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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暖阳灿烂,在下午两点的、秦渡的公寓之中,他和他妈妈大眼瞪着小眼。
“妈妈是想,偷偷瞄一眼那个小姑娘啦。”
秦渡妈妈笑起来时有点像个小孩子,带着一种读了一辈子书的人特有的腼腆,提出要求后还觉得不太好意思,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了两个食盒。
秦渡:“……这是……”
秦妈妈笑眯眯:“儿子你昨天不是让张阿姨给你准备一点可口的小菜吗?本来是张阿姨要来给你送的,结果妈妈想看一眼那个小姑娘,还需要理由,所以自告奋勇来了。“
秦妈妈从秦渡背后绕开,进了客厅,把两个小食盒放在了他的吧台上,道:“张阿姨给拌了一点小凉菜,熬了点防风茯苓粥,还准备了一点你爱吃的三丝和酱菜,你晚上自己热着吃哦。”
秦渡只得道:“好……好吧。”
“你见不到她,”秦渡又颇为羞耻地道:“她还在睡觉呢。”
秦妈妈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秦渡尴尬地道:“不过我没——”
“……据我所知,”秦妈妈打断了他,锐利地看着他说:“你应该还没和这个女孩子交往吧,我希望你没做什么对不起你妈多年教育的事。”
秦渡听了那句话,其实挺想死的……
事实是他连偷亲都没敢,做的最出格的事情还是和许星洲蹭了蹭鼻梁,秦渡极度尴尬地说:“妈我真没有……”
秦妈妈带着笑意道:“妈妈就偷偷瞄一眼,儿子你别紧张。”
然后秦妈妈把自己肩上背着的包往地上一放,偷偷地、蹑手蹑脚地跑了上去。
秦渡:“……”
秦渡倒也没想过隐瞒自己妈,他找人找得人尽皆知时,那人尽皆知里还包括他的父母。
他跟着上了楼,在卧室门口靠着,秦妈妈还穿着球鞋,轻手轻脚地进儿子卧室转了一圈。
许星洲仍然睡在床上。她睡觉时如果秦渡在旁边,她过一会儿就会黏上去——而秦渡不在身旁时,她就毫无安全感地蜷缩成了一团。女孩子纤细的十指拽着秦渡的床单,发着低烧,是个苍白而羸弱的模样。
秦渡就站在门口,只觉得这两个人说见就见,尴尬得耳根发烫……
秦妈妈站在卧室里,生怕把她吵醒了,连气都屏着,在里面端详了一下许星洲。
然而许星洲睡觉却很浅。她听到了那一点响动后就睁开眼睛,朦胧地看着房间里模糊的人影。
“……谁、谁呀?”
那个女孩嗓音沙哑模糊,额头上擦破了一大块皮,被用碘伏擦过,长发被秦渡拨到了脑后,以免碰到伤口,额角发丝汗湿一片。
她的手指紧紧拽着被角,像是一个在等待母亲拥抱的病孩子。
秦妈妈静了片刻。
“没事,”秦妈妈温柔地道:“是我。秦渡的妈妈。”
许星洲眼眶里盈着泪水,微微点了点头,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秦妈妈温柔地伸手摸了摸许星洲的额头,道:“……别哭呀,放心,额头不会留疤的。”
许星洲含着泪水点了点头,秦妈妈又伸手擦了擦她的泪水,温暖地说:“……乖,不要哭了,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秦妈妈对她这样说。
犹如阳光终将穿透黎明,海鸥伤痕累累地冲出暴风雨,冬天将在春天绽出第一朵迎春时结束。
秦妈妈身上的气息温柔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许星洲几不可查地、依赖地在秦妈妈手心蹭了蹭,秦妈妈细心地给那个女孩拉上被角,在肩上拍了拍——许星洲于是乖乖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从儿子的床上直起身,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把门小心地关了。
秦渡耳根发红地道:“……妈,那个……”
秦妈妈认真地说:“儿子,妈妈看完了那个小姑娘。”
“现在,过来一下。我想和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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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台旁,漆黑大理石地板上映着母子二人的倒影,阳光倾泻,秦渡去冰箱倒了两杯橙汁,给自己妈妈递了一杯。
“怎么了?”秦渡漫不经心地坐在自己妈妈旁边道:“我没想过瞒你们。”
秦妈妈:“……你装修品味真的很差。”
秦渡:“……”
“我看完啦,”秦妈妈笑了起来,道:“说实话,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头上。”
秦渡耳根发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秦妈妈笑眯眯地说:“你不和妈妈说说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吗?还是打算和你初中的时候一样,妈妈一问你为什么要谈恋爱你就告诉我‘因为这几个女孩子非常仰慕我’?”
秦渡:“……”
秦渡绝望道:“你和我哥串通好了是吧,能不能别提了——”
“啊呀,怎么了?”秦妈妈玩味地道:“儿子你就是这么跟妈妈说的呀,你长洲哥后来还跟我透过风,说你初三的时候愿意给那两个校花表白是因为人家觉得你骑机车很帅,还觉得你出手阔绰,不学习成绩都很好……”
秦渡:“……”
秦渡耳根都红透了。
秦妈妈笑得开开心心的,显然下面还要用语言□□秦渡,秦渡立刻道:“——妈你不是想知道小姑娘的情况么?”
他妈妈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是……比我低一级的小师妹,”秦渡为了不听他妈的下一句话,只得对他妈道:“是学新闻的,人挺可爱,脾气很好。”
接着,秦妈妈点了点头,又认真地问:“嗯,你现在对这个小姑娘另眼相看,这个小姑娘也是仰慕你么?”
秦渡:“……”
最终还是没能成功阻止……
“算了,”秦妈妈严肃地道:“儿子,你是不打算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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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渡:“……”
秦渡那一瞬间,意识到了问题在哪里。
——这件事上,他无法说谎。
秦渡不能隐瞒许星洲的病情,同样不能隐瞒她的家庭,因为无论怎么都会让许星洲的印象分下降。
而显然——秦妈妈早就有了大概的、自己的猜测了。
“实话实说,”秦妈妈道:“妈妈不觉得,那是一个你能碰触的女孩子。”
秦渡:“……”
“秦渡,你从小就是妈妈看大的,”秦妈妈转着橙汁的杯子,望着窗外说:“我去英国读博的时候都带着你一起,知子莫若母,你一向对一切都缺乏兴趣,早些年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连‘活着’这件事,都觉得索然无味。”
秦渡无声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个女孩子……”
“……应该是心理上极度缺乏安全感的。”
秦渡的妈妈看着秦渡,这样说道。
——她是个相当聪明的人,否则也不会生出秦渡这种儿子来,博士学位都拿了三个、甚至现在还是人类学博士在读的博士生,她犹如一个传奇一般——而这样的秦渡的母亲,不可能拼凑不出一个许星洲的人生。
“但是,和这种人相处相当的累。”秦渡的妈妈说。
“她的家境如何尚且不提,”秦渡妈妈分析道:“——光是她的精神状况和心理,我都不觉得,这是个你能够负担的姑娘。”
秦渡的妈妈是个很好说话、很温柔,对各种新事物接受程度也很高的人,可是她终究是一个母亲。
而母亲都带着一点自私。
秦渡茫然地问:“……那你会干涉我么?”
秦渡妈妈一愣道:“我干涉你干嘛?”
“秦渡,这么多年,我都没在你人生的大方向上管过你,”秦渡妈妈说:“我向来让你自己走自己的人生。连你十八岁那年出了那种车祸之后,妈妈都没有干预你买第二辆车的决定。”
“这姑娘的事情,这才到哪?我不过就是看着罢了。”
秦渡难堪地道:“……可是你刚刚……”
可是你刚刚对她流露出了柔情,秦渡想要这么说。
“那是因为她看上去很可怜。”秦渡妈妈看着秦渡,低声说。
“——可是你才是我的孩子。我不觉得我的孩子需要去背负这样的人。”
“It’s more than a burden to bear。”
她低声道。
——那不只是个负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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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昏斜沉的落日之中,残云如火,落地窗外城市绵延铺展。
陈博涛和肖然坐在吧台旁,肖然晃着杯子里的马蒂尼,茫然地看着旁边空空的橙汁杯子。
陈博涛:“……”
秦渡问:“你怎么看?”
肖然没回答,只是喝了口酒,夕阳将她映得橙红。
“你是傻吧。”陈博涛直言不讳:“你糊弄你妈还不简单?你告诉她‘她根本没病只是发烧’也行,‘她只是情绪低落’也行——为什么不否认你妈的推测?”
秦渡沙哑道:“……我不能这么做。”
陈博涛:”不能骗你妈?你骗她的次数还少么,多这一次会怎么样?十三四岁就会晚上十一点翻院墙了。”
秦渡:“我不能隐瞒她的事情。”
“我如果隐瞒的话,”秦渡痛苦道:“……我和她以后怎么办?”
秦渡说着一晃手里的玻璃杯,里头琥珀般的酒澄澄澈澈地映着如血残阳,碎冰碰壁当啷响。
“——我父母不会喜欢一个我连实话都不告诉他们的对象。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实情。他们接受得了最好,接受不了就由我来顶着……尤其是星洲现在还一无所觉。”
秦渡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我现在知道了我父母的态度,就由我来顶着。”
陈博涛嘲笑道:“老秦你这完全就是要和她结婚的架势——你不是以前还和我们说‘结婚是不可能’的么。”
肖然以眼角,瞥向秦渡。
秦渡痛苦地说:“……我没骗你们。”
“实话说,我现在还是对结婚没什么概念。”
“可是我知道,”秦渡沙哑地道。
“——我还想和她在一起,度过很长很长的时间。”
秦渡对未来仍然迷惘。
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他的未来里,必须有许星洲的影子。
那个热烈如火燃烧的、那个静寂如灰凋零的;那个在阳光下灿烂大笑的,那个如今在梦里都会落泪的。
那个沉重而甜蜜的,在灰烬中不屈挣扎的,在死亡中向往生命的。
——他的劫难与责任,他的星河之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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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博涛由衷地道:“……你牛逼。”
肖然嗤嗤地笑出了声,说:“前几天失恋到心态崩的也是你,这几天说要和人家度过很长很长时间的也是你,你是她男朋友么?”
秦渡皮笑肉不笑:“呵呵。”
肖然火上浇油:“伟大的秦家大公子连未来都规划好了,对着我们都能真情表白‘我想和她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多么感天动地!我都要被感动了!绝对是真爱!然而真爱又怎么样,折腾了这么久连人家男朋友都没当上,太惨了八。”
陈博涛嚣张大笑:“哈哈哈哈哈——”
秦渡眼皮都不抬:“每人二百九十五的酒钱,交了酒钱滚。”
肖然:“……”
肖然窒息地问:“你他妈这么有钱,学了三年数学,学的是抠门的学问吗?话说你怎么心算出这个数的?”
秦渡难以理解地反问:“这才几位数?”
肖然:“……”
那个玻璃杯在秦渡指间转了转,接着他听见楼梯上传来簌簌的声音。
许星洲光着脚,睡得衣服皱巴巴,白皙面颊不正常地红了大片,应该是被床单压的。
“我……”许星洲低声道:“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秦渡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许星洲大概终于趋于清醒了。
她这几天的意识其实都有点混沌,秦渡一开始捡许星洲回来时,那时的她甚至像个孩子,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好,几乎只会用主谓宾的简单陈述句,或者就是破碎的单词来表达自己。
后来,她用的句子越来越长,也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在这次入睡前,她甚至很理性地分析了一下如今的局势。
秦渡:“没有,是饿了?”
许星洲摇了摇头,艰难地跛着一只脚下了楼。
她右脚上贴了药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崴的,崴得还颇为严重——秦渡甚至还想过带去拍个片子看看。
她身上的样子,实在是比秦渡想过的模样糟糕多了。
肖然对许星洲友好道:“好久不见呀,星洲。”
许星洲勉强地一笑。
她的眼神仍然是一片死水。
许星洲困难地下了楼,坐在了秦渡对面,哑着感冒的嗓子,对他说:“……师兄。”
秦渡一点头:“你说。”
“我现在比较清醒,所以想和你聊聊,”许星洲平直地道:“关于我回学校住的事情,还有我想去找医生的事。”
秦渡示意她说。
许星洲温和又绝望地道:“我想明天后天去医院做一个测评,程雁回来的时候会帮我带着我的病历,我想尽早开始人工干预。”
秦渡望着许星洲的眼睛,说:“医生师兄找好了,明天带你去。”
许星洲坐在肖然旁边,难受地点了点头:“……谢谢师兄。”
“还、还有……”许星洲忍着眼泪说:“我……我觉得我麻烦你麻烦得太多了,真的……师兄,我回宿舍住……就好,我都不知道程雁怎么会找到你。”
“我那天晚上真的非常……非常过分,”许星洲哽咽着道:“以至于我现在看到你都觉得很难过……你本来可以不管我的。”
许星洲想到那天晚上,情绪仍充满绝望——她都不敢看秦渡,小金豆子一颗颗地往外滚,抽抽搭搭地道:“我、我真的非常过分,我自己都看不起那天晚上的我自己。师兄……”
秦渡哼了一声道:“我也就是那天晚上大人不记小人过罢了,要不然谁管你。对我道歉。”
许星洲用手背揩着泪水,哭得鼻尖通红:“……对、对不起,师兄……”
陈博涛终于,恶趣味地笑了起来。
“小妹妹,你怕他不管你?”陈博涛恶意地,带着揭穿秦渡的意图,对许星洲道: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