着眉头给自己处理,不再说多余的话。
蔺书雪坐在沙发扶手上看了他很久才说:“心情不好。”
“没有。”
“我生的你,你心情好不好我看不出来?”蔺书雪去捏他脸,他躲开。
“你是不是怪我非逼你跟不喜欢的人结婚,让你成为我和你爸婚姻的牺牲品?你还觉得我好斗,甚至不理解为什么我不能好聚好散?是不是?”
顾峻川没有回答她。
“你怪我就怪我,这件事我的确做得不对。不仅是你,就连对落落,都不公平。我心里都清楚。我也很感激你们两个能配合我。”蔺书雪说。
“你的算盘真精,选了一个性价比最高的。”
“你就没打过落落的主意?我不信,在我跟你说让你结婚后你一定考虑过她,如果没考虑过,你就不是我儿子了。”蔺书雪笑了:“这么来看,我是坏人,但你换一个方向想,我把落落需要的直接给她,我们是双赢。”
“我呢?”顾峻川问:“我输了赢了?”
“你是输是赢,那得看你的造化。”
“你刚刚有一句话说错了。”顾峻川把绷带之类放回药箱,试着在地上跳了跳:“我从来没希望你忍气吞声好聚好散,也不觉得你在这件事情上好斗,作为儿子,我希望你能为自己战斗。这也是为什么我答应了你这荒谬的提议。”
他嘴角挤了挤:“就我爸那操行,你千万别手下留情。一个男人屡次对婚姻不忠,我要是你我早干他了,还留到今天?”
“我之前不知道。我知道的时候情况已经很复杂了。”
顾峻川耸耸肩:“留他一命苟延残喘吧!”
“好歹是你亲爹。”
“很可能要给我弄个亲弟弟呢!”
顾峻川不为顾西岭找任何借口,他只记得家里破产的时候,蔺书雪带他挤在别人的宿舍里,每天为吃穿发愁。那时候顾西岭消失了,是蔺书雪咬了牙做所谓的倒爷,一点点让家里有了起色。也是蔺书雪,孤注一掷东拼西凑借钱做电器一级省代,成为当年名噪一时的电器女王。
一个为家庭几乎0付出的男人,享受蔺书雪打造的财富帝国,又在最后彻底背叛她,顾峻川理解不了。
对婚姻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苏景秋他们不懂为什么顾峻川家里这么有钱他还要拼命工作,而顾峻川知道,他童年吃过苦的,那些苦日子他自己记得清楚。他不能做一个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的废物,财富不会永远留在一个无能的人身上。
而他在自己父母身上,看到了婚姻很丑陋那一面。父母也是因为相爱走到一起的,他们结婚的时候也没想过会闹成今天这样。这让顾峻川觉得这婚能不结就不结,如果要结,双方利益明确,最稳定。谁也别说谁吃亏谁上当了,明码标价,谁都不亏。
他躺到床上,看到蔺雨落竟然关心他:“你的脚没事吧?”
“要瘸几天。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猫哭耗子假慈悲。”
蔺雨落到家后是真觉得顾峻川那一脚应该受了点伤,所以才问他。被顾峻川呛回来也没生气,继续问他:“那是不是来回走动不方便?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我去上课的时候带上。”
“鲜啤。你们村口大排档的鲜啤。”
“那个…早上没有卖的。”
“那你问什么呢?”顾峻川故意逗蔺雨落,北京开了几家不错的精酿,就连苏景秋酒吧的啤酒都很不错,就这么信口开河逗人。
“我想想办法。”蔺雨落说。
她想起那家大排档的老板说他也住在这个自建房,于是打电话到前台问:“你知道开大排档的那个老板住哪个房间吗?”
“你隔壁。就原来唱歌那个屋。”
“我知道了。你有他电话吗?”
“怎么了?”
“我想让他帮我带两袋鲜啤回来放到公共冰箱里,钱你帮我转给他。”
“老板不让我随便给住户电话,这样吧,我给他打。”前台挂了电话,过会儿跟蔺雨落说:“他同意了。然后说钱不要了,还说你上次受惊了,跟你道歉呢。”
蔺雨落想起那天的事,知道老板生意难做,第二天还是转钱给了前台,然后带着六斤冰凉的鲜啤上了公交车。
她到的时候顾峻川和蔺书雪都已经起床了,蔺书雪看她从大包里拿出两袋鲜啤就睁大了眼睛:“大清早就要开喝?”
“顾峻川想喝。”
“顾峻川?大早上喝啤酒?让你买?”
顾峻川并没想到蔺雨落竟然真的带啤酒来,他觉得她这个人真是有一股子傻劲儿的。走过去拿起鲜啤放进冰箱:“晚上喝。”
“你不会自己买?”
“我瘸了。我连工作室都不去。”
蔺书雪指着顾峻川:“你是不是在欺负人?”
“没有。”蔺雨落说:“我作证,的确是没有。两袋鲜啤而已。”
她也不觉得两袋啤酒有什么,就算顾峻川没踢伤脚,就算不熟,偶尔让她帮忙带东西她也会带,这又不难。但顾峻川跳着走路的样子太好笑了,她和蔺书雪关上瑜珈室门后不约而同笑了。
笑罢才开始工作,蔺雨落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训练计划书给蔺书雪看,里面是每天的训练计划和饮食餐单,她讲解很细致,蔺书雪也听得认真。
“那就开练吧。”蔺书雪站起身,她身材不差保养得宜,却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这也让蔺雨落钦佩。
“我很期待我的蜕变。”蔺书雪这样说,让蔺雨落帮她开背。手边的电话一直在响,但她都不接,再响几声,被她拿起来扣过去。
蔺书雪知道电话是谁打开的,但她懒得接。顾峻川要结婚了,老子当然要出面了。顾西岭就算是个死人,他的魂儿也该回来了。
蔺书雪练习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她怀顾峻川的时候,顾西岭每天战战兢兢,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照顾她。突然对他有了一点恻隐之心。但也只是那一瞬而已。她觉得自己活到60岁,最擅长的事就是对该狠的人狠。
对畜生心软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大是大非面前,她得立起来。
蔺雨落察觉到她走神,就轻声叫停。
蔺书雪拿起毛巾擦了脸上的微汗,笑着问蔺雨落:“小舟昨天没疑心吧?”
“小舟很单纯,也很相信我。”蔺雨舟的确没问什么,昨天蔺书雪的表演给蔺雨舟打了一针强心剂,他坚信自己的姐姐嫁给了爱情。
“可社会却是很复杂的。”蔺书雪看着蔺雨落:“坏人很多,包括我这个欺骗他的老阿姨。所以小舟这种性格,的确适合搞研究。”
“主要是他自己喜欢。他的志向在那里。”
“那你呢?以后准备怎么办?”
她对未来是有规划的。她想攒一些钱,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瑜伽店;她想学习更多知识。她也如实跟蔺书雪说了,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
“现在你有钱了,可以开一家瑜伽店了。”蔺书雪又说。
“可我现在还是门外汉。”蔺雨落说:“我还是要学习,我就连基本的卖课都做不好。而且我还没想好,如果开瑜伽店,要怎么定位呢?您看,办公楼宇店的客源多,但投入也高;私定馆服务高端客户,我谁都不认识。总之我觉得我自己现在不行,我想慢下来,稳妥一点。”
蔺书雪有点欣赏蔺雨落的不急躁。
她第一眼看蔺雨落,觉得她或许就是一个连谎话都说不好的美人,再后来,了解些许她的经历,又觉得她其实很坚强。现在,她觉得蔺雨落其实是有脑子的。
总之,她是一个值得推敲的人。
“不练了。你们“小两口”说会儿话吧,也增进一下了解,别回头顾西岭一问全露馅了。”蔺书雪向外推蔺雨落:“去吧,我跟方柳说,今天上午划两节课。”而她留在瑜珈室里,不知在鼓捣什么。
蔺雨落不想跟顾峻川增进了解,尤其所谓的对词儿,顾峻川肯定要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来。但她学不会拒绝蔺书雪,只好坐在客厅一侧沙发上,双手叠在膝盖内侧,看着斜靠在沙发上翻杂志的顾峻川,酝酿着怎么开口。
顾峻川的目光从杂志后头探出去几次,看到蔺雨落似乎在搜肠刮肚,心里嘲笑她是扶不起的小阿斗,翻杂志的姿态又更闲适一些。
阿姨出去买菜,家里连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这样的安静更给人增加几分拘谨。
“你喜欢我哪里?”蔺雨落突然开口问他。
顾峻川快惊掉下巴,杂志下移,整张脸露出来:“你说什么?”
“如果你爸问你喜欢我哪里,你怎么说呢?”蔺雨落锁着眉,显然觉得这个问题顾西岭会问。她觉得她拿了蔺书雪的钱,就要把这件事办好。
“我说爱情是盲目的。”
顾峻川的答案非常油滑,他真是深谙应酬之道。蔺雨落心想。他的答案适合放在任何人身上。
“那你呢?喜欢我什么?”顾峻川把问题丢回给她。
蔺雨落非常认真地思考,然后说:“我认同你说的,爱情是盲目的。”想不出顾峻川有什么优点能让人死心塌地爱上。
“我爸可能会看上你。”顾峻川说:“你是我爸喜欢的类型。年轻、漂亮、头脑单纯。”
“那我应该跟蔺姐说,不如让我去勾引你爸,做你后妈,把你爸的财产哄骗过来,但是不给你花。”蔺雨落把顾峻川的嘲讽怼回去,犯混蛋很简单,简直一学就会。
“但我爸应该不会给你花钱。”顾峻川说:“你得先给他生个孩子。”
“生呗,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以后你赚钱养你弟弟妹妹。”蔺雨落自毁式还击很管用,她在顾峻川面前不戴任何面具,她原本是什么人,现在就是什么人。
顾峻川将杂志放到一边,头仰到沙发椅背上,那只肿起的脚搭在脚凳上,目光玩味地看着蔺雨落。他觉得蔺雨落这个人自从跟老狐狸蔺书雪签了合同,就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蔺雨落,今天晚上住在这吧。以后我爸妈的钱都是我的,你给我爸生孩子还不如给我生。而且我爸岁数大,身体不太好,你才二十多岁,别委屈自己的…身体。”顾峻川眉头挑起,向蔺雨落发起战帖。
而蔺雨落,到底是斗不过他,对他说的这些混账话显然不知如何回答。她大脑一片空白,顾峻川的嘴角微微向下那么一下,显然是在嘲讽她。
“怎么?能豁出去陪老头睡,豁不出去陪你名义上的丈夫睡?以后没事儿别跟我来劲,几句话你就面矮,还像一只斗鸡一样在我面前瞎跳。”顾峻川跳到蔺雨落面前,手指敲在她头顶那么一下:“你这脑子是不是没熟?”
然后坐在蔺雨落身边,沙发一陷,蔺雨落差点陷进他怀里。她羞愤出声:“顾峻川!”
顾峻川死猪不怕开水烫,用胳膊肘触她:“问你呢?晚上住这吗?”
“不住!不住!”蔺雨落打他胳膊,眼睛被他气红了:“你怎么这么无赖?你自己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要不是蔺姐让我跟你对词儿,我巴不得离你远远的!你这人太…”
蔺雨落的话被顾峻川堵了回去。
顾峻川这人没底线,蔺雨落总跟他杠,他巴不得吓死她。这会儿死死扣着她脑袋,舌尖抵在她负隅顽抗的嘴唇上。要杀出一条血路去。
蔺雨落用力拍打他胸口,被他一只手死死握住,他用力紧逼,她誓死不从。因为生气呼吸很重,烫着顾峻川鼻尖唇角。
直到有泪水落下来,流至唇边,顾峻川舌尖舔去这咸湿的泪,在蔺雨落抽泣时又猝不及防堵上去。舌尖强势抵开她牙齿,抵达她温暖的口腔。
蔺雨落被入侵引起不适,想咬死他,被他灵活躲过。她周身都在挣扎,被身强体壮的他压制而动弹不得。这吻根本就是在负气缠斗,没有一丝温存。顾峻川从她口中汲取了蜜津吞下去,那吞咽的声音又带着嘲讽。
仿佛在说,看吧,成年男女,大多如此。别装了。
蔺雨落根本斗不过他,索性放弃抵抗。顾峻川的舌尖变得缠绵,绕着她舌尖将她的带出来,蔺雨落泣了一声,他充耳不闻,牙齿咬住她嘴唇,作势咬她。
力气再重一点,她的嘴唇就会流血。顾峻川在谁更不要脸这件事上彻底拿捏住了蔺雨落。
他心中有得胜之感,又想耀武扬威。牙齿微微用力,微睁的眼睛目光凶狠,对上蔺雨落的眼。
她泪水汹涌,丝毫没让顾峻川心软。他贴着她嘴唇激她:“你赚的不就是这份钱吗?你跟我装什么呢?”
“都别装了,咱俩谁是好人?”
“嗯?”顾峻川嗯了一声,放开她,嘴唇带起一根细细银丝,靠回沙发,扯出一张纸巾擦嘴。也顺道扯几张纸巾给蔺雨落,知道她也嫌弃她。
蔺雨落擦了眼泪又擦嘴,用的力气大,唇周很快红了一圈。
“接着对词儿啊。”顾峻川替蔺雨落完成她的任务:“怎么?后悔跟一个混蛋结婚了?我当初提醒过你,是你当我放屁。”
“还对词吗?不对我回房间了。”
蔺雨落深呼吸几次,才把心中对顾峻川的厌恶压下,看着他:“我觉得不用对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钱到账了。我没必要再努力了。其他都是你的家事,是好是坏随你自己。”
“想明白了?”顾峻川问她。
“对。想明白了。”蔺雨落说:“你看不起我是正常的,我这人无权无势,用点钱就能买。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
“但我也看不起你。”蔺雨落看向顾峻川,因为刚刚哭过,眼睛更加明亮:“你对你父母不满,但你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你只会在我身上撒气,欺负弱者能满足你变态的心理。你以为我爱钱,就要对你卑躬屈膝,哄着你顺着你,哪怕出卖我自己的身体。”
“但是你猜怎么着?”蔺雨落忽然笑了:“就你这种垃圾,我蔺雨落想睡随时能睡。”
“但我嫌你脏。”
蔺雨落扯起自己的背包:“不就是睡觉吗?那有什么?等你体检报告都出来,证明你没脏病,你给我备好避孕套。咱们明码标价,从今天开始,都撕下脸上那张伪善的面具。”
“光明正大做恶人好了。”
“我从泥里爬出来的,不怕再回泥里。”
蔺雨落踢了一脚顾峻川那只受伤的脚,看到顾峻川身体因为疼痛蜷起,咒了声:“你给我起开,好狗不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