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连环案
薛芃和顾瑶进医院后,还没开始检查,季冬允就到了。
薛芃正在吸氧,见到季冬允进来,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好久不见了,季法医。”
季冬允挑了下眉,一边拿出工具,提取她手腕勒痕伤上的血迹,一边说:“这几天风平浪静,咱们没有一块儿出任务的机会,是不是瞧我都觉得眼生了?”
“可不是么,我还以为你不在局里。”
季冬允笑道:“前两天的确出差了,这才刚回来不到一天,就听说你被人绑架了。哪个绑匪这么不开眼,你家里很有钱么?”
薛芃:“绑匪可比我有钱多了。”
季冬允摇头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孩啊……”
不会儿,季冬允收拾东西离开,医生也开始为薛芃进行检查。
等检查结束,陆俨进来了,和医生了解了情况,得知三氯甲烷毒性不深,需要留院观察两天。
陆俨应了,等医生离开,便在床边坐下,问:“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薛芃笑了下:“我要是不舒服,刚才就和医生说了。放心吧。”
陆俨脸色还是有些紧绷:“嗯。”
薛芃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自己,话题一转,就开始聊案情:“之前霍雍突然出现路上,还装作与他无关,当面报警,这套操作肯定有人教他。我想接下来,教他的人还会带他主动去警局,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提供资料,将这出戏演到……”
但薛芃的话还没说完,陆俨就倒了杯温水,将水杯塞进她手里,说:“喝水。”
“哦,我待会儿喝。”
“现在就喝。”陆俨一顿,又道:“你需要多喝水。”
“我已经喝了很多了。”
“是么,显然还不够多。”
“……”
一阵沉默。
薛芃问:“你是要堵住我的嘴?”
陆俨这才笑道:“接下来霍雍要做什么,案件怎么侦查,那是我要操心的事。你是当事人,现在你只管休息,不要浪费脑细胞了,你这一趟已经很英勇了。”
薛芃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只是将杯子凑到嘴边喝了口水。
陆俨就那样双手环胸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喝了大半杯,脸色才算微微松了,这才说:“对了,昨天齐昇给我发了消息,说他们已经去女子监狱给钟钰补充过笔录,也问了上次你交代我的那个问题。”
薛芃立刻看向陆俨:“答案呢?”
“她说她不记得是在哪个湖装的水了,那个湖也没有名字。”
薛芃皱起眉:“她在说谎。那是陈凌交代她的事,她不可能忘记。”
“她是在说谎,可如果她就是不说,咱们也没有办法。不过她倒是问了齐昇一个问题。”
“问齐昇为什么这么关注这瓶水?”
陆俨摇头:“是问他,到底是谁在关注这瓶水。齐昇没有回答。”
薛芃一时没接话。
事实上,她心里也是困惑的,既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那瓶湖水,也不知道哪来的好奇心,非要揪住一件已经破获的案子不放,她到底想找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半晌,薛芃才说:“我知道这样很无厘头。就算我在里面验出什么有害物质,又怎么样呢?那和陈凌以及高家的案子都没关系。”
“这个问题不要想了,一切就顺其自然,也许在你研究的过程中,会找到这个‘为什么’也不一定。”
“嗯。”薛芃笑了下,“听你这么说,好像纠结这个挺多余的。那好,我就跟着直觉走。”
“另外,还有一件事。”陆俨忽然说。
薛芃抬眼:“什么?”
“方紫莹出狱了。”
这么快……
但薛芃转念就想到,哦,是啊,上个月去探监方紫莹,她说出狱时间是“下个月”,而现在已经是月底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薛芃又垂下眼,心里有些空,有些难受,有些不是滋味,却又说不上来更具体的。
隔了好一会儿,薛芃才轻声说:“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姐姐的案子彻底结束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问陆俨,还是在问自己。
耳边响起一声轻叹。
陆俨说:“其实这个案子,早在九年前就结束了。你一直撑到现在,也是时候放过自己了。”
薛芃下意识反驳道:“我从没有不放过自己,我也没有追着这个案子不放过。”
“那只是表面,你心里呢?”陆俨问:“你上一次做梦梦到薛奕,是什么时候?”
薛芃嘴上一噎,词穷了。
她心里却浮现出答案——就是今天。
薛芃怔怔看着陆俨,一秒、两秒、三秒,一声未吭,过了半晌,她垂下眼,将脸迈进膝盖,双手抱住腿。
屋里许久没有声响。
直到陆俨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我只是希望你能早点想清楚……”
薛芃只隐约听到前半句,耳边嗡嗡的,那后面的话全都被她隔绝在外。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往下沉,只觉得血管里的血液被冻住了,很冷,很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听到陆俨说要先回局里了,晚点再过来看她。
薛芃依然没动,只听到陆俨起身的声音,椅子也被挪动了一下,随即她的头上就落下一股力量。
薛芃的身体细微的震了一下,瞬间从混沌中醒过来。
他的手掌很温暖,也很轻,那两下轻抚,就像是在给她顺头发。
等陆俨离开病房,合上门,又过了好一会儿,薛芃才终于躺下,将被子拉高,蒙着头,整个人蜷在被窝里。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过,越过鼻梁,流向另一边的面颊。
薛芃将它擦掉,瞪着眼怔怔出神,脑海中回荡着刚才陆俨的话。
难道她一直都没有放过自己么?
其实她的生活千篇一律,没什么改变和影响啊。
要说有,最多也就是考公安大学和做警察这件事。
她虽然做了刑技,却从来没有揪住过去的案件不放,就算不明白方紫莹为什么要杀薛奕,也从来没有升起翻案的念头,就算是较劲儿也只是在心里和自己较劲儿罢了,从没给别人添过麻烦。
想到这里,薛芃长长的出了口气,又从棉被中钻出来,给陆俨发了条微信,说:“今天的事有惊无险,别通知我家里。”
不会儿,陆俨回复了:“好。”
“对了,巴诺还在我那儿,我忘记把钥匙给你了。不过今天太晚了,你别来回跑了,家里我准备了狗粮。”
陆俨发来一个表情,说:“先休息吧,这些事不要操心了。”
……
陆俨刚回到警局,就听说霍雍来了,说是因为认识“绑匪”王尹和刘旻,所以主动来协助调查,这会儿正在询问室做笔录。
韩故这会儿正等在外面,刚回复完微信。
一抬眼,就对上陆俨的目光。
陆俨脚下顿住,眼神淡漠。
韩故率先打招呼:“陆队,你好。我是陪我的当事人提供资料的。听说这次被绑架的人是薛芃,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陆俨本不想理会韩故,可韩故却提到薛芃,陆俨说:“韩律师倒是很淡定,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我的当事人霍雍先生是来协助调查的,我应该担心什么呢?”
“我指的不是霍雍,是薛芃。”陆俨扯了下唇角,一针见血道:“我想你会问起薛芃,是因为你和薛奕过去的关系,但你刚才给我的感觉,又好像只是个陌生人。”
显然韩故没有料到陆俨会提起“薛奕”,当即一怔。
就在这时,陆俨又一次开口了:“我们警察的职责是维护社会秩序,律师的职责是为有需要的人提供法律帮助。当然任何群体都有害群之马,会做一些有悖公序良俗的事。韩律师,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悬崖勒马的意思。”
韩故吸了口气,扬起笑:“陆队的话我一定谨记在心,不过你好像找错对象了。”
“是么。”陆俨微扬起下巴,斜睨着他,“教唆他人犯罪,就算他自己没有参与,也应当按照共同犯罪判定。而且教唆的还是未成年人,会从重处罚。”
“陆队现在是在暗示我,这起案件是霍雍先生教唆的么?你别忘了,我们是来主动协助调查,提供资料的,而且霍先生一发现案件,就立刻报警。”
“我不是在暗示,我是在明示你。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作为律师不可能不知道,但你非但不阻止,还为你的当事人往更危险的方向指路,你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相让。
即便话落,仍以眼神较量,气氛紧绷。
直到陆俨脚下一转,最终落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
陆俨回到办公室没多久,方旭就将霍雍的笔录送进来,脸色难看极了。
陆俨起初有些诧异,倒是很少见到方旭会露出这么形于外的怒气,随即就想到,多半是在做笔录期间,霍雍又一次展现精湛演技,引起方旭的反感。
上一次猎鸟案,霍雍也是演技爆棚,这一次绑架案,必然换汤不换药。
方旭坐下说:“王尹和刘旻都说,他们不认识薛芃,也没想伤害她,更不是为了勒索钱财,就是前两天在马术俱乐部,听说有个技术员跟霍雍起了冲突,他们就想教训一下她,然后再去霍雍那里邀功。”
陆俨听了,顿觉好笑:“听说起了冲突就去教训?那他们是怎么跟踪上薛芃的?”
“说是之前跟踪过薛芃,知道她住在哪里,就打算周末趁她出门的时候行动,这才跟薛芃一路到停车场。”
简直荒谬。
陆俨扶着额头:“他们不会以为有人会相信吧。”
方旭接着说:“两人都一口咬定,霍雍根本不知情,也都说没想到会在半路上遇到霍雍。至于霍雍,他得知王尹和刘旻的行为和自己有关之后,还拍了几下桌子表示气愤,还说如果早知道他们这么无知,一定会出于市民责任加以阻止。”
陆俨:“……”
“至于两人的手机,我们也调查了,他们的确没有储存和联系过霍雍实名登记的手机号。”
陆俨捏了捏眉心,说:“霍雍肯定不止一个手机号,而且不会每个都实名登记。”
“我们的确找到一个微信号,在今天案发后和王尹用微信语音通过话,时长都不少于五分钟,但tx那边无法提供录音记录,王尹自己也没录音,所以就算和他通话的人是霍雍,也没有证据。”
陆俨的手指在桌上缓缓敲了几下,这才抬眼说道:“案件复杂,就以询问查证的名义,将霍雍留在警局二十四小时,只给他提供水和简单的食物。”
方旭:“是,我这就去办。”
半小时后陆俨从办公室出来,和方旭交代了几句便往外走。
经过外面,见韩故还在等,陆俨刚掠过他,又退回来,问:“韩律师还在等霍先生?”
韩故站起身:“是啊,我的当事人还在里面,也不知道你们还要多久,我自然不敢走。”
陆俨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刚刚过去两个小时,还要二十二小时。”
韩故一怔,皱了下眉头。
陆俨好似是故意的,又道:“如果证实霍先生涉嫌违法犯罪,我们还会延长到四十八小时。”
韩故吸了口气,语气倒是平静:“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了,随时等你们警方的消息。”
陆俨“哦”了一声,问:“我现在正准备去医院看薛芃,你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我想她现在并不想看见我。”
陆俨淡淡笑了:“韩律师果然是聪明人。”
……
薛芃在病房里休息了一个小时,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而且越躺越心烦,就下楼到院子里活动。
天色已经黑了,院子里亮着几盏路灯。
薛芃找了个长椅坐下,就看着前面被路灯照亮的大树发呆,虽然表面上看似平静,脑子里却飞快的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讯息,纠缠在一起,弄得她有些头疼。
就连之前遭遇绑架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情绪低落,不知所措,但现在,却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似的。
过了几分钟,旁边传来一对母女的交谈声。
女儿穿着病号服,听话里的意思是才做完手术没几天,母亲陪着她,嘴里念叨着关心的话,女儿一边听一边掉眼泪,说以后一定会好好珍惜身体。
薛芃微微侧头,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母女俩走远了才收回目光。
薛芃一时有些恍惚。
回想起来,同样的场景她只在别人身上见过,自己倒是从未经历。
她见过父亲薛益东去世后,张芸桦哭得伤心欲绝,也见过姐姐薛奕去世后,张芸桦难过的撕心裂肺。
但说到底,张芸桦骨子里是个坚强的女人,在经历了最初的分离之后,转眼见到薛芃受到严重的情绪困扰,整宿失眠的时候,张芸桦又很快振作起来,带着她四处看医生。
薛芃记得很清楚,那段时间张芸桦没掉过一滴眼泪,起码在她面前没有。
她也是一样。
她们母女每次去医院,稍有独处的时间,都是彼此沉默。
或许她们心里都在害怕,一旦开口说话,就避无可避的提到薛益东和薛奕,那么最终结果就是一起哭。
张芸桦担心那只会更刺激薛芃,因为薛芃不是个外向的女孩,有什么事都往心里装,外向的人还会找人倒苦水,可薛芃就只是自己消化,负荷不了也不会吭一声。
薛芃则是因为根本不想谈论那些,她知道人离开了,就是离开了,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说出来也只是在伤口上撒盐罢了。
尽管顾瑶曾经劝过她,说让她多和朋友聊老天,就算只是闲聊,也能起到让人分担的作用,毕竟容易有情绪问题的人,大部分都是因为性格所致,凡事都闷在心里,久而久之心里就装满了废料。
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薛芃一直都觉得自己坚强的像是个机器人,连维护都不需要,内心的消化能力也是强大的,足以负荷。
就好比说,局里接触过的一些天伦惨案,或是变态杀人案,犯罪手法极其残忍,简直是挑战人性底线,即便是他们这些刑侦和刑技,明明是旁观者,有时候也会不忍唏嘘。
可她大部分时候都是淡漠的,平静的,很难被代入进去。
她有时候也会问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就连当初薛奕被害,她都没有过分激动的表现,更没有像其他受害者家属一样,去谴责凶手和家人。
直到今天,薛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哪怕是和王尹、刘旻针锋相对的时候,她都没有一丝害怕,只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当下该如何解决问题。
谁知当事情过去之后,她的情绪松懈下来,心里似乎有个开关也被碰到了,很多情绪开始变得混乱,搅成一团,令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也许,是因为她在昏迷中做的那些梦。
顾瑶说过,梦是人潜意识的投射,白日里接受的很多讯息,会留在梦中归档整理,所以大部分的梦在醒来时就会忘记,只会保存在潜意识中,而少数梦境醒来时还会记得,那就意味着大脑一直没有得到休息,它在快速运转,反复提起,这才会加强记忆。
而薛芃梦到的那几件事,非但记得一清二楚,而且还是过去这些年反复梦到的场景。
就像是陆俨说的一样,事情是过去了,可是在她心里呢,过去了么?
它们以梦境的方式存在,反复提醒着她,其实她一直没放下,一直在跟过去较劲儿。
可是该怎么把这些事放下呢,这个问题却没有人可以回答。
薛芃低下头,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眼时,感受微风自脸上拂过,好似又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头顶,顺着她的头发。
心里也在这一刻安定下来。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叫她的名字:“薛芃。”
薛芃下意识睁开眼,有些茫然的看过去,还以为是幻听了。
陆俨已经来到跟前,皱眉瞅着她,眼里带着不认同:“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
薛芃愣了愣,反应慢了一拍,说:“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不是说让你今天别过来了么?”
“哦,我已经忙完了,没别的事。”陆俨在她旁边坐下,“徐烁和顾瑶做完笔录已经回去了,顾瑶说明天再来看你。”
薛芃点了下头,没说话。
一阵沉默,陆俨侧头看向她。
薛芃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嘴唇有些干,看上去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陆俨轻声说:“你中了三氯甲烷的毒,会有一些乏力、精神紊乱和失眠的症状。也许今天你会很难入睡,但就算睡不着,也要躺下休息。”
“嗯,我知道。”薛芃也转过头,努力笑了一下。
陆俨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却是欲言又止。
他很想再说几句更贴心的可以安慰人的话,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换一个口才比较好的人来,或是活泼的,有点幽默感的,比如钟隶那种。
起码他可以在五句话之内,就把人逗笑。
陆俨垂眸想着这些,薛芃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问:“对了,霍雍做笔录是怎么说的?”
陆俨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的把实情告知,但他尽量平铺直叙,同时观察着薛芃的表情。
薛芃听完,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生气,或是愤怒,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粗神经了。”
陆俨张了张嘴:“你一向冷静,也不会把情绪浪费在陌生人身上。”
听到这话,薛芃反倒诧异了:“我是这样的么?”
“嗯。”陆俨点头,“其实这件事很少有人能做到,但也是做刑侦、刑技应该锻炼出来的技能,只有绝对的冷静、客观,做好自己旁观者的角色,才能通观全局,抽丝剥茧,分析案情。如果感情过于丰富,主观代入角色和情绪,会很容易被自己的判断误导,先入为主,被罪犯牵着鼻子走。”
薛芃:“就像是做医生的,看多了病例,看多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慢慢地也要学会抽离,做好自己医生的本分,对么?”
陆俨扯着唇角:“你这一点比我强多了,我从来不担心。”
薛芃歪着头看他,目光缓慢的划过那深邃的五官,半晌没言语。
直到陆俨也看过来,黑色的眸子里融入一丝疑问,薛芃才说:“我说不生气,不是因为霍雍是个不足为道的陌生人,我看见他会觉得碍眼,也会觉得很烦,但也是因为这次的事,令我忽然看到自己身上,过去一直忽略的东西。我光是处理这些‘新’的东西就已经很乱了,暂时还没有足够的内存去消化其它的。可能等过两天,我会越想越气也说不定。”
陆俨笑了:“听上去像是个迟钝的CPU。”
薛芃:“是啊。”
隔了几秒,陆俨又道:“现在想想,之前那些话,也是我太着急了。应该等你出院以后,再找机会和你聊……”
之前那些话?
“哦。”薛芃说:“你指的是劝我早点放过自己?”
“嗯。”
薛芃笑了:“我倒是觉得时机刚刚好。其实就在我和王尹和刘旻对峙的时候,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劝他们放过自己。”
两人的目光交汇到一起,他在她眼中看到了笑意,也看到了光彩,和一丝释怀。
薛芃问:“我以前是不是很较真儿,很固执,是一个很别扭的人?”
“你只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连你的生活和私人时间都安排的严丝合缝,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在工作中也是一样,别人两天的工作量,你半天就要做完,做不完就不下班,熬夜通宵是家常便饭。”
“哦,难怪孟尧远经常抱怨说,我给他们太大压力了。”薛芃轻笑,遂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想我改不了了,我还会继续做个工作狂,只是不再逼迫自己。我会尽量放轻松,平常心一点。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样已经很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并肩坐着,却并不尴尬,一同望着前面不远的大树,感受风在脸上、身上的轻抚。
薛芃看着在昏暗的光影间摇曳的树叶,轻声问:“陆俨,你为什么做警察?”
陆俨一顿,垂下眼,半晌没有言语。
薛芃起先还以为陆俨没听到,直到他说:“如果是我刚进警局的时候,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会说是因为想要成为和我父亲一样优秀的刑警。”
陆俨的父亲曾经立过两次一等功,虽然因公殉职,这些年却始终作为陆俨的精神支撑存在着。
薛芃问:“那么现在呢?”
陆俨看向她:“实话是,我不知道,我很迷茫。”
薛芃怔住了。
陆俨又看向那棵树:“当然,我做一名好警察的决心没有变,我会保持,也会继续努力。但是有时候我也会想,除此之外,我的人生有没有迫切想去实现的目标呢?金钱、家庭、社会地位、政途,还是等到将来调回禁毒,继续和毒贩作斗争,继续调查钟隶的下落……”
陆俨自嘲的笑了,停顿片刻又道:“我不想喊口号,说大话,这些都是我真正困惑的东西。作为警察,我知道我应该维护社会安定,但是作为一个人,我的追求是什么?以前在禁毒,我做卧底,每天和毒贩们周旋,现在在刑侦,我都是在侦查案件,回到家里,我除了睡觉、吃饭,带巴诺出去玩,好像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你还会投入那些实验,我呢,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要是有一天从一线退下来了,我又该做什么。”
陆俨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低沉,说的都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困扰,可薛芃却许久接不上话。
她不知道这些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困扰他的,或许他们每个人都要面临这一关,去寻找自己生存的意义和价值,不是作为一个工种,而是作为一个人。
动物和人不一样,动物做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只有人类才会这样自寻烦恼,在解决温饱问题之后,思考自己作为人的意义,应该追求什么,还想要得到什么。
半晌,薛芃说:“也许你应该活的自私一点。”
陆俨看过来:“自私一点?”
“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你都很为别人着想,自己的事倒是无所谓。其实越‘自私’的人,欲望会越强烈,才会更早的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过起码你已经意识到问题了,总比将来退休了才发现要好,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找。”
陆俨摇摇头笑了,过会儿又问:“那你呢,找到了么?”
薛芃:“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想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可能是做实验,也可能是去研究昆虫、鸟类,但是要研究出一个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这算不算是人生目标呢?”
陆俨没应,又是一笑,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聊了半天了,你该回病房了,不然我又要说了,早……”
薛芃将他打断:“早点休息,睡不着也要躺着养神,对么。”
“你要是听进去了,我也不会说这么多次。”
薛芃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起身往住院部走:“真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陆俨却没介意,只双手插兜的跟在后面,勾唇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