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东渐愣了一下立刻追上, 气道:“你去哪里?”
姜琳脚下不停, 潜博见状也忙追上去, “姜伯伯你气性也太大,见了姜琳也不先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抬手就打。”他半边脸疼得都麻了,耳朵也嗡嗡的, 这要是打在琳琳脸上,还不得毁容啊。
姜东渐加快步子,一把抓住姜琳的手臂,“行啦, 快家去吧。”他听信传言, 看到姜琳和潜博在一起就炸了毛,自己也觉得错了。
姜琳被他抓着手臂挣不脱, 便看向他,委屈道:“家去干什么?让你们三堂会审我?”
姜东渐面皮一烫,这丫头真是嘴巴越来越不饶人。
“你要是不做坏事, 怕什么人家审?”姜东渐没好气,声音却软了一点,尤其怕人家听见,压得极低。
潜博:“要不……咱们家去说?”
姜东渐:“你这个臭小子,私奔是怎么回事?”
潜博立刻大呼冤枉:“姜伯伯你这是被人家骗了, 是谁造谣的?我……”
姜东渐却没耐心听他说完, 又盯着姜琳:“你才下乡就吃不得苦头, 糊里糊涂找个男人。你还没错?你犟什么?既然嫁给人家, 就该好好过日子,怎么的又卖儿子私奔?你、你这是想让咱全家没脸见人是吧?”
他把钱又塞还给姜琳。
姜琳和姜东渐说话多了记忆渐渐清楚起来,姜东渐性子直、爱面子,在工厂不是个爱多说话的,说这么多估计真的气狠了。乍一看见她,恨不得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让她说得明明白白的。
姜琳想他这是对女儿的一片心,不禁气消了许多,“我当初是吃不得苦头,孟依依撺掇我嫁人我就嫁了。后来我想借点钱带孩子回来看看你们,怎么就被人说卖儿子私奔了?”
潜博:“我作证,我要回城,想和姜琳结伴来着。”
姜东渐:“你要回来,买张火车票就行,借什么钱?家里还要你带钱的?”
姜琳看他脸色,就道:“那我写了两封信回来,你们收到了吗?”
姜东渐冷笑:“信?你还给家里写信?”她下乡这么多年,一次都没给家里写过信。
而上班的父母,哪怕生病都不敢随便请假,更别说请假去探视下乡的孩子,这在领导眼里都是犯错误,是不可能批准的。
所以,这些年他们也没下乡去看她,她也没回来过,徐爱梅没少和他抱怨闺女没人情味儿。
两个月前突然得知女儿卖儿子私奔的消息,虽然不知道真假,可有鼻子有眼的,姜东渐当时第一反应想去乡下看看。徐爱梅却不准他去,用什么借口请假?人家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这不是坐实让人家戳脊梁骨?夫妻俩商量着,信都不敢往那里写,免得引火烧身。整天提心吊胆,就怕乡下革委会抓过来。孟家也话里话外流露着孟依依被他们姜琳连累的意思,不敢随便写信,生怕被人家怎么怎么的。
姜琳:“我和孟依依闹掰了。她一直欺骗我,打着我的名义管你们要钱,我撕了她的脸,让她还钱!她前些天回来,私奔的谣言是不是她说的?”姜琳越说越来气,“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撕烂她的嘴。”
姜琳甩开姜东渐,拔脚就往孟依依家去,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动作,都不需要想孟依依家到底在哪里。
姜东渐忙又拦着她,“撕破脸多难看?先回家把话说清楚。”
潜博想跟着,却被姜东渐瞪了一眼,只得停下,“姜琳,我还住原来地方,你有事就去喊我啊。”
姜东渐拉着姜琳赶紧走了。
路上遇到下班回来的同事,有人惊讶道:“姜师傅,这漂亮姑娘是谁啊?”“哎呀,这不是琳琳嘛?琳琳回家啦?”“不是说嫁乡下人了吗?怎么回城啦?”
姜东渐脸色很难看,随口敷衍着,拉着姜琳走得越来越快,生怕人家堵着他问闺女怎么一下乡就嫁给乡下人,这么堕落没出息,又怕人家问是不是已经私奔回来还是如何的,那简直比把他当众扒光还羞耻。
到了家门口,姜琳找出一点熟悉的感觉,没想到五六年他们还住在这里,一个院里住着好几户人家,她家住着正屋两间,挤得满登登的。这会儿院子里就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以及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果断道:“爸,要不咱俩还是找个地方说话吧。”
回了家,一院子一屋子人,能好好说话吗?更不适合说重要的事情。
姜东渐冷静下来,他想了想姜琳说得对,这时候回家乱糟糟的确不适合说事情。而且闺女这么多年没回家,一回来,院子里的人肯定会围上来叽叽喳喳。
闺女之前性子就冷和家里人不亲,他也没多想她一回来不急着进家门反而要和他说别的事儿。
他让姜琳等等他,他家去说一声又快速地走出来,领着姜琳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路上姜琳问道:“我妈身体还好吧?”虽然心里略有点别扭,可毕竟是父母,她还是愿意培养感情的。
姜东渐没想到她会主动关心妈妈,面色又和缓两分,“好的。”
姜东渐领她去工厂仓库区的一角,那里几棵大白杨树,唰啦唰啦地落着叶子,地上铺了一层还没人扫,踩上去嘎吱嘎吱的。
姜琳如同处理什么纠纷一样,把原主和孟依依的所有事情,从小到决裂,一五一十、脉络清晰地讲给姜东渐听。
她觉得既然自己占了身体,就有义务澄清这一切,让爸妈知道来龙去脉,而不仅仅听别人的谣言就认为女儿如何如何。
哪怕过去不好,她也希望解释清楚,让她爸妈想起女儿从前的事儿,不只是生气也能有一点温情。
如果单纯为自己,姜琳并不会难过,毕竟她对这时候的爸妈没有深厚的感情,谁也不会凭空对谁亲密起来。
姜东渐听得已经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姜琳,几乎不认识这个女儿。
他工作忙,家里孩子多,从小就很少管他们。一般都是犯了错批一顿或者打一顿,很少有那个闲心坐下来和孩子谈心。
他三儿两女,姜琳排行四,姜东渐一直觉得这个闺女冷心冷肺的,对家里个个瞧不上眼,说话也不热乎。要不是她高中毕业下乡闹得那些事儿,他估计一直都不会单独留意她。可他觉得自己只是忙没有那个精力和耐心照顾孩子,并不是不疼他们,他对孩子都是一样疼的,知道她在乡下过得苦,他就从牙缝里挤出来给她汇过去。
他怎么也不知道,女儿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他知道她和孟依依是好姐妹,却不知道居然是这样的,虽然闺女蠢,可毕竟是自己孩子,让人这样利用耍弄,他心针扎一样。
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姜琳给他时间缓了缓,“孟依依写信跟你们要钱,我并不知道,她说你们重男轻女、就会指责我,一定要等她爸妈找你们问问情况才搭理两句,我……我不对,我蠢,我被她骗。现在我醒悟了,爸爸,你能原谅我吗?”
姜东渐向来硬气也犟的男人,这会儿竟然红了眼,闺女不对,闺女做错事,他只会骂她,却从来没想到她为什么这样,也没做出努力帮她纠正。
如果她一直不懂事,还是原来那样,他就理直气壮地认为她死不悔改,指责她、批评她。
现在她自己醒悟了,成长了,他却觉得如同被扇一巴掌一样难过。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错。
姜琳继续道:“在我嫁给程如山以后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用很长的时间来反省自己的错误。虽然他五六年不在家,我也一直本本分分地守着婆婆和儿子过日子。我并没有私奔,更没有想卖儿子。现在你女婿回来,虽然不是城里人,可他顾家孝顺能干是个好男人,我现在过得很好。爸爸,你完全可以放心。”
这是她第一次承认错误,从前不管错得多离谱都不认错。
姜东渐再也忍不住,转身开始擦眼泪。
姜琳看他瘦高的个子,清癯的面容,虽然与女儿多有隔膜,却也有父亲的关怀。她想起前世出轨抛弃女儿的爸爸,犹豫了一下,张开双臂抱住姜东渐瘦瘦的身体,“爸爸,我是爱你和妈妈的,就像你们爱我却不会表达一样。”
“琳琳。”姜东渐忙推开她,被她弄得有些窘迫,他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的肢体接触。
他又怕姜琳难过,赶紧道:“是爸爸失职,没有好好照顾你。”
姜琳规矩地站好,“爸爸你不要自责,我也有错。你回去和我妈他们说清楚,我去找孟依依。”
姜东渐忙拉着她的手臂,“你先别去。这事儿等晚上你妈回家再合计一下,看看是不是把孟家叫过来,说说清楚。”
毕竟是多少年的邻居,关系一直很好,突然这样撕破脸,让人看笑话不说,实在是开不了口。
他这辈子虽然性子直,在工作中敢于得罪人,可在生活中,尤其是家门口,他从来没主动的罪过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他们家比较排挤,也只有孟家和他们关系一直不错,姜东渐实在是不想这么公开吵闹,把多少年的交情都葬送了。
姜琳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这是个面子负担十吨重的男人。
她道:“爸,那我明天再来。”
她要去找孟依依算账。
除了孟依依,她想不出还有谁会散布这样的谣言。
姜东渐这才回过神来,“你不回家要去哪里?”
他对程如山的情况不了解,只寻思乡下都要上工,没那么容易出门,自不会想到闺女会带着一家子来城里。
姜琳:“我们顺便来给孩子大伯看病,爷爷嫲嫲还有你女婿、俩外孙都来了,住在外面招待所呢。”
姜东渐原本还想让闺女带着女婿和孩子来家里住,一听还有这么多人硬生生地刹住话头。他道:“住招待所可贵。要不你带着孩子来家里,我们也想看看孩子。”
姜琳犹豫了一下,“爸,这些事儿不急。你还是先跟我妈他们说说清楚。免得我一回家,所有人都骂我。”
姜东渐:“谁能骂你?你要是没错,谁也不骂你。先家去吃饭吧。”
姜东渐不由分说就领着姜琳家去,生怕她跑了一样。
姜琳想了想,家去看看也行。
路上姜东渐告诉她,大哥大嫂如今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二哥在她下乡那年因受伤回城养身体,大姐去北大荒一直有书信往来,小弟姜兴磊在省城附近的城关大队下乡,经常回来住。
姜琳就想那么小的屋子,住了这些人,“爸,咱家还没分新房子?我看又盖了楼,怎么没轮到你?”
姜东渐叹了口气,面色不大好看,“僧多粥少,各家都有困难。”
姜琳就知道他肯定是因为面子过不去,谁家困难了求求他他心一软就把房子让出去,再不就是要分房子还需要跟主任以及分房负责人走动一下关系,他拉不下脸皮来,结果就被人家顶了。
这事儿她在家的时候就有过,他们早就应该分两套或者大房子的,结果还一家挤在二十平方的屋子里。
进了院子,各家都开始吃饭,有人看到姜琳好奇地想打听打听,姜东渐却领着姜琳目不斜视直奔自家而去。
大嫂宋丽娟正摆弄孩子,大闺女9岁,大儿子小科7岁,小儿子才3岁长得娇气细弱,她比较宠着,总要亲自喂饭穿衣的。她看到姜东渐,急道:“爸,怎么没人做饭呐?这都要上班了。”
姜东渐看了看,“兴磊呢?”
宋丽娟撇撇嘴,“说有急事回去了。”说话间她看到姜琳,刚要问这是谁,一下子认出来,哎呀一声,“你这是真私……偷偷跑回来啦?”
不等姜琳说话,姜东渐赶紧道:“说什么呢,琳琳是回家探亲的,一家人来的。”
他对姜琳道:“你们说说话,我赶紧做点饭。”
宋丽娟提醒他,“爸,家里口粮可是和食堂做了记号,按顿支的粮食。”
她的意思很清楚,姜琳的粮食关系不在家,如今家里这么多人,回家吃的都是提前跟单位食堂报备过,领取一定的粮食回家,要是加个外人,那就要有人饿肚子。主要是老三已经下乡,却还三天两头回来吃饭,家里本来就紧张,这会儿姜琳又回来吃,那谁不吃饭饿肚子呢?
姜东渐被她这么一说脸上挂不住,“琳琳也是家里人,回来吃饭也是应该的。粮食不够再想办法,去黑市买点。”
姜琳看了宋丽娟一眼,后者对她没有多少热情,反而更多的是戒备和鄙夷。
原主对大嫂本来就没有好感,互相不怎么打交道的那种。
姜琳看了看,里面那间摆了两张床,外面这间摆了一大一小两张。没有厨房,在外面搭出一块棚子,把炉子安在那里。
屋里挤得满满的,她和大姐的位置早就没有,甚至没有她们曾经存在的痕迹。
这会儿她进来,确确实实像个外人,她自己也感觉是外人。
姜琳对不高兴的宋丽娟道:“大嫂你放心,我单纯回来探亲的,不是回来住着蹭饭的。”
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宋丽娟顿时尴尬得很,心事被人说破总归是脸上火辣辣的。宋丽娟忙笑道:“琳琳你说什么傻话呢,你是咱家的人,你回来是应该的。谁也不怕你回来住着吃饭。”
她又让儿子闺女过来问小姑好。
大侄女芹芹瞅了姜琳一眼,不热情地叫了一声小姑,大侄子小科瞅着姜琳,忍不住问:“小姑,你真的卖自己儿子和人跑回来的吗?”
宋丽娟忙拍了儿子一巴掌,“别乱说,小姑来探亲的,还要回去的。”
姜琳朝小科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把糖块来,“小科,告诉小姑,谁跟你这么浑说的?”
三个孩子立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姜琳手里的糖块。
小科喊道:“我听小鹏说的。”
小鹏是孟依依的小侄子。
宋丽娟忙道:“琳琳你别在意,也不知道谁瞎嚼舌头。我每次听见就骂他们,咱们没做这亏心事,当然不认这个骂。回头我带你去革委会说道说道。”
姜琳把糖给他们,对姜东渐道:“爸,我出去一趟。”
她扭头就往外走,姜东渐正下面条呢,他让宋丽娟看着锅,他赶紧去追姜琳,“你回来,别去闹!晚上叫他们来家里说话!”
姜琳:“爸,家里小孩子都这么说,我还忍气吞声等他们来家里说话?”
姜东渐:“那也等你妈晚上回来,”徐爱梅上班忙,晌午不回家吃饭。
姜琳想起来,又问:“我上个月和这个月都给你们写了一封信,你们为什么没收到?”她回忆一下,说了具体日期。
姜东渐回头看宋丽娟:“丽娟,你有没有收到琳琳的信?”
虽然他们是厂子里的,但是邮递员基本都会到家属区来送信,而不是把他们的和领导的一起送到厂办公室去。
邮递员到他们这一片是傍晚下班前那一会儿,在家的就领,不在家的就塞进门里,因为已经很熟悉,大家都是这么操作的,一直都没问题。
而且也没人丢过信,现在姜琳说丢了两封信,还是第一次呢。
宋丽娟:“爸,我天天忙得晕头转向,从来没关注过信,晚上都是兴磊回来早,是不是他收了?”
姜东渐第一个想法是去找邮递员问问,看看是不是落下。
姜琳拉住他,“爸,一封有可能,两封肯定有问题。”
姜东渐道:“回头问问兴磊是不是他随手收起来没当回事。”
姜琳:“爸,我说了,要是一封有可能,两封肯定有问题。”
姜东渐:“兴磊?不能啊,他拿你的信干嘛?”他快步进了屋里翻翻小儿子的东西,并没有找到。他出来对姜琳道:“兴磊不能拿,他这里没有。再说他也没有拿的道理。”
姜琳:“如果是我妈和大哥、大嫂收了,也不能不告诉爸啊。”
宋丽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赶紧道:“肯定是兴磊收的,就上个月他还回家收了两封信,一封是大姑从北大荒寄回来的,一封是爸老家寄过来的,说不定就有第三封是琳琳寄回来的呢。”
姜琳气道:“爸,我肯定要找孟依依算账,但是自己人捣鬼我也得查清楚,否则莫名其妙的。我好好地在乡下劳动,却被人传得那样不堪。家里人不但不替我澄清,还一副心虚的样子,我若是不查清,那我得多憋屈?”
姜东渐面色惭愧:“晚上等他们回来,我好好问问。”
姜琳:“不用,我去找姜兴磊问。他在城关大队下乡?爸你告诉我地址。”
姜东渐还有些犹豫,觉得小儿子不能这样。兴磊也就是有点浮躁,不肯脚踏实地劳动,总想回城干点什么,偶尔偷摸搞点投机倒把。可他没有理由拿琳琳的信啊。
姜琳却等不及,她也不是为了来吃这顿饭的,就算要和爸妈家人培养感情,也需要一切清清爽爽毫无芥蒂。她既不能让人污蔑她私奔,也不能让家里人膈应她。
这时候小科含着糖,对姜琳道:“小姑,我知道,三叔拿了你的信。”
姜东渐不敢置信,“小科,不要乱说。”
小科:“我没乱说,就是三叔拿的,他偷偷塞书包里,我问他,他说那是别人写给他的。”
姜琳:“爸,你告诉我他的地址。”
这么一看就是姜兴磊知道她回家吓跑了,他没地方去,肯定回城关大队知青点。
姜东渐还想劝姜琳,又想说他去找,可他还得上班时间不等人。没办法,他只得告诉姜琳,让姜琳不要生气,等晚上他和妈回来解决问题。
他们匆忙吃了几口饭,姜琳离开姜家直接去城关大队。
她走出汽配厂的时候,竟然看到程如山站在门口,她惊喜地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看见他觉得格外亲切。
程如山看见她出来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去:“我带爹娘他们去医院看了看,这会儿他们回招待所,我过来看看你。老丈人这里还好吧?”他看姜琳的表情就知道不大好。
姜琳叹了口气,有些气恼,“还好。我要去一趟城关大队,”
“怎么啦?”程如山见这会儿都上班,四周没人,就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姜琳把信的事儿说了一下。
程如山:“你回我老丈人家等着,我替你把姜兴磊带回来。”
姜琳:“咱俩一起去吧。”
“你不累吗?”程如山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她顺了顺微微蹙起的眉头,“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要担心生气,一切有我,好吗?”
姜琳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够淡定,就好似那一次和孟依依撕破脸,她越说越激动给了自己一巴掌。
最初在水槐村,魏琼芳那些人说她卖儿子,她虽然生气还没有那么愤怒。这会儿回到城里,见到了原身的爸爸,被他那样误会,她突然就倍加生气。
也许前世父母各自成家都不肯要她,让她对父母的问题格外在意。
也许是她随着时间推移,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身份,越来越有认同感。
俗称入戏太深。
“看到你就不累了。”姜琳笑起来,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她不得不承认,她越来越喜欢程如山。
程如山带他去汽配厂的办公室,拿出工作证说明来意请求使用一下电话。
姜琳笑道:“我怎么没想到?”
程如山抬手在她腰上轻轻地抚摸两下,“你这叫关心则乱,被他气到。”
姜琳检讨自己,“我以后会更加淡定的。”
姜兴磊下乡就是去混日子,寻摸着城里有招工的机会就去试试,万一碰上就能回城进厂。他下乡是花钱走了关系的,没去远处,而是留在省城边上的公社,甚至都没下大队直接在公社知青点。
程如山拨电话,要了姜兴磊下乡的公社电话,转过去以后说找姜兴磊。
很快有人说姜兴磊还没回去,让程如山留口信。
程如山道:“我是省军区的,找他调查关于两封信的案子,请转告他立刻回家,否则后果自负。”
因为对方是公社通讯员,程如山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可对方还是感受到很大的压迫感,立刻大喇叭吆喝姜兴磊让他赶紧回家。
程如山挂了电话,跟办公室的人道谢。
办公室的妇女主任范慧媛瞅着养眼的小两口,笑眯眯的,“这位同志贵姓啊?听口音不是省城人啊。”省军区的啊,看这身板就是。
程如山看了姜琳一眼,对范慧媛笑道:“范主任您好,我叫程如山,今天陪媳妇儿回娘家。”
“如山同志你好你好,我一看你就是军人,保管没错。”范慧媛赶紧和他握手,又和姜琳握手,“你娘家哪里啊?”她是姜琳下乡以后从外面街道调过来专门负责汽配厂妇女工作的,不认识姜琳。
姜琳报上自己姓名和爸的名字。
范大姐:“哎呀,那不是姜师傅家……你就是姜琳啊。”她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姜琳,那眼神就格外耐人寻味。
她看向程如山,好奇地试探:“程如山同志,你……真的是姜琳的丈夫?”
程如山蹙眉,面色严肃起来,“当然,我们有介绍信和户口簿的。”
他立刻从随身挎着的军用书包里掏出自家的户口本,因为要和家人住招待所,他特意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如今户主是程如山,妻子程琳,父母、儿子,都一一在列。
范慧媛看看程如山,这样俊秀高大的男人,看看姜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咋就被人说得那么不堪。
她很生气。
保险起见,她又问程如山和姜琳好些问题,问得姜琳有一种要冒汗的感觉,程如山却坦然自若,并没有半点不自然。
“你现在是军区运输队啊,小伙子,能找到这样的工作真了不起。”她越看越欢喜。
程如山笑了笑,“都是为人民服务。”
范慧媛一副我懂的表情笑了笑,“小伙子有前途。”她又对姜琳道:“你那个弟弟不正干,被你爸妈惯坏了。”
偏生姜东渐和徐爱梅两口子一直觉得自己一视同仁不重男轻女也不偏心哪个孩子,她就有些看不惯。
姜琳心下一动,“范主任,您也是咱们汽配厂的领导……”
“你叫我范大姐,不要客气嘛。咱们是一家人。”范慧媛热情得很。
姜琳:“……范大姐,我小时候有些不太懂事,和我弟弟差不多吧。也犯了一些错误,可人都是会成长的嘛,我已经用马列主义武装自己,知错就改,好好地进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咱们厂里流传一些关于我不实的谣言。”
比如卖儿子、私奔这种事儿,就算原主有过打算却也没做出来,凭什么就要被人从乡下传到省城来?
范大姐心知肚明,之前听人家嚼舌头,她还寻思姜东渐家那小闺女还真是不怎么检点。虽然这几年不在汽配厂,可从前的事儿还有不少人说呢。尤其家里有小年轻的,女孩子嫉妒,男孩子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以前传得最多的就是姜琳和纺织厂主任家的小痞子吕航以及一个叫卞海涛的男同学,现在传得最多的就是姜琳卖儿子私奔要回城。有些小年轻看着人模狗样的,那嘴巴特别脏,让范大姐这样的中年妇女都十分不齿。
这么看,纯粹就是嫉妒人家长得漂亮嘛!
范慧媛道:“我最看不惯这种无缘无故污蔑人的,回头再让我听见,大喇叭批评他们。你放心,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范大姐绝对站在你这边。”
姜琳便跟她了解一下,发现汽配厂关于自己卖儿私奔的流言,其实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那时候孟依依回城探亲又回乡下,告诉原主卞海涛的消息,然后原主就蠢蠢欲动。
这么说,肯定是孟依依写信过来跟人造谣,小科也说小鹏说过,定然是他们在家里说,小孩子听见了。
既然你孟依依不仁不义,那我自然也不客气。
本来姜琳只想让孟依依还钱,回城就回城,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哪里知道,孟依依居然还搞这么多阴私之事,分明就是想置她于死地。
流言杀人于无形,还找不到真凶,是死得最窝囊不明不白的一种。
姜琳对范大姐道:“范大姐您是妇女主任,有件事我不知道是应该去派出所报案,还是先给您说说看。”
范大姐一听能去派出所的事儿,那自然是大事儿啊,这样才能显示自己工作的份量。
“你先说给我听听看?”
姜琳犹豫了一下,寻思反正程如山大部分都知道,让他听见也没什么,顶多就是之前太蠢还有利用他。
程如山俯身对她道:“我去路上看看姜兴磊什么时候回来。”他拍拍她的肩头,跟范大姐告辞先出去了。
姜琳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体贴。
她回头把孟依依的事儿抓重点给范大姐讲一下,侧重哄她和吕航处对象换取留城机会,下乡嫁程如山换取轻快工作,乃至骗钱几个方面。
她一副迷途知返的沉痛表情,这是做思想工作的领导们最喜欢看到的,“范大姐,我以前太蠢,自己想起来都恨不得抽我自己。像您这样思想坚定,工作优秀的干部,一定会瞧不起我。”
你孟依依能装,难道我就不会么?
范大姐已经被她感动得不行,毕竟浪子回头比优秀的人一直优秀更能打动人心。
“姜琳啊,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啊。再说,你也没犯大错,并没有搞男女关系,下乡以后也好好反省,争取进步。倒是这个孟依依……”她翻动着姜琳提供的证据,有各种信件,以及汇款单,还有知青点几位知青写得文件,孟依依的签名和手印。
可谓证据确凿。
她气道:“实在是品德败坏!应该予以严惩!”
姜琳跟她道谢,来之前也是做过准备的,就是提防着孟依依反咬一口。
其实这种流言很好澄清,只需要姜琳和程如山公开露面就可以。可很多流言就是很明显的谎话,人们却不管真假,只寻求刺激,传播得不亦乐乎。
辟谣的真相,永远不如谣言飞得更快。
范大姐严肃道:“这个事儿,我要跟孟凯平夫妻俩调查一下,要是他们态度好,咱们就私下调解,要是不好,我就上报工厂革委会,开会点名批评!”她又示意姜琳把证据保存好。
告辞范大姐,姜琳就出去找程如山。
他靠在一棵白杨树上,行道树都是二三十年的白杨,修剪得笔直、高耸挺拔,他站在那里,几乎与树干融为一体。
姜琳快步跑过去,他听到动静回头看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你真的不用先回招待所吗?”姜琳问。
程如山点点头,“不用,咱爹娘也不是见不得世面的,有钱和粮票知道带着文生大宝小宝吃饭,饿不着的。”
他想握她的手,却又怕在这里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便克制住。说实话,他不是很想呆在这里,这个汽配厂是她少女时代成长的地方,这里没有他,这里有另外两个男人和她的纠缠。
虽然她的从前他没法参与,可现在她是他的女人,让她因为过去的事情被人非议,他依然很不爽。
既然认定她是自己的媳妇儿,自然就要保护她。
只要不是无法挽回的错,不管现在还是从前的,他都愿意都一笔勾销。
他也不允许,再有人拿那些来诋毁伤害她。
姜琳:“那……要不咱们先去你老丈人家,等你混账小舅子回来咱们男女混合双打收拾他。”
程如山又笑起来,忍不住抬手揉揉她的头发,索性握住她的手,“走。”
走了两步,姜琳还是把手抽回来,注意影响,免得被人逮着查问男女关系。
进了汽配厂,程如山对姜琳道:“你先走,我去跟范主任打听点事儿。”
姜琳想他应该是不想她听见,便点点头前面先走。
程如山去找范慧媛。
范慧媛看他进来,立刻高兴地起身:“如山同志,还有什么能帮你的?”
程如山:“谢谢范大姐,我想了解一下孟依依一家的情况,她的家人。”
范慧媛笑道:“小伙子细心,正好在我工作范围内,我给你讲讲。”
等程如山出去的时候,天色暗下来,姜琳并没有走远,而是在不远处等他。程如山快步过去,握住她的手,“走吧。”
姜琳之前想好几个招数要收拾姜兴磊那臭小子,不过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
她和程如山没急着往姜家去,而是在汽配厂转转。
等下班时间才去家属区,有人看到他们,因为男人太高大女人又身材窈窕,很引人注意,便一直盯着瞧。
有人终于认出来,“哎呀,这不是老姜家琳琳吗?这是……回来啦?”
姜琳也懒得去细想这是谁家,反正就是爸的同事他们家附近的街坊就是。
她笑道:“您好,我回来探亲。”
那人就好奇地看程如山,难不成这就是私奔的男人?
程如山看她眼神带着难掩的兴奋和八卦,立刻道:“你好,我叫程如山,是姜琳的丈夫。”
那人立刻明白程如山看穿了她的心思,顿时有些讪讪的,忙掩饰道:“哎呀,还是第一次见呢,欢迎你们啊。”
程如山笑起来,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我和琳琳回城探亲,事先没通知爸妈,看起来有点像私奔?”
“没没,怎么可能呢,小两口真是登对,郎才女貌的!”那人赶紧恭维两句,被程如山那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感觉有很大的压力。
她得赶紧去跟常闲话的姐妹儿们知会一声,人家男人跟着来的,可不是听说的私奔什么的,免得她们一个不小心乱说让人家听了去打嘴巴。
到了家门口,一路上姜琳已经应付了好几拨好打听的邻居。
程如山不厌其烦地自我介绍一遍,顺便给他们灌输一下他对私奔这个说法的憎恨,吓得人家赶紧澄清,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
一顿饭的功夫家属区就流传着一个说法:老姜家那个下乡的二闺女带着一个又高又俊、又凶又悍的农村丈夫回城探亲,那气势能吓死人。
鬼扯的私奔哟。
当然也没人怀疑他是私奔的那个,这时候私奔的是不敢光明正大说丈夫的,一个电报、电话就能确认,要是被查出是私奔的,那是要被批d坐牢的。
程如山陪着她故意走得慢,还多绕两条巷子,等他们到家的时候,正好姜兴磊鬼鬼祟祟地回来。
他接到消息以后吓得直哆嗦,要不是没有足够的钱和粮票,他能直接逃北大荒去投奔大姐。最后不得已,他跟着进城的车回来,毕竟省军区的人找他,他可不敢大意。
没想到冤家路窄,正好在路口就碰上。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院子里的灯光和巷子口的路灯光射过来,光线昏暗。
姜兴磊就看着对面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里朝他走过来,每走一步就好像踩他心脏上一样吓人,扑通扑通,他没有逃跑的勇气,心脏要被踩爆了!
“公安同志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姜兴磊吓得赶紧把信掏出来双手递上。
信的确是他拿的,他听姜东渐说二姐回来,当时下意识的念头就是妈呀已经暴露快逃!
程如山接过信,抬手搭在姜兴磊肩头上,轻轻地拍了拍,姜兴磊扑通跪地上。
“公安同志,我交代,我……我拿了信去威胁孟凯平要点钱花,我……我真的没干别的坏事,别抓我坐牢啊!”他以为是自己敲诈的事儿暴露,要被抓起来。
程如山:“……”
他蹲在姜兴磊跟前,淡淡道:“我叫程如山,姜琳的丈夫,你的二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