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兵马司的人给汪大夏撑伞, 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小伙子睡凉炕,全靠火力旺, 他也不觉得冷, 就这样一直敲着锣, 拉着后面白花花的一串走到了鼓楼西斜街的尽头, 鼓楼。
过了鼓楼就是大兴了, 汪大夏意犹未尽, 还要继续往鼓楼东街上走,木百户打着伞过来说道, “差不多得了, 顺天府衙门就在大兴, 和咱们北城兵马司关系良好, 你这样招摇过市, 顺天府尹王泥鳅脸上不好看。”
虽然没有游完全城,但是就凭鼓楼西斜街人们的几千张嘴巴,保管明天就能让吴莲池、卜尧廉、路仁佳这三个人名声大噪, 再你一言我一语的添油加醋,什么不堪的谣言都有。
汪大夏还惦记着酒楼里的魏采薇,就扔了铜锣往回走, 木百户拉住他,“那边有个成衣店,你去换身干衣服, 穿湿衣服会着凉。”
汪大夏换了一身新衣服,布鞋下套着装着木齿的木屐以防浸湿鞋子,木屐声音大,走起来路来卡卡的, 能过压住雨水的哗哗声。
只要木屐声所到之处,沿街围观的百姓纷纷端着饭碗回屋,关闭门窗,简直像避瘟神一样。
北城四害,果然名不虚传,好厉害的手段!
经过汪大夏这么一闹,坐实了他和魏采薇情人关系的谣言,但至少没有人敢在魏采薇面前议论,或者明目张胆的羞辱她了。
与此同时,酒楼里,魏采薇从愤怒中平静下来了,有过那样悲惨的童年,目前的状况还能多糟糕呢?都会过去的。
这时伙计提着食盒过来了,问:“饭菜还给客官送到家里去吗?”
“不用。”魏采薇将锥刺放在桌子上,“我饿了,就在这里吃。”
现在酒楼只有她一个食客,终于清静了。
魏采薇说道:“给我来一壶花雕。”
魏采薇喝了一杯花雕,一股暖意从胃里散开,吃到一半,门口传来脚步声,魏采薇立刻放下杯子,握住了锤刺的手柄,但是看到来者是谁,又立刻放下了手柄。
店小二忙迎接过去,“对不住,这位客官,我们提前打烊了。”
“我来找她的。”来者是陆缨,为了方便收网,她就在鼓楼西斜街的三通客栈里要了个房间,这几天都不会回家里住。
傍晚在暗桩里开了碰头会,了解了手下们的进度,两天一夜没合眼的陆缨困极,晚饭都没吃,就倒在床上休息。
可是还没等她睡着,就听到外头的喧哗之声,铜锣声、其他房间也纷纷传来推门声和开窗或者关窗之声。
她立刻抽出枕头下的短刀弹坐起来。
隔壁房间传来男子吼叫之声,“快把窗户关上,别让婆娘们看见。”
陆缨起来,推开窗户,就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汪大夏冒着大雨敲锣,腰间还拴着一根绳子,绳子后面拉着三个裸男,步行游街。
毕竟是自己手下,陆缨赶紧下楼,看见客栈大堂里人去楼空,客人甚至掌柜的都挤在屋檐下,个个伸长脖子去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就像一排排挂炉烤鸭。
“好个英雄救美女。”
“是衙内救寡妇吧。”
“饕餮楼这次要认栽,整座酒楼的客人欺负小寡妇,掌柜的也不出来管一管,给了银子就是客,嫌弃人家银子脏,就别收啊。”
陆缨一听就是魏采薇出事,连忙打着雨伞奔去饕餮楼。
客栈的人纷纷议论,“刚才过去的少年好生奇怪,看热闹的都打着伞跟着汪衙内走,他怎么走的相反啊?”
“这后生瞧着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似的。”
“啊!我记起来了!那天端午节,正阳门外护城河划龙舟,就是他抱起来那个寡妇女医,他就是陆统领!”
客栈屋檐下顿时油炸锅似的。
“这么说,新欢旧爱都来给寡妇撑腰了?”
“这个寡妇太厉害了!新欢汪衙内也就罢了,旧爱陆统领都来帮忙,这是对寡妇余情未了啊!”
谣言就这样愈演愈烈。
陆缨来到饕餮楼,看到魏采薇还能稳稳坐着吃饭,便知她没有大碍。
“小二,来个杯子,添一副碗筷,再加个菜。”魏采薇招呼陆缨坐下,还问她,“想吃什么?”
陆缨熬夜,只想吃点好克化的,说道:“来碗葱油面。”
魏采薇给她倒酒,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就这样了,我本以为扮成寡妇就好出门做事。端午节那天,我是为了救丁巫而和你演戏,我并不后悔,也想过后果如何,我可以接受。身为女子,抛头露面出来做事,本来就被世间所不容,被人指指点点,我并不在乎别人如何说。但是——”
魏采薇将花雕一饮而尽,“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我并非是个没有感情的铁人,以前没有人敢这样猖狂的当面议论我,我忙于行医,无暇顾忌谣言,觉得无所谓。但是今天真的觉得有被伤害到了。”
魏采薇又倒酒,“女人出来做事真难。”
魏采薇和陆缨直抒胸臆,是因她们是同一种人,都想在这个男主外,女主内的世界里做出和世俗相反的选择,只不过陆缨有亲爹罩着而已。
“好了,喝完这杯就别喝了。”陆缨说道:“吃完饭我送你回去,让谣言传得更凶猛一些,我爹跺跺脚,京城抖三抖,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出现了。”
魏采薇点点头,把海参拌在米饭里吃起来。
陆缨吃完葱油面,给了掌柜一锭银子,这时掌柜已经通过议论知道陆缨是谁了,那里敢收钱?说道:“这面是送的。”
“这不是面钱。”陆缨将银子搁在柜台上,“这时我补偿你关店的钱。我的朋友给钱吃饭,你们收了她的钱,却让她吃了一肚子的委屈,整个酒楼的人欺负她,食客也就罢了,你们酒楼居然也不管不问,任由那三个畜牲羞辱我的朋友,太不仗义了。”
“从现在起,这家店就关门,京城也没有容纳你们的地方,要是偷偷摸摸的换个地方重新开张,我就带着锦衣卫去砸了你们的店——按上什么罪名好呢?你觉得‘通倭’怎么样?”
听到通倭二字,掌柜当场就跪下了,这是要杀头的罪名。
陆缨说道:“要店还是要命,你自己选。”
陆缨教训掌柜的时候,魏采薇找到了她的伞,原本把锤刺插进雨伞的紫竹柄就能复原,但是她的伞被围观的食客们踩断了伞骨,已经废了。
于是魏采薇拿着锥刺,走到了陆缨伞下,两人并肩而行。
刚刚出门,就碰到了穿着木屐回来的汪大夏。
三个人三双眼睛,你看我,我看你,再看她。
各种新欢旧爱狭路相逢的名场面,屋檐下围观的路人简直兴奋的要叫出来!
“你……陆统领来了。”汪大夏万万没有想到陆缨来的那么快。
屋檐下的围观群众离他们距离很近,而且纷纷竖起耳朵来听他们三个人的动静。
陆缨使了个眼色,朗声道:“当初我就不该把她交给你,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
啥?汪大夏一愣,随即明白了陆缨的意思,这是要用锦衣卫,甚至陆炳这个更大的保护伞来保护魏采薇。
虽然明知是做戏,但汪大夏还是萌生了醋意——他不知道陆缨是女儿身,他觉得身边哗哗的不是下雨,而是在下醋。
汪大夏拦住道路,不肯退让,大声说道:“我发誓,不会有下次了!”
路人:哇哇!
陆缨说道:“我不会再相信你了,采薇,我们走。”
魏采薇跟着陆缨走了,但是却回眸看了汪大夏一眼,欲语还休的样子。
“且慢!”汪大夏追过去,伸开右胳膊拦住两人。
陆缨轻蔑一瞥,“她跟着我的时候一点事没有,跟你没几天她就出事了,你还有脸和我争?”
两个高官之子当街争一个俏寡妇?路人们恨不得这一刻镌刻在脑子里——这场面,够吹一辈子了!
“我——”汪大夏脱下木屐,摆在魏采薇面前,“穿上,小心湿了鞋袜。”
魏采薇立刻入戏,她先看看陆缨,陆缨点点头,然后她才穿上木屐。
陆缨举着雨伞,和魏采薇往甜水巷而去,汪大夏也举着扇,走在魏采薇旁边,他个子高,伞也高,盖过了陆缨的雨伞,也往魏采薇这边倾斜,这样魏采薇的衣裙都不会被雨水溅湿。
倒是汪大夏把雨伞倾斜过去,因靠着魏采薇太近,陆缨伞面上的雨水流下来,瞬间湿透了汪大夏的右肩。
但是汪大夏纹丝不动,就这样任凭雨水浇透了他半边衣服。
路人纷纷议论,“哎呀,想不到汪衙内居然如此深情。”
“我觉得旧爱陆统领更痴情。”
“小寡妇会选谁呢?”
有胆子大的路人打着伞,假装逛街,远远的跟在后面,然后,他们看见了三人两伞到了甜水巷魏宅,魏采薇拿出钥匙开门,再然后……陆缨和汪大夏收了各自的伞,几乎同时跨入家门!
门关上了,引来无限遐想。俏寡妇没有选择,她都要!
魏采薇把丁巫的拿出来,给汪大夏,“你的衣服湿了一大半,快换上。”
汪大夏去丁巫的房间换了衣服,两人都是两天一夜没合眼,累极了,几乎一起问道:“我能在你这里睡会吗?”
他们要保护魏采薇,就一定要留下来,并坐到很晚才能走,做出一副很在乎她安全的样子。
魏采薇要汪大夏睡在丁巫的床上,然后带着陆缨去了二楼书房里歇息——总不能让陆缨睡丁大哥的床吧,她是个女孩子。
汪大夏不服,“为什么陆统领就可以去二楼睡?我都没怎么上去过。”楼上两间房,书房旁边就是魏采薇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