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堪堪将暗, 秦野听了那一句后动作小幅度停了下，没照做。
“扫个地而已, 不至于。”
那一点停顿不是因为这无意义的扫地工作，表一层里一层，成年人说话，就喜欢藏着夹着点什么。
这一场无足轻重的卫生工作结束得很快。
教室电灯啪嗒一下被摁灭，相较之下，原先暗的天忽而就亮了许多，最后一点余辉挂在地平线。
小学不比高中还有自修, 放就放了，楼梯往下出教学楼，回头几乎没几间亮着灯。
这个点路上没人，正常的都在家准备吃饭。
因为留校原因, 他们贴心地叫司机先一步走了, 说是时间到了再联系他来接, 不过这会儿秦千千没了这个意思。
跟哥哥一起换个方式回家他不香吗。
秦千千重生之后一直就在符家被牵着拎来带去, 像这种自由时间很少。她侧眸瞥了眼秦野，确认他现在看起来没病色后, 轻轻一问。
“哥，你有没有觉得豪车接送的生活有点乏味枯燥？”妹妹顿了顿，嘴角弯弯：
“要不要坐公交，感受慢摇生活。”
秦野脸上被最后一点光照亮大半, 他斜挎着包漫不经心。
“都行, 我不介意。”
秦千千盯着他身上那寸残阳：
“你现在给我一种……佛光普度, 无欲无求的感觉。
“那你拜一拜。”
“……”
校门出去不远大马路，红绿灯斑马线。
秦千千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弯了弯腰：“菩萨，保佑我哥身体健康。”
秦野看她一眼, 没说话。
“啪”地一声，路灯亮了。
他的睫毛被投下一片阴影，盖住了眸，看不清神色。
“我这冒牌菩萨干不了这个。”
“不管，心诚则灵。”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风迎面吹，不凉不热。
红灯已经读完了数，绿灯跳起，秦千千站在那，微微皱眉，没动脚。
秦野回头一瞥：“怎么，没你喜欢的颜色？”
“……”
秦千千：“哥，我总感觉梦里梦到过这些场景？就，有一种谜一样的熟悉感，我这么说你懂吗？”
“我暂时还能听懂中文。”
妹妹噎了噎。
“秦野，有没有人说过跟你吵架斗嘴很折寿。”
“很少有人跟我吵。”
“也是，谁会这么想不开。”
一轮绿灯闪了闪，两人走到一半开始跑，到对面后秦千千撑着膝盖喘了会儿。
她抬起头，秦野在她身旁像个没事人，除了胸膛微微起伏，察觉不到什么大变化，就好像是慢悠悠走了一程。
她忽而觉得在熟悉的景色里找到了点不熟悉的细节。
不应该这样，照理说，现在这个位置的那个男孩子应该跟她一样喘得像条狗。
秦千千随后一阵恍然。
那是之前的记忆，上一次活的时候，跟真哥哥在一起时的片段。
大概人的一辈子太长，记不住太多的事，蒙尘的儿时里只存活了几个片段。
秦千千重生到现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隐约记得自己睁眼的刹那，想的是报复，是算计，心思沉重，满脑皆恶念。
也不知怎么，碰见个莫名其妙的哥哥，活成了一个真小孩。
她看过些重生文，里面的主角基本上都能复仇成功，但满篇算计，其实也累。秦千千本人并不知道她记住那些能翻身的瞬间用处不大，斗了一辈子也只得个恶毒女配的局。
她只觉得按照这个概率，自己应该也不至于太失败。
不过现在秦千千那些心思不大了。
没心没肺当个小朋友很爽，是真的重活。活得好轻松。
秦野顶在她前面，她不需要想这想那，一切都往好路走，路上没有人欺负她，也听不见数落。
平淡且细水长流。
边上自行车擦身而过，秦千千呆愣在那，被秦野拽了一把。
车来得很没有征兆，速度不慢，秦野后撤好巧不巧踩上一块石头，重心没找好，身子倾了倾，随后他淡淡瞥了眼自己脚踝，对秦千千道：
“路上别出神。”
“啊……好。”
秦千千反应过来，思绪往回拢了拢。
又不一样了。
她试图回忆了一下，那会儿，这辆两轮车子骑过来她没躲开，她的哥哥也没把她拉走。
再之后……
秦千千往远处望了眼。
自行车停在有些远的地方，没走，正在回头看他们，街旁停着一辆白色面包车。
来往的人不多，秦千千伸手攥紧了秦野的衣服，指尖微微有些发颤。
秦野顺视线往远望了望，很典型的恶人脸，踩着脚踏的尖嘴猴腮，车窗往外的肥头大耳。
“哥，直觉告诉我，一会儿那边几个就要冲过来了。”
那时她被撞倒，小擦伤，几个路人围过来，后面那辆面包车也顺势往前开，好心肠地扶起孩子坐上车，嘴里讲的送去医院。可最后只是送去了不知名的废楼。
绑架拐卖，具体的秦千千不记得，也不想记得，毕竟算不上什么美好的童年往事。
中间片段被小孩儿的保护机制擦得模模糊糊，她能想起的，就是漫漫长路颠簸，大人挂断电话的忙音，冲进来的警察，以及被带进医院没再出来的哥哥。
秦野对这些不知情。
但他感觉得到秦千千在害怕。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附近监控，没亮灯，坏的。
那些人要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
之前医院护士闲聊的卦谈，老师略显严肃的警示，这突如其来要发生的事一下变得有迹可循。
车子已经启动往前。
在人迹稀少的街上，在恰好清冷的时间点，两个没有家长陪同的七八岁小孩，天时地利人和，绝佳的下手机会。
即便第一步没顺利，也不影响后面那些流程强制性地走。
秦野转过身，站在秦千千身后的位置，没了先前噎她的轻浮劲，八岁的声音棱角少，但极为平静稳淡：
“分开跑，你往前。”
秦千千顿在那，迟疑半晌，才点了一下头。
下一秒她的背上被搡了一股力，秦千千知道秦野什么水平，不管往对面还是往旁边，都能比她快，而车子只能选一个，抓她显然更加方便。
她没什么怕的，甚至心里四平八稳，都是成年人了，就是有点阴影而已。
当然主要原因是秦野在。
这个哥哥很厉害，不会放她不管。
秦千千一路自我游说，闷头跑了一阵，但身边没车跟上的声音，她愣愣回过头——
秦野还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