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陨之地深处。
“照太宇长老的卦象看,我的机缘应当在此处,可为何徘徊了这许久,也未见出现?”
一位翠衣女修在接天连地的迷阴瘴中行走,身旁伴着一位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修士,那修士声音清亮,听上去年岁不大:
“暮江师妹,何谓机缘?时候不到,自然不成机缘。”
“时候不到?”
暮江抬起头来,掐诀算了算,手中罗盘嗡嗡作响,却什么也掐不出,“罢了,为了这机缘,都废了我十张破界符,再等一等罢。”
她有一双细长的柳叶眉,此时微微蹙着,配着那张清丽的鹅蛋脸,即使在这灰蒙蒙的迷障里,竟也透出股江南烟雨的温柔来。
黑衣人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眉毛却是一挑:
“师妹,此处竟有黄倚果!”
黄倚果,虽只是六阶元果,却是修道界女修心目中排行第一的圣果。
原因一在其形,红色馥果,天生心形,最是小巧可爱不过。
二在其口感,入口甘津,甜而不腻,回味无穷。
三,亦是最重要的一点,一旦服食上三颗,其功效比那极品美颜丹还超出许多。
极品美颜丹,只有驻颜之效,譬如青涩之年,若误食了极品美颜丹,容颜便会一直保持在那等惨绿模样。
可黄倚果不同,一旦服食下去,它便会随着身体机能自发调整,不但有美容养颜之效,还会选择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即这人容颜最鼎盛之际,为其驻颜。
此后,亦不会再变了。
比起功效僵化的极品美颜丹,黄倚果更受人追捧。
只可惜,这六阶元果可遇不可求,只生于野外,且身边通常有强大的守护异兽守候,十分难得。以暮江的了解,她来的青云界服食过黄倚果的,不会超过一个手掌。
是以,既在此地撞见,便断然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暮江看着那一簇粗略看去,约莫十好几颗的黄倚果,道:
“师兄——”
斗篷修士正欲说话,却突地神色一凛:
“师妹,小心!”
寒陨之地毒瘴遍布,毒瘴之下,花花草草早已变异,可比花草更难对付的,便是这变异过的毒虫。
此时,一条巨大的变异千足毒蚣从黄倚果后窜了出来,斑斓的身子展开,约有一层楼高。
这变异毒蚣名千足,实际腹下不止千足,且每一双对足都会喷毒,这毒液喷到防护罩时,会直接破防,且蚣尾生倒刺,倏忽跳起时,千足与蚣尾同时攻击——
饶是两人,一个妙法境,一个无妄境,应付起来,也十分困难。
暮江化拂尘为千丝,气浪如海拍将出去,可还未及千足蚣身前,便听一阵“噗噗噗”声响,在腾起的黑烟里,千足蚣已近在咫尺。
黑衣斗篷一支竹笛轻点,只来得及将那千足蚣点得顿了顿,暮江趁机退走,人迅速往后跃——
可身后的灰土里,猛地又窜起一只千足蚣!
这新蹿起的千足蚣个头比之前那只还大上一倍,乍一眼看去,触目惊心,千足毒液与蚣尾同时扫来——
“暮江!”
黑衣斗篷惊叫了一声。
暮江拂尘连扫,人却已来不及退,千足蚣“噗噗”突破她的防护罩,那巨大的口器几乎触及她的身体——
我命休矣!
暮江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却听一声轻轻的“噗”,原以为会到来的痛苦未曾到来,暮江只感觉左手被人牵住往后直退,才睁开眼睛,便看到那惊鸿一剑的匹练华光。
暮江甩脱了师兄的手,怔怔看着前方突然出现的白衣剑修。
那人大袖宽袍,浮空而立,墨发与衣袍被猎猎狂风吹得扬起,足下虚虚一踏,她无论如何都奈何不得的毒蚣便轰然倒地,溅起满地飞扬的尘土。
“来者何人?”
师兄叫了一声。
那人却眉目也未抬,拂袖是又一剑,方才与师兄缠斗得如火如荼的毒蚣身体一僵,“轰——”,声巨响,分裂成两瓣,自空中重重地落了下来。
“道君何人?”
师兄又唤了一声。
那人抬眼看来。
暮江被这一眼,惊得站在原地,再动弹不得。
这世上,若当真有举世无双、濯濯清举的风华,便没有人再比得过眼前这人。
他有冷隽的眉毛,有丰直的鼻梁,亦有深邃如幽海的眼眸,那眼眸里,藏着世外的三千风雪、常年不化,只让人想起九重天上不染俗尘的谪仙。
他一眼过,她心已万重。
“师妹?”
黑衣斗篷瞥来一眼。
暮江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见那人冷淡颔首,一言不发转身,以为他要走,忙忙几步跟上:“道君救我二人,可方便留下名姓,以供我与师兄日后登门道谢?”
“不必。”
暮江还欲再跟,却被一道吞吐的剑气拦在颈前,那人声音冷淡:
“退。”
暮江站定,愣愣看着这人清冷的眉眼:
“前辈……”
“三丈。”
暮江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往后退了三丈。
她看着那人收回鸿羽流光,执剑的手小心翼翼地摘起了黄倚果,如玉的十指与那红馥馥的黄倚果相衬,显出一丝冰冷与侬丽对比的奇异之感。
不违和,却让暮江心中莫名升起“温柔”二字。
一颗,两颗,三颗……
她在心中默数,边数边揣测着这人摘下黄倚果是为了送哪位娇娘,数到第十颗时,到底忍不住道:
“前辈可否将剩下一些让出?暮江愿出元石买下。”
却听那人头也不退:
“六丈。”
“前辈!”
暮江忍不住往前进了一步。
方才还对着千足毒蚣的冷厉剑光猛地朝她面门飞来,暮江惊呼一声,却听那人冷冰冰道:
“十丈。”
“道君何必如此!”
黑衣斗篷见此,忙不迭拉着师妹往后跃,直到跃出十丈,那如影随形的剑意收了,才心有余悸地揩了揩汗:
“师妹,玄苍界卧虎藏龙,我等还是莫要孟浪了!”
“可……”
看着师妹眼中的希冀,黑衣斗篷默了默,扬声道:
“道君,黄倚果服下三颗,便已生效;多食也是无用。我二人也不占道君便宜,便以市价超出两成的价格收取,如何?”
谁知那人竟再未作一言,只将剩下黄倚果摘了,人便倏忽消失在了原地。
暮江欲追,哪里还见人影,只怅然若失地道:
“人间难得……”
“师妹,”看着像是丢了魂的小师妹,黑衣修士揭开了斗篷,斗篷下,是一张艳丽到近乎风流邪肆的脸庞,“莫要忘了此行为何。”
暮江一窒,顿时便翻出一个苦笑来:
“倒真忘了。”
惊鸿一瞥,竟人事全忘了。
那边崔望足下缩地成寸,不过十息,便到了郑菀所在地。
郑菀便乖乖地站在原地等,见他来便是一喜,喜完又哼地转过头去:
“你又将我丢下。”
崔望默默地走到她身边,将掌心摊开给她看,一颗颗红馥馥的心形小果儿安静地躺在白玉般的掌心上。
有一颗滴溜溜地滚到了指掌间。
郑菀捏起看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瞪得溜溜圆:
“黄倚果?”
“崔望,你哪弄来的?”
她像是一下子忘了生气了,鼓鼓的腮帮子仿佛泄了气的球。
崔望嘴角抿起:
“捡的。”
他想起那个意图跟他抢东西的有些聒噪的女子,眉毛微微蹙起:
“菀菀,你吃。”
“那你帮我洗。”
郑菀笑眯眯地抬头,她的气,可没那么容易消。
崔望随手一个除尘诀,郑菀摇摇头,昧着良心看着这干干净净几乎能照见人影的心形小果儿:
“不行,崔望,我要你亲自洗,用手一个个亲自洗干净了喂我。”
崔望目光凝在她殷红的小嘴儿上,郑菀恼了:
“你想什么呢?”
“……没想。”
他匆匆移开视线,耳尖却悄悄红了。
暮江再次看见那人时,正好撞见那人安静地与一红衣女修走在一块。
那女修娇侬软语声糯糯,而那清冷的白袍剑修,拿剑的手端了一只小玉碟,他并不多言语,只在那女修间歇时恰到好处地往她嘴里塞上一粒黄倚果。
她求三粒而不得的黄倚果,却被那女修当成了甜嘴的零食。
而那人瞧着那红衣女修的眼神,让她无端端想起冰雪消融后的融融春水,暖,又软。可等他转过头来时,那春水便又成了冷厉肃杀的风,让人遍体生寒。
那人只瞧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
可微微侧着的身子,却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那红衣女修牢牢地护在了自己的地盘里。
暮江的鼻子一下子酸了起来。
“师妹,可要上去?”
黑衣斗篷问她。
暮江正欲摇头,手中的罗盘却“嗡嗡嗡”动了起来,指针一阵乱颤后,竟是指向那两人行径之处。
罢了,时也命也。
“前辈,可介意暮江跟上一段?”
暮江扬声道。
郑菀在前边听见那一声“前辈”,不由扬起了眉,她自然是看见这长得就跟江南烟雨里出来的细致美人儿了——
不过她天生心眼小,没跟人打招呼。
“喂,”她小腿踢踢他,“那边有个美人儿叫你前辈呢。”
崔望不知她语气阴阳怪气是为何,却警醒地明白,她的不快,一部分源自于自己,还有一部分源自于后面那个聒噪的女子。
他认真地考虑了下,决定还是纠正郑菀犯的一处错误:
“菀菀错了,她不美。”
崔望沉默地看着郑菀侬丽的眉眼,绯红的脸颊,以及薄玉般的肌肤,又认真地强调了一遍:
“很不美。”
……
这人怎突然这般会说话。
郑菀一下子便高兴了。
她“啊呜”一口,将崔望送来的黄倚果一口吞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