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 田殊神魂归位,从床上坐起来。
而仙韵则像之前附着在沈知府身上一样,贴在他身上。
在苏苒之看来, 仙韵和田殊的‘气’正在缓缓融合。
只需要等田殊通过城隍考试, 那么他和仙韵便会彻底融为一体。
从而成为江安府的城隍大人。
沈知府的阴阳眼时限还未过, 见故友有如此机缘, 也是打心眼儿里为他高兴。
当然, 其中还有一丝丝羡慕。
沈知府自己明白, 仙韵刚刚虽然说他也是备选城隍之一,但在仙韵附着与他身的时候,可没明确问出‘你可愿成为本府城隍’这句。
所以说,慎宁能得到仙韵青睐, 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至于慎宁还是活人的情况,刚刚仙韵也写得很明白。
只要他通过考核, 成为被天道认可的城隍爷。
那么, 在他阳寿未尽之时, 只需要魂体出窍, 便可行城隍威仪。
沈大人想, 那会儿的故友, 当真就算得上‘活神仙’了!
田慎宁缓了一缓, 又掐了掐自己, 确认这不是梦。
赶紧跳下床对苏苒之和秦无深深一揖:“多谢两位仙长帮助, 以后若是有事,慎宁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田先生客气。”
在田慎宁收回手的时候,仙韵不知不觉又爬到上他身上距离苏苒之最近的地方。
但这回,仙韵无论如何都离不开田慎宁的身体了。
他和田慎宁都双向选择了对方, 便得对对方负责。
因此,仙韵再也够不着苏苒之了。
苏苒之也只能给仙韵眨眨眼睛,让它不要难过。
仙韵委屈极了,骤然间‘哇’的一声哭出来,把沈大人和田慎宁都吓得一个机灵。
田慎宁跟仙韵牵绊最深,他自然知道这声音是刚刚询问自己是否愿意当城隍的仙韵大人发出来的。
他无比手忙脚乱的看向苏苒之和秦无。
苏苒之:“……”是她疏忽,看着仙韵刚刚一本正经的样子,忘了它变回本体时又成了那‘新生’的状态。
对于新生的小孩子来说,受到委屈后,一般都是越哄越来劲儿的。
可,仙韵哭得这么撕心裂肺,她完全做不到将其晾在一边。
因此,等他们四个推开门出去,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田慎宁甚至还因此跟仙韵签下了‘不平等条约’。
那就是每晚都住在苏苒之和秦无隔壁的房间里,晚上他魂体出窍,能距离苏苒之更近一点。
秦无抿着唇,一言不发。
仙韵害怕的要抖,但压不住打心眼儿里对苏苒之的喜欢。
而田慎宁就算自己没成亲,好歹还是通晓夫妻之事的,他斟酌着想要拒绝仙韵。
不过苏苒之一口答应了,她说:“仙韵,实不相瞒,我与夫君离家太久,不久就得启程回乡了。如今你与田先生互相扶持,会慢慢成长起来。你喜欢的话,楼下我们俩那间房里灵气最为充裕,在那里修炼能事半功倍。”
此话一出,仙韵直接难过到忘了哭。
它抽抽嗒嗒的表达自己的不舍。
就算仙韵现在还小,但它也知道,等田慎宁通过考核后,它就会彻底跟田慎宁融合。
到时,世间再无单纯的江安府城隍仙韵了。
不过,它也不会死。
因为江安府城隍爷身上会处处都有它的气息,它不会消散。
这便是仙韵的宿命。
它的一生很短,可却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那就是为天地‘点’神。
而仙韵钦点的魂体,在融合它之后,才能彻底化神!
窗外有小贩热情的叫卖,妇人斟酌着讨价还价,还有小孩子哭闹着要买糖葫芦声。
这一切的热闹喧嚣,承载于无数神仙与百姓背地里默默无闻的奉献。
他们所做的一切,甚至不惧牺牲,不畏离别,全都是为了守护黎民苍生。
这便是大义。
苏苒之伸出手,仙韵将自己的一缕气息延伸到她掌心。
“期待与你下次再见。”
仙韵重重的的上下颠簸一番,好像是在给苏苒之点头。
知府大人刚回府衙不久,便有春南书院的学生找上门来,说是山长有请,有重要之事相告。
沈大人不敢托大,赶紧安排了轿子去山脚下。
最后徒步登上去,这已经是一个半时辰之后了。
山长要告诉沈大人的自然是有关此前他梦中所见之事。
“这个梦并非无意义之梦,现在看来,应当是城隍爷托梦。”
沈大人错愕一番。
山长明白了他的神色,更加愕然:“您已经知道了?”
沈大人没有说出苏苒之和秦无,只是说另有仙长告诉他实情。
“那并非城隍爷托梦,而是城隍仙韵在暗示我江安府该有城隍庙了。”
“什么?!”山长激动之余站起来,手边茶盏不小心被带落,跌在地上摔成几瓣,他也无暇理会。
山长几步走到沈大人面前,问:“大人,当真是城隍爷仙韵?那江安府岂不是该选城隍爷了?”
那、那他是不是就有机会成为真正的神仙?
山长自诩一辈子并未做过恶事,并且三百余年来都在山上教书育人。
虽然说大部分徒弟都心比天高,选择离开书院,但他们好歹也未曾做过危害人间之事。
如今,按照资历来排,当属他成为城隍爷啊。
沈大人愣了一下,赶紧说:“山长……仙韵已经选定好城隍爷了。”
山长站在原地,眼瞳中清晰的映着沈大人的面容。
沈知府自然不敢把实情和盘托出,只是道:“可能因为在下是知府,管辖阳世间的江安府,因此,早上小憩时梦到了此事……”
山长捕捉到关键词:“早上?”
他也不等沈知府回答,整个人后退一步,眼睛全都是自嘲,可其中还夹杂了丝丝了悟。
“这么看来,昨晚听戏时,仙韵大人便在场……大人没能选择我,也是我没这个命了。”
知府:“……”听戏?
他没再问,山长也没多说,便送沈知府下山。
沈知府整整一日基本上都在忙城隍爷的事情,堆积如山的公务在夜半才呈现在他桌案上。
沈大人泡了一杯浓茶,给自己提神。
算算时间,昨晚他就没睡,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可今日公务不办完,明日会堆积更多。
如此一想,沈大人还是瞪大眼睛继续忙公务了。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期间夫人过来催他休息了好几次,沈知府只能无奈的说:“快完了,快完了,夫人先休息。”
就在他终于写完最后一个批注的时候,突然感觉面前出现了一团阴影。
原本就微弱的烛光在这种情况下几乎跟熄灭了一样,照不出一点光来。
沈大人白日里还跟未来的城隍爷打交道呢,这会儿并不是很怕鬼。
他抬头一看,没了阴阳眼,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镇定一番,壮着胆子说:“慎宁,可是你?”
沈大人面前摆放着的毛笔动了,他赶紧拿出一张宣纸,“这里可以写。”
“是我。”
纸上出现两个字,正是田慎宁的字迹。
沈大人剧烈的心跳彻底缓和下来。
不等他问什么事,毛笔继续写道:“婉姐说地契在朱文钊掌柜最宝贵的一双鞋的千层底中缝着,明日可以去找他。”
其实,二十多年前,黄家在江安府还算富户,家里良田不少,商铺也有好些。
朱文钊家里穷,把他卖给客栈打杂。
但朱文钊自己为人踏实淳朴,账房先生怜惜他,教他算账。
等到黄姐姐认识他的时候,朱文钊已经是那家客栈的掌柜了。
而客栈是黄家私产。
黄姐姐喜欢老实木讷的朱文钊。
再加上黄家本身家底雄厚,家里也不想着攀高枝,觉得只要朱文钊对黄姐姐好,嫁给他的话,黄家人也放心。
而那客栈,便是黄婉婉姐姐与朱文钊成亲的嫁妆。
十八年前,刚满十六岁的黄姐姐被残忍杀害。
彼时,她和朱文钊还未合契成亲,按理说完全可以再娶。
但朱文钊不仅以亡妻之礼对黄姐姐的牌位,而且还发誓不再娶妻。
唯愿来生再与她结为夫妻。
黄家见他如此痴情,苦劝他再娶无果后,便想把黄姐姐的嫁妆全数交给朱文钊。
包括客栈地契。
但朱文钊并不是为了黄家的财产,他拒绝收下这些嫁妆,只是拿了黄姐姐的发簪聊表相思。
后来,黄婉婉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她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嫁人。
可家里养着她也不是办法,黄婉婉便接受了娘亲的建议,去河边开一家茶馆。
茶馆客人一般比较文雅,黄婉婉当老板娘,也不至于受欺负。
再后来啊,黄家不知怎么就败落下去,逼得一家男丁远走他乡重新打拼。
临走前,黄婉婉谢绝了娘亲带她走的建议。
“女儿不孝,女儿现在也有了牵绊,得守着客栈……以后娘亲和哥哥们若是回到故土,女儿一定给你们接风洗尘!”
没办法,黄家娘亲便把客栈地契留给黄婉婉,叮嘱她有时间将此物交给姐夫朱文钊。
黄婉婉在茶馆呆久了,听了那么多故事,心思敏锐。
以收拾姐姐遗物为由,将地契塞在那双朱掌柜舍不得穿的千层底的鞋底中。
那双鞋其实纳的很丑,但却是黄姐姐一针一线缝给她情郎的。
朱文钊一直都十分宝贝。
所以,绕来绕去,最后地契还是在朱文钊手中。
这些缘由,一时半会儿田慎宁也写不明白,只能明日跟沈大人见面再细说。
翌日一早,苏苒之和秦无那屋已经空了大半天。
他们也许是半夜出发的。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
只愿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朱文钊则在看到那地契,眼泪不自觉爬满脸颊。
昨晚见了不少鬼的田慎宁带话说:“黄姐姐一直在等着你,她没有怪你没早些时日跟她成亲。她说,自己喜欢山,你可以拿着知府补偿的银钱去山边重新盖一家客栈,先替她享受享受这生活。下辈子,她来给你当老板娘。”
作者有话要说:黄婉婉是茶馆掌柜,收留了田慎宁的。
黄姐姐是黄婉婉的姐姐,跟客栈掌柜朱文钊有婚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