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早晨,协和学校有半日中文课。但任教中文课的多为市区附近四所大学的留学生,临近春假,放假前需准备课程考试,周末不能来上课,因此组织学生排练了武术与戏剧表演便早早放学,何云霞一道赶往海滩街。
旧金山半岛西侧拥有一些海滩,但但凡带“海滩”二字的区域都只是滨海而已,并没有传说中的滩。
秀场就坐落在这一类海滩街:名叫“芭比伦”,是一些呼吁性解放的女权先锋组织的。秀尚未开始,便有大量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孩在秀场自由走动,不少慕名前来的记者拍照时也能自然大方的应对。她们多穿着两片式比基尼,有一些布料甚至比淮真从前上游泳课穿的还多。
因为在这年头的美国,即便去公共沙滩游泳,泳衣长度也有规定:只许连体,不许露脐,连两片式都有严格限制。因此这场秀,几乎已经能称之为违禁活动,所以入场更不需要查身份、年龄证明。
就现代眼光看来,这场秀并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地方。
对淮真而言,甚至稍显有些乏味。稍稍吸引她一点的,是秀场角落组装成卡车模样的私密表演,需要缴纳两美金,才能进入其中,与裸体模特亲密接触。
秀场是临时搭建的木板楼,通风极差,充塞着人群,呆久一点便有些气闷,无奈另外几个女孩都好奇得不行,云霞又与另两人不十分熟悉。淮真不好扫兴,便陪同好友们一起玩到快七点。
哪知脱衣舞秀比想象中结束得还要晚一些。
为避免某个人不高兴,淮真提早二十分钟等在路口。
时值三月,中午气温比冬日回暖少许。因淮真与云霞直接从协和学校前来海滩区,此刻身上穿着中午穿着的透风的毛线上衣下搭灯芯绒长裤,立在旧金山终年低至十一度冬夜里中,刮着嗖嗖狂风的滨海街道上,冷得直哆嗦。
她很少离开唐人街,来海边更是第一次,并不知一入夜海风竟然这样刚猛。加之春雨缠绵,淮真立在花里胡哨的广告牌前瑟瑟发抖,心里直骂着娘。
身后秀场大门开启,间或走出一两个高个女模,直接在内衣裤外面罩上大衣外套吸烟,时不时带出一点秀场内暧昧的暖风。
淮真忍不住靠近门口取暖,在秀场内工作的瘦高金发小哥一出门,险些将她撞倒。友好伸手扶了扶她,捂了捂胸口,惊叹,“噢我的天!没事吧我的小天使?”
这实在是太经典的出柜动作了。淮真于是冲他微笑。
小GAY哥接着说,“幸好不查身份。你和你的朋友们看起来像个青少年——不满十四岁那种。”
淮真同小哥眨眨眼,“我看过比这里刺激一万倍的。男孩和男孩的。”
小哥显然没将她的话当真,惊叹不已:“噢是吗!在哪里,能否告诉我?”
做这行生意,小哥比旁人警惕不少。恍然听见一声汽车鸣笛,抬头竟然瞥见一辆联邦警车,立马一溜闪人。
门关上,便只剩下刺骨寒风为伴。淮真紧了紧衣服。
警车在路边停下已有五分钟。车上两人往街边一看,便望见花里胡哨的热带水果广告牌前站着那个穿橄榄绿色衣服的瘦削女孩,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西泽还没推门出去,她旁边门打开,走出来一名高个子,面目清秀的金发男子。
两人依偎着说了会儿话。
说着说着,那女孩跟他递了个颇为暧昧的眼神。
西泽:“……”
他拉开车门的手又缩了回来,坐定,冷眼看她要聊到多久。
倒是同事麦克利看出这家秀场的端倪。
热带水果广告牌上,写着:
“裸泳罚款500美金!
比基尼罚款200美金!
女士连体泳裤不得短于11.8英寸!
每短一寸罚款五十美金!”
麦克利笑了:“将沙滩泳装告示牌挪用过来,还挺有趣。这种脱衣舞秀,总喜欢标新立异。”
西泽脸色看起来更差了。
麦克利问他:“要叫她上车吗?”
没声音。
麦克利笑着按了声喇叭,那金发年轻男人抬眼一看,立刻闪得不见人影。
同伴突然消失,华人女孩显然有点懵懂,跺了跺脚上皮鞋,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西泽伸手,在驾驶盘上颇不耐烦的按了几次。
拄拐路过的银发老太往车里一瞥,拿法语骂道,“哼,美国佬。”
华人女孩抬眼一看,哎呀一声,立刻小跑过来。
司机不能下车,西泽也没下车,她便自己拉开车门坐进来,问了句好。
麦克利笑着说:“你好,好久不见。”
淮真瞥见他侧脸,立刻笑了:“那位送花的先生。”
麦克利道,“许久没见,不过时常听人提起你。”
“真的吗?”
淮真嘿嘿笑了笑,搓了搓冰凉双手,去看副驾驶座里的西泽。
此人坐在那里,带着一股莫名的低压。
她有点迷茫,回头去看麦克利。麦克利给她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淮真有点委屈,辩解道:“我今天没有迟到——十八点四十分就等在一百三十七号门外了,可是一直没有注意到这辆车。”
麦克利便说:“这么巧,我们也是。”
淮真说,“那为什么不早些提醒我?”
麦克利笑着看了眼西泽。
“看你聊得很开心。”他说。
黑压压一个影子坐在前面,隐约只看得见个侧影轮廓。陡然开口讲起话来,淮真倒是吓了一大跳。
麦克利补充道:“看起来确实非常开心。”
淮真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一脸莫名其妙,默默地又很想笑。
她从前也有许多基佬好友,他们大多都与人很亲近,时常一床睡觉,分享一盘甜点或者共围一条围巾之类的,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但仔细想想,放在这年头,年轻男女大街上举止亲昵,好像真的挺出格。
她便解释道:“他对女孩没兴趣。”
“How do you know.”西泽问道。
这一句话,就算是寻常语气,再温柔的人讲起来,都有一点凶。
更何况是今天又警车加成的地狱使者西泽。
“……”淮真哑口无言。
难道说她应该说她被磨砺出了一双肉眼鉴GAY的火眼金睛?
车里气氛陡然降到冰点。淮真一个哆嗦,搓了搓双手,往手心哈了口气。
过了会,西泽语气听起来缓和了一点,又问,“脱衣舞秀好看吗。”
淮真听见自己面不改色的说,“还可以。稍稍有点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