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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里黑暗一片,窗外是晕开交错的霓虹灯。
灯的银光泼在吧台上,秦渡简直借酒浇愁,一手晃了晃杯子里的龙舌兰。深夜的酒吧相当安静,酒里浸了灯光,在杯子里犹如琥珀般璀璨。
陈博涛终于幸灾乐祸地道:“你来谈谈感想?”
秦渡:“……”
陈博涛火上浇油道:“给正在追的女生和追她的男生买了单的感觉怎么样?当老实人爽吗?”
秦渡怒道:“去你妈。”
陈博涛二皮脸道:“别骂我啊老秦,我是真不懂,就等你来讲讲。”
秦渡:“……”
“我……”秦渡挫败地道:“她就说那个男的对她很舍得么,我不乐意。舍得个屁,一个毛头小子还敢对我看上的献殷勤?我就把他们单给买了,没了。”
陈博涛:“……”
陈博涛友好地问:“老秦,明天我能不能把这个八卦传播一下?”
秦渡眯起眼睛,礼貌地说:“可以的,我觉得很行,老陈你可以试试。”
陈博涛评估了三秒钟,就道:“您老人家就当我没说吧。”
秦渡不再说话,又晃了晃杯子里的酒,却没有半点儿要喝的意思,像是钻进了死胡同。
“掐时间来看——”陈博涛看了看表,说:“那个小姑娘应该到宿舍了吧?看看她回了你没有?”
秦渡触电般摸出了手机,屏幕一亮,上头空荡荡的,一条消息都没有,那一瞬间他身周都僵了一下。
秦渡道:“……”
陈博涛说:“你现在去问她安全到了没有,那个小姑娘被你欺压了这么久都没和你生气,脾气肯定是很好的。你问完记得跟她说对不起。”
秦渡嗤之以鼻道:“我做错了什么,还得道歉?”
陈博涛说:“你等着瞧就是。”
秦渡从鼻子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陈博涛的威胁,高贵地给许星洲发了一条信息,问:“你回宿舍了没有?”
陈博涛:“……”
“你这是什么语气啊!你兴师问罪什么啊!”陈博涛瞬间服了:“老秦你手机拿来!我来替你道歉。”
陈博涛前任无数,深谙女孩子各种小脾气,平时也称得上妇女之友,立即试图抢过秦渡的手机给他的语气补救一下——然而秦渡坚持认为今晚自己表现无可挑剔,他该道的歉都道了,付账则是纯属为了嘲讽她的高中同学,没有半分折辱许星洲的意思,腰杆儿笔直得很。
秦渡坚持道:“这个回复有哪里不行?今天我给这小混蛋发的消息她一条都没回,高中同学也搞得我很生气,我是那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吗。”
陈博涛:“……”
幽幽的黑暗中,酒吧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秦渡只觉心里一阵燥热。
想去见见她。他想。
接着,陈博涛指了指他的手机屏幕。
“——她回了。”
陈博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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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宿舍里有只白蛾绕着灯管飞,应是白天的时候杨韬开窗通风,一不小细心放进来的飞虫。
许星洲枕头上放着自己的电脑,她半趴在床上,看着秦渡发来的那句‘你回宿舍了没有’。
那句话,是个很清晰的质问句,口气相当不善,简直是来兴师问罪的。
许星洲看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我是不是挺讨人嫌的呀?”
程雁想都不想:“有点。很少见比你戏多的人。”
李青青正躺在床上看杂志,闻言讶异道:“我倒觉得挺可爱的,咱们班女孩子没有人讨厌你的,都很宠你好吗。”
“……是、是吗。”许星洲难过地说:“……可我有种感觉,我要是生活里再遇上一个我这样的人,我会和她扯着头发打起来。”
程雁好笑道:“我说你讨嫌又不是在骂你。你讨嫌也挺可爱的啊,要不然我早剁你下酒了。”
许星洲点了点头,道:“……嗯。”
“你这次讨谁嫌弃了?”程雁漫不经心道:“——讨人嫌弃大不了咱们不和他来往了呗,多大点事儿。你雁哥还在,放心刚。”
许星洲点了点头,心里算了一下钱数,吃饭加小费,之前坐过秦渡的便车,再之前弄脏的毛巾一百五十八……
满打满算再凑个整,许星洲给秦渡转了一千二过去。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任何人付这个钱,但是她一转过去,就觉得好像没什么力气了。
许星洲整个人都发着软,只觉自己像落进深井的小老鼠。
人是很怕自作多情的,何况有人从来没有给过情。许星洲只凭着与秦渡相处时那点愉快柔软的气息就袒露出的那点心底柔软,现在想来简直像个笑话一般。
——他对自己有过半点温柔吗?
许星洲只觉得眼眶红了。
许星洲蜷缩在自己的床上,过了一会儿把手机关了,不想看秦渡回了什么。
就当自己太累了,先睡了觉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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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洲那天晚上怎么都睡不着。
那点朦胧的、像探出土壤的嫩芽的喜欢,像是被暴雨淋了一通,砰地坠入了泥里,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闭上眼睛,就觉得像是有一种浓厚的雾把自己裹了起来,她觉得心脏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却又只能告诉自己——会好的,等明天太阳升起,等阳光穿透玻璃的瞬间,这种难过就会被永远留在深夜里了。
以后在学生会见到怎么办呢?
……干脆辞职了吧,许星洲想,这样眼不见心不烦。
——在秦渡知道这件事的最根本的动机之前,在他嘲笑自己之前,在无法全身而退之前。
其实这么想来,有些反应过激,他今天只是去送了一次东西罢了——许星洲并无阻止他去给女孩子送东西的权力;到了晚上他也不过就是借题发挥了一番,到了后面还道了歉。他付了账这件事着实是不尊重人,但也只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罢了。
毕竟秦渡活得随心所欲,他做出这件事时,大约也只是想抬杠而已。
可是。
——可是,这件事情,只是冰山浮在水面上的一段。
许星洲埋在被子里,颤抖着叹了口气。
夜里的人总是格外的脆弱,许星洲抱紧了自己床上的布偶,把脸埋在了布偶里头。布偶上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像家又像奶奶身上的甜味,带着一丝烟火的温暖。
她酸楚地在被窝里滚了滚,对面的程雁却突然道:“……洲洲?你是不是还没睡?”
许星洲一愣,程雁就簌簌地穿上了睡裤。
宿舍里另外两个室友仍在熟睡,程雁穿上裤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又爬到了许星洲的床上,掀开她的被窝,钻了进来。
许星洲道:“你不用……”
程雁蜷在许星洲的被筒里,嘘了一声,说:“小声点儿。你心情不好,我陪你躺一会。”
许星洲小声道:“……好。”
“粥宝。”程雁低声道:“……其实我一直很担心以后。”
许星洲嗯了一声:“你很久以前就和我说过啦。”
两个女孩缩在被子里,程雁和许星洲头对头,像在无数个高中住校的夜晚里他们曾经做的那样。
“我和你一路走过来,”程雁说:“这是已经六年了。可是六年之后呢?”
许星洲笑了笑。
程雁道:“……星洲。”
程雁伸手摸了摸许星洲的脑袋,说:“那个学长,他……”
许星洲鼻尖一酸,小声道:“……他不喜欢我的。”
——他总是凶我,许星洲难过地想,不尊重我,总是游刃有余,总是兴师问罪。
喜欢一个人,是要走出安全区的。
对这个比许星洲成熟得多、经事多得多、犹如上天眷顾般的青年人而言,他的舒适区太广了,他的人生里简直没有做不好的事情。
他人生一路顺风顺水。世界就是他的安全区。
对他而言自己也许只是一个普通朋友,许星洲想,否则也不会这么这么坏。
许星洲拼命地仰起头,与程雁躺在一处,关了机的手机放在一旁。
“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经常想,如果有人爱我就好了。我总觉得不被爱的生活好累,总是好想死掉。”许星洲小声说:“不过病好了之后,我就发现不被爱的人生也不算糟糕,至少我有着你们难以想象的自由。”
程雁笑了笑,道:“……你很久以前就和我说过。”
“睡吧,”程雁喃喃道:“星洲,过几天我五一要回一趟家,要我帮你看看你奶奶吗?”
许星洲认真地点了点头,说:
“当然了……我买点东西。你帮我顺便捎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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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洲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在梦里她和一条孤山出来的恶龙缠斗了三天三夜,那个恶龙贪恋财宝,不自量力地想要夺走许星洲所保护的那朵七色花。在梦里许星洲全身装备精炼强化满,右手多丘米诺斯之剑,左手桑海尔之盾,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轻易就把那条恶龙剥皮拆骨了。
连我的宝贝都敢觊觎,谁给你的狗胆!许星洲在梦里中二病发作,踩在巨龙的身体上叉腰大笑三声……
而正在许星洲在梦里把龙筋扎成鞋带的时候,她醒了。
外头天还没亮,许星洲终究是带着心事睡的,一整晚都浑浑噩噩,睡眠质量很不好,睁眼时,天光只露出一线鱼肚白。
程雁昨晚就睡在她的床上了,两个人头对头地挤着,中间夹着一只布娃娃。
晚上时人总是格外脆弱,想得也多,许星洲一觉醒来就觉得情绪好了不少,昨天晚上几乎令她喘不过气的酸楚感已经所剩无几,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不就是有好感的学长喜欢别人,把自己当哥们看吗!人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许星洲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她一生出这个念头,又觉得好想勒着程雁大哭一场……
……人生第一次恋爱,这样也太惨了吧!
许星洲只觉得自己人生充满了惨剧,平时喜欢撩妹的报应此时全涌了上来,简直想咬着被角哭……
然后,许星洲在熹微的晨光中,听见了微微的手机震动声。
那个手机震动肯定不是她的,许星洲从转完账之后手机就关机了一整夜,绝不可能现在有来电。许星洲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摸,在枕头下摸到了程雁的手机。
程雁的手机正不住地震动,许星洲迷迷糊糊地将手机拿了起来,发现刚刚四点二十,有一个陌生号码在打电话。
许星洲:“……”
许星洲戳了戳程雁:“……你来电话了,雁宝,尾号零六……”
程雁说:“你接,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许星洲:“……可是真的是你的电……”
程雁起床气一上来,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作势就要把自己手机砸得稀巴烂!
这程雁也太疯了,许星洲简直不敢正面刚还没睡醒的程雁,无奈道:“好、好……我去接,我去接好吧,你继续睡。”
许星洲正要接,那个电话就超过了一分钟,变成了未接来电。
她长吁了一口气,正要躺回去呢,那个电话又打来了……
这他妈哪里来的神经病啊!许星洲看了一眼熟睡的程雁和熟睡的全寝室,简直要骂人了,哪个智商正常的人会在凌晨四点二十打连环call?怕是想被起床气炸死。
那个号码是上海本地的,许星洲担心吵醒寝室的人,轻手轻脚地下床,拧开了阳台的门。
那个电话仍在孜孜不倦地振动,像是快疯了似的。许星洲平时连程爸爸程妈妈的电话都能接,接个她个陌生号码的电话倒不必避讳——许星洲把门关了,以防把可怜的一群室友吵醒,她打了个哈欠,又看了一眼那串号码。
远方东天露出鱼肚白,破开天际的黑暗,树叶在初升朝阳中染得金黄。
许星洲困得眼泪直流,简直想把对面大卸八块,然后她在晨光熹微之中,怀着满怀恶意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许星洲带着满腔怒火,咄咄逼人地问:“喂?喂喂?谁啊?”
许星洲一接这个电话,简直忍不住想骂人,还不等那头回答就找茬道:“喂?早上四点打电话还不说话?神经病吧。”
听筒里终于,传来了那个神经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