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管地狱, 姓蔺的先陪姓顾的喝点吧。”顾峻川说。
“喝就喝!”
蔺雨落就去找酒。感谢苏景秋,家里的酒没有断过。没有菜,也不影响小酌。
蔺雨落把自己的伤口撕给顾峻川看, 她不觉得有什么。顾峻川却觉得难受。他问蔺雨落那种感觉到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蔺雨落说:像身处一个巨大的黑洞,想爬出去, 但没有梯子。会觉得窒息。大概这样吧,我说不清。
“做急救认证那次也这样吗?”顾峻川问。
“不,那次也害怕,但我有梯子。”蔺雨落指的梯子是顾峻川, 那时他的存在的确让她觉得她是能爬出黑洞的。
“你现在是我的梯子。”顾峻川说。
“咱俩就搭梯架桥,天堑变通途。”蔺雨落玩笑一句, 又觉得震惊。原来在她的心里, 已经默认她和顾峻川会一起走很远了。
这种看似“强弱”的搭配, 蔺雨落被世俗眼光放到“弱”的位置上去,但她现在不那么在意了。她觉得自己在变强了。
她和顾峻川喝了点酒, 然后应顾峻川的要求回去睡觉, 留他一个人告别父亲。蔺雨落不担心了, 因为顾峻川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了。但她知道, 这种情绪会反复,在某个微小的节点跳出来,他们要靠自身的毅力去抵抗它。
蔺雨落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顾峻川已经起了。
他看起来神清气爽,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但他换上了黑色衬衫西裤。
“去东安?”顾峻川问她。
“我不去。方总让我在家里休息,所以我准备回去洗衣服。”蔺雨落说。
顾峻川点点头,出门前认真看着她。
“你有话说。”
“没有。”
“那么我说好了, 我想着过几天把东西搬过来, 但在李斯琳那里不退租。我想尝试着跟你生活在一起。”
“因为我爸死了, 你怕我也想不开?”
“不是!”蔺雨落解释:“是因为我觉得,我很想跟你住在一起哦!”
顾峻川就揉揉她的头:“备用钥匙在我床边抽屉、电卡煤气卡也在里面,衣帽间不着急我回来给你腾。”
“我能用你衣帽间?”蔺雨落很喜欢顾峻川的衣帽间,一个臭美男人,占了一整个衣帽间。
“虽然你的衣服…”顾峻川撇撇嘴,对蔺雨落平时随便套穿衣服难以苟同,但也知道话说半句,怕有些人急了就不搬了。
他出门去接蔺书雪,两个人一起去处理顾西岭的后世。死亡证明、注销户口和各种证件、火化。非常可笑的是,人活着的时候常常会念不过一具赤条条,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却不知单这死后的流程,就告诉你不管什么人,都需要繁琐的证明才能彻底离开人间。人总是在活着的时候看轻自己。
三天以后,顾西岭长眠于仰可望日、俯可观湖的山间。他去的时候好,正是最好的秋天,墓地周围的树林已经被染了颜色,风一吹,就有红黄的波涛。
蔺书雪看着他墓碑上的字,想起天真岁月里也曾许诺死同穴,就觉得人生世事皆是玄学,唏嘘感叹几十年光阴也不过忽然而已。她心头忽然被镀上一层老气,但又被她快速清理。
“别管了。”她对顾峻川说:“你没法选择自己的父亲,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丈夫。你的亲情之劫如果有错那不怪你,你尽管怪到我头上。如果这能让你好过一点的话。”
“说什么话…”顾峻川说她:“他死了却妄想离间我们,怎么可能呢?你自责你就输了。蔺娘子可不能输。”
蔺书雪的墨镜爬上一层雾气,她转过身去摘掉它,擦了擦眼睛。
“我年纪大了,只想干点自己喜欢的。想去哪去哪,我没有心力了。顾西岭走了,所以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资产任你处置吧。”蔺书雪又自嘲:“这架势好像咱们富可敌国似的,不过是爬在高处的蝼蚁。风一吹,全玩完。”
她以花甲之阅历窥透自己的人生,感情再深,给自己留几分;去得再远,也能有回来的路。尽管穆力尧孑然一身财力雄厚,交谈中也偶尔问过蔺书雪是否需要一个身份。从法律上和道德上都给对方一个交代。蔺书雪拒绝了。她的老年爱情当以自由为先,任何试图绑定的关系都会成为枷锁。
母子两个在山下喝了次茶,吹了会儿秋风。蔺书雪有很多安慰顾峻川的话,她只挑捡了几句重要的说。她说我庆幸的是他不是在你童年时候离开,不然你真是要想念他一辈子了。没关系,生老病死,人之常态。早晚有一天我也会走,你提前适应适应。她说完就大笑起来。
顾峻川不喜欢这样的话,他皱着眉头说:“你可真会挑难听的说。”
结束后送蔺书雪去机场。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看着她拖着箱子走,顾峻川突然鼻子一酸。他叫了声:“妈。”
蔺书雪回头看他,他已经不顾形象地哭了出来。
蔺书雪就走到他身边,抱了抱他,手用力拍他后背。她当然知道顾峻川在想什么,他的亲情世界里只剩妈妈了,是个可怜小孩。他也担心她一辈子要去远方,万一哪一次就回不来见不到了。顾西岭的死亡到底是在顾峻川身上留下痕迹了,他从前以为人生如戏,来去随意,却从这一天开始害怕失去。蔺书雪自认一颗心无坚不摧,却被自己的孩子击穿了。
人最终都会学会告别的。
顾峻川一直看到蔺书雪彻底消失,才给她发消息:“落地告诉我。”
“穆力尧来接,别担心。”
顾峻川从前真不担心,现在的确少了一点潇洒。他不知道这股劲头什么时候会过去,是三五天还是三五年,无法预料。
他推开家门的时候闻到饭菜香。
寻味而去,厨房里的人挽着衣袖,准备搞一个满汉全席的架势。顾峻川就靠在门上看她,的确是比从前动作利落,再也不会用手悬在锅上方试油温了。
蔺雨落为了更好的生活积攒的一身本领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她自信满满地对顾峻川说:“你那川湘菜厨师班的钱真是花得冤枉,今天我要给你展示一下网络教程的威力。”
这两年学做的菜有百十来道,为了让顾峻川开眼,择了最拿手的八道菜。她甚至雄心勃勃要做佛跳墙。
顾峻川就看她折腾,偶尔崩油的时候把她抱到一边,挪腾她就像挪腾一个小物件。
苏景秋和高沛文非要来他家里蹭饭,顾峻川知道这也不算蹭饭,无非是朋友之间的关心。苏景秋带着酒,高沛文带着一箱上乘大闸蟹和一大包衣服。
“你吃了饭就给我试衣服啊,我要看版。”高沛文好不容易抓到顾峻川,要逼他二人赶紧上路。撂下狠话就去厨房找蔺雨落,小声问她顾峻川的状态。蔺雨落如实相告:睡得不好,不太笑,偶尔笑一下还不如哭好看。但没在工作中骂人,可能这几天他根本没工作。
“别的呢?”高沛文问。
“别的?”蔺雨落想了想:“我们两个决定给对方搭梯子。”
“那就好。”高沛文搂住她肩膀:“苏景秋非说这个时候顾峻川需要他,我说顾峻川根本不需要你,顾峻川需要的人在他身边呢。他不服,他觉得他在顾峻川心里的地位能跟你一较高下。”
蔺雨落笑了声,探出头去看,两个人站在大阳台上抽烟。就又缩回头:“的确很重要,你也是。”
吃饭的时候苏景秋看起来很兴奋,他讲了很多他结婚后的事,但跨过他老婆的名字。在他口中他老婆冷酷、无情、穿上衣服不认人。为了让顾峻川开心,开始自曝糗事。真实生活添油加醋地说,倒也平添很多乐趣,他说够了就问顾峻川:“你们俩什么时候结婚啊?怎么?要等到七老八十再结吗?”
这个问题很突然,蔺雨落那口汤差点呛到。
她有点无措,因为她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这几天想的事情就是把东西一点点挪到顾峻川家里来,到今天上午为止,刚刚挪完。
“赶场呢?”顾峻川说:“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结婚也有一段时间了,在别人面前都不敢提自己老婆名字。怎么?“司明明”三个字烫嘴啊?还是说你到现在都没记住人家叫什么?”
苏景秋忙求饶:“算我多嘴!我老婆那名字不烫嘴,我是一提起来我就心悸啊。罢了,不结婚也罢,结婚也不好,连烟都不能抽。”
他一顿胡说,终于把这奇怪的氛围带动起来。心知顾峻川需要安慰,就总是说着话拍他肩膀。把顾峻川拍烦了:“你是借机打我呢吗?”
大家就都笑了。
高沛文提出让蔺顾二人试衣服,顾峻川难得好脾气,任她摆弄。他没想到高沛文先设计的竟然是受众面最窄的礼服,一边正西装一边说她:“你真是嫌L倒闭太慢了。有几个人穿礼服?”
“这只是其中一个系列,并入从前的LL。”
顾峻川就嗯一声。
蔺雨落出来的时候他愣住了。
她的黑色礼服,没有一点多余的设计,线条流畅,盘着的丸子头放下,有绑头发留下的波浪,肩头那几根乱发好看得像经过设计。
高沛文咳了一声,拍拍手:“我就说很绝吧!果然!所以顾峻川,你现在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咱们的这个系列要叫LL了吗?”
“我之所以这么问,因为今年上线后肯定还要被问。”
“不如你现在就给我们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