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夏隔着门缝看外面, 的确是丰城巡街的官兵,但是一个个衣冠不整,隔着门都能闻到一股酒气, 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自打开张以来, 天天坐在门口磕瓜子观察丰城, 这些巡街的官兵就像土匪似的, 打着各种名义去店铺里收保护费, 抓大明奸细就是其中的理由之一, 见他开业之后有了生意,就上门打秋风。
这群人欺软怕硬, 若一次屈服了, 每个月都会打上门来找茬, 汪大夏叉腰骂道:“放你爹的臭屁!你们就是看上老娘生的好看, 上门占便宜, 滚!”
官兵听了,疯狂踹门,“快开门!你窝藏明奸, 还敢辱骂我们!”
门板被踢开了,灰尘和木头的碎屑飞溅,官兵们冲进去, 看见风骚的老板娘正在往里间跑。
“追!别让她跑了!”
但是老板娘只是打开里间的门就站在原地,一个男人从房里出来。
官兵们将男子团团围住,“屋里果然藏着野男人!定是明朝奸细!”
男人拿出一个刻着白莲花的象牙牌, 还有一个犀角质地、可以出入汗廷的官符,“我是白莲教的传头、汗廷里的枢密院院判丁巫,说我是明朝奸细,呵呵, 你们敢跟我去钟金哈屯面前对质吗!”
丁巫把头上的三朵□□全部搬出来了。
这些官兵只是来打秋风收保护费的,没想到一个卖胭脂水粉的风骚娘们的靠山如此之大,连忙收起武器,转头就走,“都是误会,还望丁院判海涵。”
“慢着!”丁巫指着门口像缺了一颗牙齿的破门板,“你们当街骚扰店主,把人家的门都踢破了,就这么走了?还不快把修门的钱赔给人家!”
今天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官兵扔下钱就跑了。
汪大夏盈盈一拜,“小女子多谢丁院判相助。”
丁巫说道:“你我之间,何必客气,赶紧找木匠过来修门,以免进来野狗。”
围观路人对英雄救美百看不厌,议论纷纷:
“这个丁院判好生俊俏!”
“我好想看他是从里屋出来的。”
“你没有看错,老板娘今天一早就关着店门,挂着‘今日盘点’的木牌,没想到店里有人。”
“孤男寡女的,莫非……”
“这个老板娘有点东西,敢一个人开店、嚣张的骂官兵,原来有贵人撑腰。”
“何止有点东西,你看那胸,就像两个大甜瓜。”
“你看这个瓜,它又大又圆,啃起来定又甜又香……”
塞外民风彪悍,不似北京城的含蓄,话语奔放,经过口口相传之后,新开业胭脂铺的女老板和白莲教的传头、枢密院的院判丁巫的绯闻传得满天飞!
就街角怡红院的姑娘们都过来向汪大夏取经:“西门大姐是怎么和丁院判勾到手的?我们姐妹们努力了好几年,丁院判都没看我们一样。”
对于和自己大舅子传绯闻这种事情,汪大夏已经麻木了——反正老婆魏采薇又不反对,甚至还对他笑!
汪大夏指着柜台里的胭脂水粉,“女为悦己者容,男人都喜欢看好颜色,每天要都把自己收拾的美美的,谁知道梦中的情郎什么恰好走进你的大门?随时随地都要美,我这里新到了好货,要不要看看?”
姑娘拿起一盒锡盏包装的唇脂,“要!我就要这个老板娘唇上的这个颜色,好显皮肤白。”
“什么眼神呐。”汪大夏把唇脂夺回去,从柜台拿出另一盏颜色相近的,“这个才是。”
另一个姑娘看上了杏仁蜜粉,“我要这个,涂上去又白又滑还闪闪发亮。”
汪大夏说道:“这里面有云母片,你脸上的毛孔太大,涂上这个显得毛孔比针鼻还大,吓死人了,这个没有云母片的适合你……”
汪大夏爱红的毛病居然成了优势,无师自通,又和单身多年的丁院判传绯闻,几乎一夜之间,丰城爱美的女人们都知道了“红妆”脂粉铺。
当然,红妆这个简单粗暴的名字就是汪大夏自己取的,无心插柳柳成荫,红妆在丰城迅速火起来了。
汪大夏乘机在丰城盘下好几个铺子,开了分店,其中两个分店就在白莲教和汗廷斜对面,方便监视,传递情报。
随着门店的铺开,灭蝗行动也随之开始,汪大夏白天是妖艳风情女老板,晚上是冷血无情的刺客。
死亡名册上的白莲教带路党一个个被清除,用朱笔画上了一个勾,就像生死簿里头被黑白无常勾了性命。
秋天的丰城已经很冷了。
有人“醉倒”街角、在醉生梦死中冻死。
有人走着夜路,看到一个幽深的小巷子里有女子招手,“过来玩,一角银子,奴就是你的人。”然后第二天被人发现捅了十几刀,倒在血泊里,钱袋子没了,打劫杀人。
有人在家里猫着,闭门不出,早早笼了暖炉睡下,半夜卧房起火,死于火灾。
白莲教总坛,秋天就下起雪,教主赵全又收到了一个教众去世的消息,这一次的死法是在骑马时候马匹突然受惊狂奔,把教众摔下马来,一只腿不知为何卡在马镫上了,在地上活活拖拽了半里路,沿路都是皮肉残肢。
赵全负手叹道:“今年的秋天很邪门啊,教里死了十七个人了。”
白莲教第二号人物、副教主李自馨说道:“今年旱灾,板升的粮食欠收,留下种子粮,剩下的过冬都勉强。草场上也荒凉,为了防止大量牲畜饿死,那些牧民提前宰杀了好些牲口腌起来风干,只保留少部分牛羊,遇到这种荒年,打家劫舍的事情自然就多了,世道不太平,就要死人,教主不必多虑,粮食不够就去大明抢,人数变少了,就去大明抢女人来分给教里的男人们生娃娃,我们白莲教生生不息。”
李自馨是白莲教最仇恨大明的山西大同人,他甚至为了讨好汗廷,给自己娶了个蒙古名字,叫做汗笔写契(蒙古语‘小书吏’的意思),他不仅仅给蒙古鞑靼军队带路四处烧杀抢掠,还回到大同家乡,把三百多乡亲父老全部忽悠到了板升之地,集体迁徙。
赵全和李自馨都是极其冷漠自私之人,教中人口和粮食减少,能想到的解决的方式就去抢,赵全心想,反正都是去抢,干脆一笔大的。
天凉了,该去大明收割人头了。
于是赵全去了汗廷,向俺答汗献策,再去京城捞一把油水。
今天是个荒年,各部落献给汗廷的牲畜远不如从前,大家都面临过冬的问题,俺答汗正要找赵全要粮食呢,赵全就“自投罗网”了。
俺答汗说道:“今年牲畜死了个大半,肉不够吃了,你板升之地的储粮有五万石,拿出救急。”
赵全赶紧说道:“板升之地本就是大汗的地盘,粮食也是大汗的,微臣只是为大汗保管而已——只是,板升也有五万人要养活,若把五万石粮食都拿出来分给各个部落,他们都饿死了,明年开春,谁来给大汗种地产粮食呢?那些牧民只晓得放牛羊,又不会种地。”
俺答汗问:“你能分出多少粮食?”
“顶多能分出一万石。”赵全卑微的伸出一根手指头,“五万教徒要熬过冬天,还要熬过青黄不接的春天,剩下四万石存粮,还要留下明天开春播种的种子粮,他们每餐顶多吃个半饱,不至于饿死罢了。大汗,白莲教真的尽力了,还望大汗怜悯。”
俺答汗不满,“才一万石粮食,匀下去各个部落,塞牙缝都不够。”
赵全说道:“节流不如开源,大汗,今年冬天,无论放养的牧民还是种地的农民都要勒紧裤腰带,大家都吃不饱,不如……”
赵全指着地图上的北京,“微臣愿意带着大汗的军队,再走一趟,去南方狩猎,我们白莲教愿意在前面带路,效犬马之劳,狩猎的猎物,白莲教只要一成即可。”
俺答汗没有想到赵全有如此大的“志向”,“去京城狩猎?”
赵全顿首道:“正是,大汗手下的热血军人,宁可拼一把南下狩猎,也不愿意在帐篷里窝囊的饿肚子,我们白莲教不善打仗,但熟悉当地地形,庚戌年那一次白莲教和大汗合作,获得大丰收,够我们吃了十几年。现在那些老本都吃光了,一个旱灾就使得我们饿肚子,是时候再走一趟了。”
俺答汗听了,跃跃欲试,本来只打算在边关打几场小仗,抢些东西,够今年过冬就行了,但是赵全说的有道理,小打小闹没意思,吃了上顿没下顿,京城才是奶与蜜之地,抢上一次,够吃十几年。
赵全见有戏,继续煽风点火,“现在的大明皇帝只有三十岁,刚刚登基,立足不稳,正是我们直攻京城的大好时机啊,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庚戌年南下攻打明朝,差一点点就拿下了京城,但是俺答汗在京城外围抢了一个月,虽有遗憾,但最后满载而归,成为蒙古最强大的大汗。
俺答汗看着地图上的北京城,顿时老夫聊发少年狂,勾起了他的斗志和热血,他一拍案几,正要召集手下商量,一个侍女匆匆进来,“钟金哈屯有请大汗。”
小娇妻相邀,俺答汗立刻抛下赵权,去见娇妻。
金莺摸着尚平的小腹,迎接俺答汗,“大汗,我要当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