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乐岩寺嘉伸的话,五条悟挑起了眉头。
他原本翘得好好的二郎腿放了下来,手肘压在大腿上,双手撑住下巴,平白无故多了几分压迫感。
五条悟刚要张嘴说话,原本一直保持着微笑的小鹿御铃子就抢先一步,温和而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想,乐岩寺校长,您弄错了一点。”
乐岩寺嘉伸的表情因为这句话有点阴晴不定。
“小鹿御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咒术界高层的通病,他总带着一种咒术师的傲慢,哪怕言语再客气,也只能更显出一种虚伪。
比如现在。哪怕是问句,也带着一种高高在上。
小鹿御铃子有点可惜自己的能力因为五条悟受限,导致她看不到太多面前京都校校长的东西。不然恐怕他犯下的所有亏心事都会在她的眼睛下暴露无遗吧。
她只是轻轻抬正面容,伸出细长的手指,深黑的袖口滑到手背,让指尖愈发如同黑潮托着的一朵雪白的浪花。
小鹿御铃子:“因为你们没有拒绝的权力,也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还有——请叫我首领。”
她原先温和的眼神,随着这句话一寸一寸地凌厉起来,像是金色的刀锋刮开乐岩寺嘉伸的血肉和骨头,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创。
“别把我当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也别以为我看不到你的态度。不然你这种老爷子只会在博弈中死得很惨。其次请你知道,学会尊重是很重要的礼节。”
小鹿御铃子点着桌子,缓慢地说,“还是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对我的言语不屑一顾的话,不如去问问咒术界高层……”
“在这种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得罪暗组织,他们敢保你吗?或者说,他们保得住你吗?”
她笑容越来越浓,“学会审时度势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如果你不会的话,可没有被教导的机会。所以,态度端正一点,乐岩寺校长。”
小鹿御铃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乐岩寺嘉伸。
被她用目光紧紧相逼的乐岩寺嘉伸脸色开始发青,干瘪的嘴巴颤抖半天,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五条悟轻飘飘插话:“啊,可怜的老爷子~这么老了还要被拉出来挡枪呢~”
乐岩寺嘉伸顿时像是找到了什么发泄的口子:“五条悟!!!”
五条悟:XD
小鹿御铃子瞥了坐在身旁的白发咒术师一眼,对方一脸无辜地回给她“我可什么都没做”的眼神。
她收回目光,身子不易察觉地动了动,隔开了五条悟和乐岩寺嘉伸的目光交流,也挡住了乐岩寺嘉伸恨不得生吃了五条悟的可怕眼神。
看着厚着脸皮从小鹿御铃子身后半探出个脑袋给出挑衅的笑容的五条悟,乐岩寺嘉伸的脸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他怎么会这么理直气壮!
他都不会羞愧的吗!!!
小鹿御铃子继续道:“你们高层变成什么样子,你知道,我也知道。”
她说,“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主题,为此做出的微不足道的牺牲,比如在这种东京校和京都校的交流会上让步,不都是正常的吗?”
她的笑容又渐渐毫无威胁,目光像是一块融化的蜂蜜,就连言语都变得具有轻柔的劝说意味。
“乐岩寺校长,我是在为您着想。还请好好考虑。”
乐岩寺嘉伸深深地看着她,“小鹿御首领。您真的不担心……暗组织失利吗?”他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
就面前这个年轻的少女首领,能做到逼得咒术界高层步步后退吗?
她的年岁哪怕加上一倍,也比咒术界高层小得多。
所以——怎么可能啊。
小鹿御铃子一脸诧异:“这种事情我以为森先生早就和你们说过了。”
乐岩寺嘉伸的瞳孔颤了一下。
森先生……森鸥外??!
他和面前的首领有什么关系?!
小鹿御铃子托着下巴,微笑:“啊,我明白了。难道是因为内部混乱,太散了,让你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乐岩寺嘉伸死死地盯着她,直到最后——
他像是认输了,又像是知道自己只能步步溃败,浑身的气势骤然崩塌,身形慢慢佝偻下去,如同蜷缩的蚁,呈现出几分颓败的模样。
倒是更加符合他的外表。
——乐岩寺嘉伸彻底服软了。
他只是抱着那么一丝丝的不甘和不安,问她:“小鹿御首领……插手京都校和东京校的交流会,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藏在话底下更直白的意思是——
你的目的是什么?
乐岩寺嘉伸想。
是一场表演形式般的示威?
还是借机让京都校的学生付出血的代价,削弱咒术界的反抗念头,杀鸡儆猴?
面前笑起来清清淡淡,温温柔柔的首领,表面看起来苍白到弱不禁风,本质……恐怕是一个极其恐怖的人啊。
立足咒术界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乐岩寺嘉伸,不吝于用最阴暗的角度去揣摩小鹿御铃子。
因为他深知,涉及权力争斗其中的事实,只可能比他穷极想象的东西还要可怕。
只要一想到这种情况,乐岩寺嘉伸的心头就油然而生出一股焦虑。
如果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样……他能保住自己的学生吗?
东堂葵,加茂宪纪……都是具有无限潜力的年轻咒术师,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折损在这么一场闹剧中。
乐岩寺嘉伸越想越是心神凝重。
他是京都咒术高专的校长,他看着这批学生入学,成长,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所以乐岩寺嘉伸的表情越来越死败。
完全是因为五条悟的邀请才插手的小鹿御铃子:“?”
她还没有对他干什么吧?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成这种表情?
“我想要做什么?”
小鹿御铃子大大方方道,“您多虑了。这只是一场单纯的友谊赛,不是吗?”
她摩挲着桌角,边缘微微突起的弧度让她手指曲起来,白皙到半透明,甚至能看到细细的青筋。
“还是说——乐岩寺校长并不这样认为,您有其他的打算,或者将这场京都校和东京校的交流赛,当成了某种狩猎场?”
乐岩寺嘉伸:“……?”
“那可千万不要打这种算盘。”
小鹿御铃子忽视他变得古怪的表情,温柔道。
“我不喜欢。很不喜欢。单纯的孩子就应该拥有单纯的比赛,公正公平,不对吗?”
完全没想到恶人剧本会突然转到自己手上的乐岩寺嘉伸:“???”
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jpg
他沉沉地吐了口迟暮的气,“不用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小鹿御首领。承认你的心思并不困难,我也不是完全不知晓。”
小鹿御铃子静了一瞬间,“嗯……我的心思?”
乐岩寺嘉伸没听出来她口气里一闪而过的古怪。
“是的,我只希望你不要对我的学生出手。这是暗组织和我们这些老家伙间的事情,理应在我们间进行较量,牵扯到小辈有失体面,小鹿御首领。”
他半是警告半是商量,即使身处劣势,那只眼睛里带着不容小觑的精光,“他们是京都校的学生,是咒术界的年轻一代。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腌臜事他们根本没碰过……”
小鹿御铃子:啊?
乐岩寺嘉伸说。“虽然有些小辈实在不成器,但我还没有窝囊到让他们充当牺牲品的地步,也没有老到要靠把小辈送给你们出气的地步。交流会让步,说到底就是暗组织想联合五条悟和东京校对京都校的学生合理出手吧?最后再说误杀什么的。”
突然被扯进阴谋论里的五条悟保持笑容:“诶?”
小鹿御铃子……小鹿御铃子大概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了。
她一下子蚌埠住了。
对于莫名其妙扣到自己脑袋上的这顶黑锅——
小鹿御铃子:?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她在心里皱眉思考,明明反派应该是对面的,没错吧?
自己给对面施压,也没错吧?
为什么这一套下来配合对面的话,感觉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反派?
小鹿御铃子克制住了自己想对不按套路出牌的乐岩寺嘉伸打问号的冲动,十指交叠扣在下颔处,“乐岩寺校长,我想你误会我了。为什么要把我想得这样不友好呢?我觉得我还是很温和无害的。”
乐岩寺嘉伸质问:“那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次的交流会?”
“啊啊——这个问题我可以帮铃子回答哦——”
五条悟趁机插话,积极举手,语调扬得高高的,“因为是我邀请铃子参加的嘛~我记得我向高层打的报告里面有写诶!乐岩寺老爷子你都不看的吗?虽然不是我亲手写的啦,是拜托伊地知写的,但我有好好过目哦!”
乐岩寺嘉伸不敢置信地看着小鹿御铃子,又惊又疑。
“仅仅只是因为五条悟?”真的会有这么简单的原因吗?
小鹿御铃子岿然不动:“是的。毕竟是友人的请求,偶尔任性一回倒也没什么。乐岩寺校长,不要想得那么多那么深啊。我才没有那么多闲暇算计这么点小事。”
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顺带一说,把咒术界某些高层的惯用手段套在我身上可真是不礼貌。”
乐岩寺嘉伸握紧了拐杖:“……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了。”
五条悟毫无顾忌地抱着后脑笑出声:“铃子,体谅一下没有朋友的孤寡老人吧,乐岩寺老爷子是不会懂的啦~”
憋了很久的三轮霞听到这句话还是没憋住:“噗。”虽然校长这么维护他们真的很让人感动……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校长吃瘪,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呢。
小鹿御小姐和五条先生都好有意思啊。
——是的,虽然外表严肃目不斜视,但实际上,三轮霞早就贴着墙角,竖起耳朵,把所有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在五条悟说话时,三轮霞全程都在心里小声尖叫。
五条先生好帅好帅好帅!头发,动作和笑容超级棒!就连语气都那么帅气!
而当一头长长白发的暗组织首领开口后——
三轮霞在一瞬间激动得满脸通红。
这位暗组织的首领小姐……虽然外表年轻温和,看起来无害好欺,但言语里攻击性却很强烈呢!
优雅又缓慢什么的,简直太戳她了啊!呜呜呜呜呜和五条先生一样棒!
三轮霞,完全陶醉在其中。
时间拉回现在。
被乐岩寺嘉伸黑着脸狠狠瞪了一眼后,没憋住笑的三轮霞被吓得咳了一声,背手挺胸,正色道:“五条先生,小鹿御首领。你们在此的所有发言,我都会上报高层。请谨言慎行。”
五条悟耸了耸肩:“没关系哦,随便上报,怎样都可以。”
他对乐岩寺嘉伸随意摆了摆手:“好啦,乐岩寺老爷子,夜蛾校长马上就要来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其他的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不等对方回复,五条悟就笑眯眯地虚虚拢住小鹿御铃子的肩膀。
他将她一同带离了会议室,彻底隔绝了乐岩寺嘉伸的未尽之语。
……………………
另一边,高专大门门口,四位暗组织高层成员协商完毕,高调离开。
唯独“魔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一会儿,就慢慢地将那双空灵的水银色眼睛转向禅院真依和禅院真希。
他朝她们的方向慢慢走来,高跟鞋的声音敲击出虚化般的调子。
黑色的长裙如同鸟的羽翼,轻盈而蓬松。
男人戴着深色的头纱,胸口上男性的肌肉线条很明显,却被火焰十字架毫不留情地横亘而过,留下残虐的痕迹,引人注目。
他低低呢喃,“啊,失误。”
“居然是两个姐姐……么?”
温洛走到禅院真依的跟前,态度柔顺到如同一朵委顿在地面,任人踩踏的花。
禅院真依有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虽然态度防备,眼神警惕,但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只是在听到姐姐二字时,她反感地皱了皱眉。
温洛低着头,银色的花在他薄薄的皮肤下生长,盛开,直到最后刺破白得细腻的指尖,绽出一点红。
“魔女”鲜艳的血,凝聚成一朵艳丽的花。
猩红的,美丽的,让人感到神晕目眩的花。
温洛微笑着,动作小心翼翼地将指尖的花递给禅院真依,置于很低很低的位置,像是生怕不被接受,又或者吓到对方。
“魔女”晕着红影的眼角往下弯了弯,涂着鲜艳口红的嘴角张合,吐出柔和的声音。
“很高兴见到你……姐姐。”
明明对伏黑惠说过,自己绝不会把其他人当作姐姐的“魔女”,仿佛在这一瞬间陷入了甜腻的陷阱,晕头转向,狂喜而沉迷。
他的坚定,被他亲手打碎,他忘记了。病态的思念侵蚀他的大脑,他干出了他不齿的,最低劣的事情而毫不忏悔。
“魔女”像是见到了此生最美好的,最渴盼的玫瑰,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血抽干,送给玫瑰所有的营养。
而是否会被厌弃,是否会被拒绝……那是下一秒的他要考虑的事情。
他剥离了那层外壳,露出最里面的疯狂和迷乱。
温洛低下美丽的头颅,金色如瀑布般的长发顺着他的脖颈垂下。
“希望这朵花,可以保护你。姐姐。”
他拜托伏黑惠给了禅院真希香囊,而现在,他亲手送给了禅院真依一朵魔女血脉的花。
而禅院真依给出的反应是,她猛地一下打掉了那朵花。
她死死地拧住了眉头,语气里的愤怒如同涨到最大的气球终于被戳破了,一瞬间全漏了出来,“够了!血变成的花,再好看也够恶心吧!”
她隐隐约约看出面前女装青年性格里对她莫名其妙的执念,以及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的期待。
原本被教皇压制住的恐惧和憋屈,忽然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她明知道这是不对的,却控制不住泥沼一点点将她的心脏陷进去。
禅院真依脱离危险后,就目睹“魔女”阻止同僚的情形,也听到他所有的言语。她明白暗组织首领和成员不可能对两校学生动手。
所以啊……刚才那群怪物为什么要那么,高·高·在·上。
现在他又凭什么来关·心·自·己?
觉得自己可怜?还是刚才被吓到面无人色的样子很丑陋很难看让他起了恻隐之心?
……自以为是。
禅院真依盯着他,冷冷地扯起嘴角,恢复了以往的嚣张。
“你又是我的谁?什么姐姐的……别乱叫啊。你和他们——那些家伙是一起的吧?你也是暗组织的成员,现在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干什么?滚开啊,外来的。”
温洛没有说话。
他只是怔怔地看向静静躺在地上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