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姑娘——”
错落的树荫下,一位年纪颇长的女人手上拎着个盖着布帕的竹篮子下山来。
山下守卫的弟子熟络的打招呼:“沈姑姑,今日怎么下山来?”
“买点东西, 顺便活动下老胳膊老腿。”
沈姑姑笑起来有严重的法令纹, 显得整个人有些严肃。不过她语气还是一如以往的平易近人。
她叫住可宋一行人, “你们可是来自岭南影?”
可宋耷拉下去的眼皮掀起来, 里面重新盈满光, 不住的点头。
旁边的师弟说:“仙长, 我们有岭南影信物,还有掌门亲笔信。”
那信上有踏仙途接近圆满境界的气息,若是给踏仙途境界的修士看,自然能感知到。也会对带着信笺的可宋一行人客气一点。
但岭南影掌门完全没料到可宋一行人在天问长山脚下就被拦下了。
天问长是大门派, 弟子众多,等级森严。
在山下守门的皆是还在炼气期的外门弟子, 自然感知不到这信笺上的强者气息。
更别提自从天问长‘酒仙’之名传出后, 想要上山拜访的百姓络绎不绝。像可宋一样带着‘信物’来的也不少, 刚开始守门弟子拿不准情况, 带上去几位, 被长老发现全都是来打秋风的后, 就告诉他不准再带无关紧要的人上来。
毕竟大安国地大物博, 好些门派都隐在深山中, 真随便编造出来一个‘门派少主’‘门派少掌门’, 普通神仙都看不出来真假。
因此,只能从修为来判断。
若是来人修为高深,守门弟子自然会客气的带上山,请长老出来接待。
但可宋一行人中连一个踏仙途境界的都没有……
守门弟子依从命令将他们拒之门外,也合情合理。
沈姑姑也没到踏仙途境界, 同样感知不到信笺上的踏仙途强者气息。
可她这些年闲了就会去整理藏书阁,在犄角旮旯里的一篇游记上看到过‘岭南影’门派。
至少证明可宋跟那些直接随口编造门派,前来打秋风的人不一样。
“这门派我有点印象,好像在兴阳府境内。”
沈姑姑故意说错,想要试探几分真假。
可宋身后的弟子下意识反驳:“仙长,我们是长川府的岭南影。”
可宋赶紧补充:“我们门派应该跟仙长所知道的岭南影不一样。”
“哦,”沈姑姑见带头的姑娘身上没有丝毫修为,可她身后的三个炼气后期、接近圆满的弟子皆唯她马首是瞻。
这场景让沈姑姑蓦然想起了苒苒。
苒苒同样没有修为,可她却能在比武大会上赢了内门弟子。
那一战后,不少外门弟子都想结识苒苒。
可苒苒那天还没到午时就走了,同样离开的还有秦无。
沈姑姑想,再有两个月就分别四年了。
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苒苒和秦无。
有了这层回忆,沈姑姑下意识便觉得这群人不像是说谎,她说:“是我记错了,岭南影确实在长川府。你们来找谁,我可以代为通传。”
守门弟子说:“姑姑,他们找酒仙前辈。”
沈姑姑:“……”她想把上一句话吃回肚子里。酒仙的地位还要在掌门之上,她当真没有通传的资格。
可宋看出了她的为难,赶紧说:“仙长能开口可宋已经很是感激,我们暂时就住在镇子上,还是等酒仙前辈回来,再说拜访之事。”
可宋一抱拳,她后面三个炼气期弟子也跟着抱拳。
守门弟子只觉得这场景古怪,在修行界以武力为尊,没道理一群修为高的反而以普通人马首是瞻。
但这是人家私事,他不便多问。
沈姑姑则从中看出一些门道来,她想了想,说:“酒仙前辈前些日子去了京都,还未归来。你们既然带了门派信物还有掌门书信……我带你们上去吧,大长老应该知道酒仙前辈何时归来。”
她记得当年苒苒走的时候,大长老还挺后悔自己没早早开口要收苒苒为弟子。
现在的可宋在沈姑姑眼中,就像是另一个苒苒。
不过可宋既然能拿到岭南影掌门亲笔信,还有三个师弟护着她,那就代表可宋比苒苒幸运多了,她修行之路顺遂,早早就被发现了天赋。不像苒苒,当初被埋没在外门,硬生生做了三个月杂活儿。
既然如此,沈姑姑也乐得帮他们一把。
沈姑姑继续说:“诸位想要继续在客栈等候也是可以,但我与这位师弟皆属于外门弟子,平日里不大能在酒仙前辈面前说得上话。只有酒仙前辈讲道时,才有机会见他老人家。这样的话,我们能否及时为诸位通传也是个问题。”
毕竟,他们也不确定酒仙回来就一定在书院讲道。
万一他老人家打坐休息一两个月,可宋他们一行人就会被耽搁了。
可宋理解了沈姑姑的话,感激万分,正色道:“多谢仙长,我们跟您上去。”
同时,她也侧身给守门弟子抱拳。
守门弟子见有沈姑姑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了。
可宋跟着沈姑姑拾级而上,这条路上有几处石头都裂开大缝,好像有人在其中插了一剑一样。
沈姑姑主动解释:“去年这个时候,隔壁荒山上有妖物出没,在其中闭关修行三百年的酒仙前辈出手镇压,同时修为突破至半仙。”
原来,‘酒仙’就是荒山上那土地公,同时也是天问长三百年前的掌门人,方沽酒。
他爱喝酒,再加上名字中带‘酒’字,百姓们便自发称其为‘酒仙’。
“三百年啊,”可宋身后的弟子感慨,“普通修士哪有机会活三百年,酒仙真无愧这个名头。”
沈姑姑笑道:“其实最初酒仙只是在门派讲道,并没有大肆宣扬仙人修为。不过仙人之间可能有……感知,过年之前,皇城那边发来圣旨,邀请酒仙前辈进京论道。算算时日,现在也该回来了。”
方沽酒此行一动身,酒仙的名气便自发传了开来。
现在世人都知道天问长有一位活了五百岁的‘神仙’。
“原来如此,多谢仙长解惑。”可宋十分客气。
走到半途中,沈姑姑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头看去,只见那胖乎乎的小狐狸站在树枝间,对视间,小狐狸抓了抓树枝。
沈姑姑晃了晃空荡荡的竹筐:“还没来得及买糖,我送客人们上山后,再给你买糖。一会儿给你送去后山。”
小狐狸果然不叫了,从尾巴后掏了掏,掏出来一颗苹果,精准的扔给沈姑姑。
沈姑姑擦了擦直接在咬了一口,给小狐狸挥了挥:“谢了。”
他们继续往上走,可宋身后的弟子十分惊讶——其实可宋也很好奇,也想四处打量。但她作为大师姐,在外面代表的是门派脸面,得老成稳重一点。
她听到师弟问:“仙长,那是您养的狐狸吗?它居然听得懂人话。”
“不是我养的,山间野狐吸收天地精气,自然聪敏得多。”
可宋想了想,说:“仙长,我听说野狐想要化形,得先有名字,才能在化形时更有人气。”
她师弟也在岭南影的藏书中看到过这些,口无遮拦道:“对对对,仙长,我见这野狐灵气十足,又与您颇为投缘,适当时候可以尝试给它取名。也算是在帮助它化形了。”
可宋听着她师弟这指点江山的语气,眉头紧了紧。
沈姑姑却不是小心眼儿的人,没在意,笑道:“我一个踏不上仙途的人,给它取名字不是耽搁它了么?”
要知道,一旦妖物接受了修士给取了名字,日后就跟此修士的气运绑在一起。
一荣俱从,一损俱损。
也算是半个灵宠了。
沈姑姑没说的是,她偶尔感觉野狐已经有名字了。但她还不确定。
野狐‘唰唰唰’的从树枝间掠过,它动作很快,有种跟此刻体型截然不同的灵敏。
仔细看去,这动作还有点像松鼠。
它跑到树林深处,对等候在那儿的松鼠跳跳张开了口,虽然还是‘吱吱吱’的狐狸叫,但声音粗声粗气的:“糖还没到,沈姑姑有事情要办。”
跳跳原本正在晾晒去年过冬囤的松子儿,听了五三的话,整只松鼠僵了片刻。
跳跳想,都快一年了,它还是没法接受这‘声音如钟’的五三。
以前那个时不时会撒娇,说话细声细气,软软糯糯的五三多可爱啊。
但无论它怎么表述,五三都听不进去。
它表示,这样说话更有男子气概。
跳跳心说这样的‘男子气概’是找不到对象的。
苏苒之和秦无之前囤的大补丸快要吃完了,她打算先炼一锅大补丸来热一下药锅,然后再练新的丹药。
十二颗透明的‘水球’成型时,苏苒之眼皮一跳,骤然想到了狐五三。
正好秦无这会儿在院中练剑,苏苒之说:“咱们去年回天问长时,五三已经化形了,也不知道现在炼没炼化兽骨,能开口说话么。”
这么一想,她收起大补丸,去书房打开山河社稷图。
秦无练剑出了点汗,他将剑收在身后。
自从昨日‘顿悟’中看到当年的自己几十年才学会一道法诀后,他就对自己的领悟能力和天赋产生了些许怀疑。
秦无不信同一个人转生后连天赋都能变得天差地别。
因此,这回练剑时他故意学苒苒的样子挽剑花。
得到的结果是——没成。
那手腕间该如何动作,他都能在头脑中演化出来,但他自己拿了剑就做不到。
跟数万年前的自己一样,学起来很慢很慢。
秦无猛然意识到,现在自己所掌握的这些,可能都是曾经苒苒教过的。
对于当年自己所不会的东西,他依然要花费漫长的时间来学。
这个念头让秦无心猛地一顿,他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眼神落在正欲进屋的苒苒身上。
苏苒之身形停住,转过头去,阳光透过碎叶,落在她额上。秦无眼瞳里完整的倒映着苒苒的模样,她好像从来都站在原地,一直没走。
两人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苏苒之觉得秦无眼神有点怪怪的,正欲开口,秦无已经上前几步,走过来,说:“苒苒要见五三?”
“嗯,突然想它了。”
苏苒之跟秦无并肩走着,她想起那软软糯糯的狐五三。想听它‘吱吱’叫两声。
再说,小老虎重嘤已经能彻底化形了,五三估计也快能开口讲话了吧。
山河社稷图在桌案上寸寸展开,苏苒之看着天问长的地方,用功德之笔的笔杆点在那里。
碎金像齑粉一样在纸面上升腾,狐五三瞬间出现在苏苒之面前。
狐五三感知到苏苒之了,它好激动。
在原地追着尾巴跳起来,粗砺的打招呼:“恩!人!”
苏苒之:“……”这跟她想得有点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