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看小, 七岁看老。
丁卫国长的七岁时,爷爷丁汝夔一看见孙子,脑子里就会出现一个问题——孙子和死敌长的太像了怎么办?
陆缨和丁巫在边关忙于事业, 儿子丁卫国刚刚满月, 就被奶娘抱到了京城, 交给留守老人丁汝夔抚养, 成为了留守儿童。
孙子是丁汝夔晚年最大的慰藉, 悉心培养, 孙子周岁时,丁汝夔琢磨了一箩筐的废纸, 终于给孙子取了个文雅且寓意深刻的名字, 预备在周岁宴上公布。
但是儿子丁巫送来了生日礼物, 并一封信, 信上说, 他已经给儿子取名为丁卫国。
保家卫国,就是这么简单直接,一看就是儿媳妇陆缨取的名字, 儿子自幼饱读诗书,绝对不会取这么肤浅的名字。
丁汝夔一边暗叹儿子这辈子都恐怕夫纲不振,一边捏着鼻子认了。
隔代育儿, 自然有些娇惯,丁卫国长的白胖,圆滚滚的像个汤圆。丁汝夔亲自给孙子开蒙读书, 长到五岁,已经能够认识两千多个字了,丁汝夔希望孙子将来走科举,不用像他父母那样常年在外, 在西北喝风沙。
然而,儿子儿媳派人把丁卫国接到边关去了,据孙子的来信,母亲亲自教他武功,习武好累,他想爷爷了。
只不过,抱怨了一阵,丁卫国就接受了将来子承母业的现实,写给爷爷的信开始变了内容,说母亲带他去了草原,去了大漠,每年在各个边关榷场之间巡视,去了边关,方知天下偌大,一个书房都装不下。
如今的丁卫国已经乐不思爷爷了。
两年后,丁卫国七岁,和父母一起回京,给丁汝夔过七十大寿。
丁汝夔一看宝贝孙子,吓一跳——和他外祖父陆炳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皮肤偏红,一对又长又细的腿,走路像仙鹤,和过去的圆滚滚白胖子大不一样了。
“爷爷!”丁卫国还记得丁汝夔,像一只利箭似的跑过来,扑到了祖父的怀中。
丁卫国一头扎进去,差点把丁汝夔的老肺都要顶出来!
丁汝夔看到这张熟悉的脸,立刻想起了自己十年死牢的生涯,腿脚不禁发软打颤,几乎忍不住叫一声“陆大人”。
夫妻两个十年没有回京城了,进宫面见李太后和万历皇帝,详细交代了这十年西北边关的变化。
丁
汝夔在家里带孙子,孙子舞刀弄枪,他一把老骨头,只有看的份,看到孙子挥汗如雨,很是心疼,“别练了,你娘又不在家,我带你出去耍。”
丁卫国到底是个七岁的孩子,玩心大,闻言点头道:“好,不过爷爷一定要嘱咐别人,千万别告诉我娘。”
瞧把这孩子逼成什么模样了。纵使孙子长着陆炳的脸,血浓于水占了上风,丁汝夔牵着孙子的手,上街溜达去了。
两人在集市看杂耍,吞火的、喷火的、走钢丝的、玩猴戏的、表演幻术的、丁卫国努力踮起脚尖看着热闹。
身边有个同龄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红,对着亲爹撒娇,“爹,前面挡住了,我要骑在你脖子上看嘛。”
身边的男子立刻蹲下,拍了拍自己的后脖子,“乖女儿,上来坐。”
“你给我站起来!”男子身边有个妇人,居然就这么揪着男子的耳朵,把他提起来了,“栖梧都八岁了,还骑在你脖子上,成何体统!别把孩子惯坏了。”
“哦。”男子揉了揉耳朵尖,“我抱着她可以吗?”
“娘。”小女孩抱着妇人的手摇来摇去,“你就答应爹爹吧。”
妇人叹了一声,“下不为例。”这句话说得驾轻就熟了,看来说过无数次下不为例。
小女孩一把搂着男子弯下来的脖子,身体嗖地腾空,被父亲抱起来。
丁卫国有些眼热,也想被人抱。红衣女孩感觉有人看她,转头一看,是个小男孩,对父亲道:“爹,这个小弟弟好可怜,你一边一个,把他也抱起来好不好?”
夫妻皆随着女儿的目光望去,丁卫国不好意思了,躲在了祖父身后。
夫妻看到了丁汝夔,顿时齐齐叫道:“丁伯父?”
正是汪大夏和魏采薇,十年前,他们和丁巫陆缨定下了十年之约,离开京城,四处游历,一年后,魏采薇有孕,不便出行,两人便定居南京。
汪大夏在秦淮河边开了一个胭脂铺,八个月后,女儿出生。汪大夏本想和魏采薇生两个的,结果一个女儿就把两人忙得人仰马翻,遂都歇了这个心思,老老实实的继续用鱼鳔或者羊肠。
女儿生在胭脂铺,小名就叫做胭脂,大名夫妻想了很久,最后决定以两人的名字为姓——夏。一个大夏,一个半夏,所以女儿干脆姓夏。两人都有仇家和政敌,为了保护女儿,就没有沿用任何一个人的姓氏。
名字叫做栖梧。是一个大夏加零点五夏(半夏)然后除以二,等于零点七五,栖梧是七五的谐音,所以女儿叫做夏栖梧。
抚养孩子的日子过的飞快,眨眼十年之约已到,夫妻两个带着女儿刚刚回到京城,居然就在集市上遇到了丁汝夔和丁卫国。
丁汝夔邀请一家三口去丁府做客,汪大夏把女儿抱在左肩上坐着,右手把细腰长腿的丁卫国提起来,坐在右肩膀上,一边一个,保持平衡。
两个孩子笑嘻嘻的看集市上的热闹,一个说着软绵绵的南京官话,一个说着地道的北京官话,叽叽喳喳,简直停不下来。
魏采薇看着骑在汪大夏肩膀上的丁卫国:我的天呐,这孩子不会是陆大人转世投胎吧,这也太像了!
一家三口到了丁府给丁老爷子拜寿,李太后留了丁巫和陆缨在宫中设宴,没有回家,下午一家三口就去了甜水巷汪府看亲人。
汪大夏靠自己挣了世袭锦衣卫镇抚使的爵位,把家里传了五代的千户爵位让给了弟弟汪大秋,汪大秋已经继承了千户爵位,在北城兵马司当差,且前年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木指挥已经退休,今年,木指挥和王大秋的生母吴氏黄昏恋牵手成功,结为夫妻。
老两口结婚之后,搬到乡下田庄里颐养天年,一起老去作伴。汪大秋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样孝敬,木指挥的精神和身体硬朗的很,看样子要活到一百岁。
一家三口去了乡下看木指挥,木指挥把早就准备的好金麒麟送给夏栖梧当见面礼,说道:
“都说女儿像父亲,大夏啊,你闺女长的和你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当时鼓楼西斜街上,就属于你最好看,雌雄莫辩,当然,也最淘气。白白嫩嫩的出去玩,回家的时候必定蹭成个泥猴。我就把你拧到房里洗干净了再去见你父亲,否则,定一顿好打。”
汪大夏为人父,沉稳了不少,木指挥还把他当小孩子看,提起小时候的淘气往事,有些不好意思,遂转移话题,说道:“木伯父续弦之喜,我们来不及赶上喝您和吴伯娘的喜酒,今晚一定一醉方休。”
汪大夏大大方方提起吴氏,意思就是与昔日的继母吴氏已经和解,不计较过去的矛盾冲突,希望木指挥和吴氏晚年幸福。
岁月不知不觉改变了很多东西,木指挥和吴氏这些年起照顾受惊吓的汪大秋,有了感情,未必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一种信任和陪伴。
木指挥听懂了汪大夏是不计前谦,给予祝福的,很是感动,拍着他的手,“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是好孩子。”
夜宴,汪大夏和吴氏碰杯,杯酒释恩仇。
一家三口在田庄过夜,次日一早,三人来到一处墓地,正是禾家的墓地,魏采薇摆好了祭品,上香拜祭。
魏采薇要夏栖梧跪下磕头,“他们是你的外祖父和姑姑,还有……你的表哥。他们运气不好,遇到了坏人,都早早的去了。我比他们幸运,遇到了好人相助,才有机会学医、遇到你的父亲、生了你。将来你要当一个善良的人,力所能及的给予这个世界善意。”
夏栖梧尚且懵懂,说道:“原来我们家不跟父母姓是传统啊,外祖家姓‘禾’,娘姓‘魏’,我姓‘夏’。”
嗯……这种我说东你说西的理解能力,简直和你爹一个模子出来的!
祭扫完毕,一家三口回城,来到丁府。丁巫和陆缨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早早就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
十年之约,分别的时候是四个人,再次见面,已经是六个人了。
陆缨看到玉雪可爱的夏栖梧,双目放光,爱不释手,“大夏,栖梧和你长的真像,将来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好好培养——”
汪大夏就怕陆缨勾带着宝贝女儿“误入歧途”,锦衣卫就是个无穷无尽的深渊,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他好容易才从深渊里爬出来归隐,可不能再被拖进去,连忙转移话题,“你家卫国和忠诚伯一个模子出来的,将来必成大器。”
陆缨对儿子信心十足,连谦虚推辞都不屑说一句,“那是当然。”
两人互相吹捧对方的孩子,各怀鬼胎;丁巫和魏采薇在一旁低声说体己话;丁卫国摆出了东道的架势,邀请夏栖梧到丁府花园里玩耍。
夏栖梧站在秋千上,丁卫国在后面使劲推,夏栖梧胆子大,高高荡起,就像一只红色的飞鸟。
十年前惊心动魄,十年后岁月静好。一切的付出都是为了此刻的安宁。
安宁持续了三天,就在两家人即将告别,约定下一个十年之约时,边关飞鸽传书,是三娘子紧急求援:俺答汗病危,继子们对汗位虎视眈眈,内斗一触即发,她需要大明的帮助,以掌控全局。
汪大夏立刻站起来告辞,“你们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十年之后再见。”
“且慢。”陆缨拦住去路,“事关边境和平,不能出任何差错,我和丁巫需要你们的帮助。孩子们留在京城,我公公会照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