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解悬案之谜
这些年,薛芃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浅眠且多梦,还经常会梦到薛奕。
有时候因为接触一些案件,明明和薛奕的事无关,晚上在梦里也会发生联想。
她也知道这和自己的性格有关,凡事都喜欢闷在心里,多思且心重,有的事迟迟放不下,也想不开。
直到这一年来,她的情况才开始好转,过去一些总是抓住不放的东西,渐渐的也想明白了。
毕竟这个世界还在运转,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纠结而改变。
只是薛芃现在仍是每晚都会做梦。
有时候像是走电视剧,一幕接一幕,不过醒来之后基本都会忘光。
但这一次,薛芃睡得额外的沉。
她没有做梦,而是彻底陷入黑暗。
要不是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将她从那里面拽出来,她恐怕还能再睡一会儿。
薛芃的意识清醒了,先是觉得头晕脑胀,觉得眼皮发沉,而后就感觉有一抹温暖包着她的右手。
她的手指动了一下,那温暖很快有了回应。
接着,就有一道嗓音在她耳边问:“薛芃,是不是醒了?”
这声音……是陆俨?
薛芃费力地睁开眼,脑子还没能分辨清楚是不是幻听,就透过微弱的光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薛芃的视线有些发直,盯着眼前的人,凝固了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反手握住陆俨的手,试图抬起身。
但她的头也跟着一疼,她皱着眉,又跌了回去。
陆俨说:“先别着急起来,药劲儿还没过。你等一下。”
说话间,陆俨离开床边,很快从桌上的保温壶里倒出一杯热水,折回来坐在床边,然后将另一条手臂从她脖子下面穿过去,撑住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
薛芃身上还使不出力,就跟着陆俨的力道,就着他凑到唇边的那杯水,“咕噜咕噜”喝了一杯。
陆俨说:“慢点喝,水还有很多。”
薛芃便放慢速度,同时观察着陆俨的气色和身上是否受了伤。
表面上看,他没有大碍,她心里才渐渐松了。
看来绑匪并没有虐待他。
等水喝到一半,薛芃才注意到屋里的摆设。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四周都是昏暗的,只有桌上有一盏小灯。
这屋子很简陋。
难道这两天,陆俨一直留在这里?
薛芃试图发问,但陆俨却说:“先喝水,你需要恢复体力。有什么问题待会儿再聊。”
薛芃点头。
陆俨很快又去倒第二杯。
薛芃这回慢多了,也终于有了点力气,靠坐在床头,自己捧着杯子。
她需要多喝热水加速新陈代谢,冲淡残留的药效。
自然,在喝水的同时,她也回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
她和许景昕有过一番对话,他们都吃了三明治,喝了咖啡,然后就被撂倒了。
显然是食物或者咖啡被人动了手脚,至于是怎么动的,还不得而知。
还有,最后还有两个男人走进了咖啡厅。
想到这些,薛芃放下杯子,首先将陆俨最在乎的事脱口而出:“许景昕,就是钟隶。”
许景昕?
陆俨一顿,问:“就是和康雨馨一起出现的男人?”
薛芃这才想起来,陆俨并不知道他现在的名字:“对,他现在叫许景昕。我已经确认过了,虽然他和康雨馨的关系我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但他没有变节。”
薛芃的声音很低,靠的陆俨很近,只以他们能听到的音量说着话。
陆俨点了下头,说:“放心吧,这屋里的监听设备都被我拆了。”
薛芃松了口气,一手揉着太阳穴,问:“我记得我准备离开那家咖啡店的时候,突然觉得头很晕,然后就昏倒了。我还看到两个人进来……”
陆俨却将她打断:“你先歇着,先听我说。”
“好。”
“你和许景昕是被他们一起送过来的,许景昕和康雨馨就在隔壁。对方是什么用意,我已经猜到一些,但还不十分肯定。我和康雨馨被带过来两天,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我们分开锁起来。我问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对方说不急,说先会帮我找一个‘帮手’。”
帮手?
薛芃凝眉想了下,问:“他们指的是我?”
陆俨点头:“我一开始以为他们说的是‘钟隶’,因为和我对话的那个男人,之前就提过‘钟隶’会落在他手上。直到他们把你一起带过来,我才明白他们指的是你。而且这样更加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
薛芃问:“是什么?”
陆俨:“你我都是警察,我在刑侦,你在刑技,那你说,咱们能‘帮’这些人什么忙?”
无论是刑侦还是刑技,都会涉及查案、破案,当然还会接触到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的所有物证资料。
薛芃一时只觉得荒谬极了:“你是说,抓咱们过来是为了查案?这些人是不是有病……”
只是话说到一半,薛芃就顿住了。
她脑海中飞快的闪现出最后走进咖啡厅那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很像是陈末生。
而且将陆俨带走的人,也是他。
薛芃转而说道:“如果是查案的话,也不是没可能。你有没有看到那个抓你的人,长得什么样?”
陆俨摇头:“我只看到他的眼睛,但我确定不认识他。”
薛芃轻叹:“他就是陈末生,你先前说要翻查旧案的当事人,因为那个案子,他做了十年冤狱。”
……
隔壁间,许景昕比薛芃清醒的时间要早一点,状态恢复得也更快。
这和他的吸毒体质有关,对药物的抵抗力已经变强,苏醒以后的不适感也没那么强烈,或者说早就习惯了。
康雨馨也给许景昕倒了水,他连续喝了三杯,又缓了缓,已经能从床上坐起身,只是腿脚并不灵活。
他的假肢拆了下来,就放在一边。
康雨馨给他揉着有些发胀的大腿和膝关节,将她知道的情况描述了一遍,也提到了司机林戚和人里应外合的事。
许景昕就靠坐在床头,皱着眉,闭着眼,一边听着康雨馨说话,一边忍受着身体的不适。
直到那些感受淡了一点,许景昕才睁开眼。
他的眼睛有些浑浊,思考能力还没完全恢复,这时就听到康雨馨问:“为什么你会和薛芃在一起?她可是警察。”
康雨馨问的出其不意。
许景昕却没有明显反应,只是扫向她,反问:“你怎么知道她是警察,知道她叫薛芃?”
康雨馨回道:“我和她姐姐是故交,她姐姐叫薛奕。”
“哦,倒是很巧。”许景昕应了。
康雨馨又靠近了他一些,抬手帮他揉着太阳穴,同时轻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许景昕近距离的对上康雨馨的目光:“我该回答什么?你别忘了,我也曾经是警察,我和她那时候就认识。”
康雨馨笑了下,带着点虚假:“认识不稀奇,稀奇的是,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之前在做什么?”
许景昕没有丝毫躲闪,只道:“因为她发现了我的身份。”
康雨馨手上的动作一顿,愣住了:“她发现了?那她……”
许景昕抓着她的手,将手指又按回原处,示意康雨馨继续。
随着康雨馨继续按压头部的动作,许景昕才说:“她没有跟警局里的人说,我已经把她稳住了。不过这件事,我想她会告诉陆俨。”
康雨馨疑惑道:“她为什么要帮你保守秘密,你是怎么稳住她的?”
许景昕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道:“因为我告诉她——我是卧底。”
许景昕想得很清楚,这层意思就算他自己不说,康雨馨也早晚会猜到,到时候还会怀疑他为什么不说实话,遮遮掩掩,与其那样,倒不如先发制人。
康雨馨又是一愣,但这一次,她的动作没有停,只是她的思路也在飞快地运转。
许景昕的回答虽然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一个警察会帮一个毒贩保守秘密,要么两人有利益勾结,要么就是相信毒贩是自己人。
但为了进一步确认,康雨馨还是问道:“她相信?”
许景昕:“半信半疑吧,但我料定了她没有办法求证。难道她还能跑到禁毒那边问我是不是卧底么?那样她只会受到纪律处分。而且卧底和上线都是一对一联系,她怎么知道去问谁。”
许景昕的话有些道理,康雨馨一时也抓不到破绽,而且往往就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最让人无法琢磨。
如果许景昕说薛芃相信,那康雨馨一定会怀疑。
只有像现在这样,说薛芃只是半信半疑,才更有说服力。
只是康雨馨也不傻,她想了一下,还是觉得有个地方说不通:“奇怪了,你也没露出什么破绽,也没有和她有过直接接触啊,她竟然是第一个发现。是因为本身就敏锐,还是因为你们之前的关系就非同一般?”
听到这话,许景昕淡淡笑了,整个人是全然的放松:“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康雨馨收了手,看着他说:“你俩好过?”
许景昕垂了下眼,摇头:“没有。”
康雨馨抓住了他故意做出来的“停顿”,追问:“那你迟疑什么?”
许景昕轻叹:“因为我们差点就好了。这答案你满意吗?”
“什么叫差点?”康雨馨显然不满意。
“意思就是,就差一层窗户纸了,我跟她提出交往,她也同意了,但我们还没来得及开始,我就发生了意外。”
康雨馨一顿,这才理顺许景昕和薛芃的关系,那应该是一年前。
康雨馨:“看来她对你念念不忘啊,要不然怎么见一面就发现了?”
许景昕:“是因为巴诺。”
康雨馨“哦”了一声,带着恍然:“原来那只狗,针对的不是我。”
“许景昕笑道:“针对你做什么,你从不碰那些玩意儿,不会留下气味的。”
也是。
康雨馨这才释疑。
只是她消停了,许景昕却未必。
又或者说,是许景昕太了解康雨馨的性格和为人,知道她多疑善变,不轻信人,所以就算眼下相信了他的说辞,心里也会继续推断。
他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许景昕抬手碰了她一下:“该你了。”
康雨馨的思路成功被打断:“什么该我了?”
许景昕:“为什么你和陆俨会在一起?之前在做什么?”
一模一样的问题,被他扔了回来。
康雨馨笑了下,直接道:“我和他以前的那些恩怨,你也不是不知道。是我约他去的会所,想叙叙旧。他也来了。”
许景昕缓慢地摇头:“这不是他的性格,你用什么方式引他去的?”
康雨馨:“王川。”
许景昕:“然后呢?”
康雨馨:“然后,我们聊了一会儿,他就跟我上车了,没想到在路上出了意外。林戚那个孙子,我是不会放过……”
只是康雨馨的狠话没有说完,许景昕已经坐直了,一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手指收进,大拇指贴住她的颈部脉搏。
“你漏掉了一段。”
康雨馨话立刻顿住,遂吸了口气:“好,我坦白,我是用你做的钩子。我告诉他,我知道你的下落,让他跟我走。”
许景昕眯起眼睛,脸瞬间变了:“也就是说,你把我暴露了。”
康雨馨:“我没有,我只是引他上钩,多一个字都没说!”
许景昕:“你当他傻,还是当我傻,‘钟隶’失踪的时候,断了一条腿,你转头就告诉陆俨,你知道‘钟隶’的下落。而他之前就见过你和我一起,就算我的模样变了,他早晚也会想到我身上。”
康雨馨一顿,解释道:“我这也是希望在警局里安插一个自己的人呐,前面派去的都折了。我仔细想过,要培养一个有职权,又有把柄落在我手里的黑警,也就只有他合适了。只要让他知道你在我手里,我就不怕他不配合。”
听到这里,许景昕发出冷笑:“陆俨会听你的,会跟你配合?你真是疯了。”
康雨馨说:“我没疯,我也不会一开始就让他泄露什么情报,我只是给他看了一些照片,让他帮我抓内鬼罢了。他为了从我这里获取内部信息和上下线的资料,没准就会先配合我,这样我就有机会进一步接近他。一来二去,温水煮青蛙,等我借着找内鬼的名义,一步步把他拉下水,他想再上岸那就难了。到时候,他就不得不为我所用。”
“你要抓内鬼?”许景昕松了手,又靠回去,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你不如直接说,你怀疑我是内鬼,还让陆俨来抓我。”
康雨馨迅速改换态度:“说什么呢,我哪儿敢怀疑到你身上啊!”
……
而另一边,陆俨和薛芃的分析还在“绑匪”的身份和动机上。
一听到“陈末生”的名字,陆俨便沉默了,除了震惊,还有点恍然。
因为这三个字,恰恰和他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薛芃已经将杯子里的水喝光,她又活动了一下上半身,将自己得知的讯息一五一十的告知:“我想你肯定知道,康雨馨的司机和人里应外合,设了个套让你们钻。至于她的司机林戚是什么动机,刑侦支队还在查。那天行动的三个男人,除了陈末生、林戚,还有一个,现在身份还不知道。他们中途换过一次车,我们是在带走你们的那辆无牌车上,找到了陈末生的皮屑和毛发。”
无论如何,三个人当中,有两人已知身份,那么支队找到他们的机会就变大了。
陆俨一边消化着薛芃带来的消息,一边将这些“拼图块”摆在自己事前拼凑出来的故事里,渐渐的也有一些疑点得到解释。
起先,他也只是怀疑对方实施绑架和非法拘禁的动机,既不是为了钱,也没有虐待,那目的会是什么?
再一想自己的可利用价值,似乎就在执行卧底任务和破案能力上。
除此之外,还有他的职位和身份,是支队的副队长,立过两次三等功,空降、挂职,还有一个副市长的继父。
这些东西,都会促使上面施压,让刑侦支队在最短时间内将他找到,这就意味着,刑侦支队必须尽快掌握绑匪的身份、背景、作案动机。
而这一切绑匪早已调查的一清二楚,这就意味着,他们背后的驱动力已经强烈到,即便要为此付出沉重代价,也要绑架他。
这些猜测,在薛芃被抓来以前,原本只是猜测,直到她提到“陈末生”这个名字,猜测才变成了肯定。
难道陈末生是想用这种方式,还自己一个公道?
但问题是,为什么偏偏选中他,把他关在这里,对“翻案”有什么帮助。
真要抓到当年的凶手,也要等他回警局重开案卷。
除非……
想到这,陆俨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可能性。
就在这时,薛芃也开口了:“对了,有件事我是听常叔叔说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陆俨一怔:“什么事?”
薛芃:“我接常叔叔出狱那天,陈末生不也刚好出狱么?我们就在车上聊了一下陈末生的案子。常叔叔提到,陈末生的儿子已经离开人世,连儿媳妇也一起去了。至于什么原因,我没有问,但这件事对陈末生的打击一定很大。”
陆俨接道:“这件事我在翻查旧案的时候,也听说了一点。陈末生被判刑的时候,他儿子只有十来岁,就交给亲戚照顾。听说前面几年,陈末生的儿子一直没有去探监,也无法原谅陈末生的‘罪行’。直到后来陈末生反复多次递交申诉书,他儿子才慢慢改观,想到陈末生可能真是冤枉的。我听看守所的民警转述,说是有一段时间陈末生的儿子每个月都会去看他,父子俩的互动也多了,陈末生才更坚定为自己喊冤。”
听到这里,薛芃终于明白了。
一开始,陈末生是为自己喊冤,后来,他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向儿子证明而喊冤,到最后,儿子已经谅解他了,他仍在坚定这件事,为的就是在有生之年父子可以团聚。
薛芃说:“陈末生四十三岁,他有儿子是在二十岁那年,如果他的儿子还在世,今年应该二十三岁。常叔叔说陈末生还有个儿媳妇,那么以他儿子的年龄推断,就算结婚也是新婚。结果小两口都走了……换做我是陈末生,我也没法释怀。”
冤情洗白了,人也出狱了,却只剩下他自己,情何以堪?
陆俨:“也许陈末生把咱们抓过来,不仅是为了他的案子,也是为了他儿子和儿媳的死。”
薛芃点头,进而又提出疑问:“如果他真要喊冤,完全可以走正常程序,为什么要这么极端?把咱们关在这里,什么案卷档案都没有,咱们怎么查,难道他还能把犯罪嫌疑人送到跟前……”
只是话刚说到这,薛芃便顿住了。
陆俨也是一怔:“的确有这个可能。在这里,短时间内任何人都逃不出去,在这样极端的压力和逼迫之下,心理一定会受到影响,谎言也更容易不攻自破。”
薛芃没接话,一时间,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隔了几秒,就听到陆俨说:“只是我想不明白,这件事和隔壁屋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隔壁屋发出响动。
先是闷响,一下接一下,跟着就是巨响,还有重物掉到地上的声音,再来便是桌子腿在地上摩擦。
同时还有康雨馨的声音传过来。
她好像很着急,在叫唤着什么。
陆俨和薛芃对视一眼,陆俨很快起身,走到铁门前。
薛芃慢了几步,等走上前,才清晰地听到康雨馨叫的是“景昕”二字。
康雨馨还在说:“你再坚持一下,忍忍就过去了!来人,快来人,救命!”
许景昕的毒瘾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