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统天下近十载, 如今国家生气逐渐恢复, 百姓的生活也趋于安定起来。而经过乱世的洗礼,西梁如今称得上人才济济, 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都在以不错的速度继续发展着,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 十几二十年之后, 兴许可以迎来盛世。
齐凌稳坐帝王之位近十载,对衡玉的恩宠也持续到如今,即使有很多人猜忌担心什么狡兔死良狗烹, 但齐凌的确从未起过类似的念头。
而且为了让衡玉安心, 齐凌专门给了衡玉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就驻扎在帝都郊外。
衡玉推辞,齐凌却难得在衡玉面前摆出强硬的姿态,“我知道老师信我, 我也相信自己永远不会因为权势而与老师反目,可老师, 天下短视之人太多, 我不愿他们的话语影响了你我的关系。”
衡玉不由轻笑,“既然都说是短视之人,那又何必顾忌他们的话。”
但也没有再推辞这三千兵马。
后来, 此事被御史台捅出来, 不少大臣都出声附和此事于制不合,齐凌还未说话,身穿官袍的衡玉就已经迈步出列, 语调有些懒洋洋道:“到我手里的东西,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让我吐出来的,诸位可以再好生考虑考虑。”
衡玉话音一落,太和殿上,满殿寂静。
原本吵得面红耳赤的大臣眼观鼻鼻观嘴,竟是纷纷装聋作哑起来。
衡玉手中的权势,是她一手将齐凌送上帝王之位,是她以一己之力加快了西梁民生的恢复而奠定下来的。
这样的权势不是依托帝王的无根之萍,而是完全依托她自身实力。面对这样曾经谋算天下的权臣,朝中多少人能玩得过她。
他们现在玩的,都是她多年前就已经玩剩下的!
对这样的人,即使你不敬着,也绝不敢轻易得罪。
“既然没有异议,那还有什么好吵的。”衡玉说完,重新退回去。
齐凌端坐在皇座上,冕旒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但内侍总管分明看见陛下的嘴角已经上扬起来了。
退朝之后,齐凌回到御书房处理政务,接近午时,暗卫突然告知他在帝都发现了魏道子的踪迹。
当年他与魏道子里应外合,傅致自尽后齐凌曾经派人好好寻过魏道子的踪迹,但一直没有寻到。如今魏道子竟是又出现在了帝都里。
齐凌垂下头想了想,“朕微服出宫一趟,去见一见魏道子。”
齐凌是在一个有些偏僻的院子里见到魏道子的。
而魏道子就像是早早察觉到他会来一般,坐在院子中慢悠悠品茶,石桌上摆着两个杯子,很明显有一个是给齐凌准备的。
“陛下。”魏道子没有表现得太过清高,望着那被左五等实力高强之人簇拥着走入院子的齐凌,缓缓起身行了一礼。
他气质出尘,这么一礼行来不卑不亢,倒是多了些潇洒从容。
齐凌颔首示意魏道子免礼,在他对面落座,“朕久闻魏先生大名了。”
“不过一乡野之人,哪里当得起陛下惦记。”魏道子给齐凌满上茶水。
“若是缥缈峰传人也是一个乡野之人,那朕当真不知道这朝中有几人不是乡野之人。”齐凌右手握着杯沿慢慢摩挲,“朕今日来,主要是为见故人。既然来了,便顺道多问一句,先生是否愿意出仕为朕治理地方?以先生之才,定策天下、发展一方都不是难题。”
如今西梁虽然说是人才济济,但顶尖的人才他是永远不会嫌少的。一国之地如此大,他恨不得天下人才尽能为他所用。
魏道子的拒绝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缥缈峰之人不会出仕……况且我在陛下那里并非不可替代之人。”
“得缥缈峰者得天下”这句话早已被“得祁衡玉者得天下”取而代之了。
齐凌身边有祁衡玉在,他的确不是不可或缺的那一个。
齐凌有些遗憾,却并不强求,他为帝多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意气用事的少年了,一位帝王该有的心术他全都有。
“说起来朕当年也曾期待过得缥缈峰传人效忠,但后来朕却发现自己很幸运,原来早在群雄还未揭竿而起前,朕就已经得到了天底下最出众之人的辅佐。”
魏道子沉吟片刻,突然笑道:“有一件事希望陛下能为我解惑。”
齐凌眉梢微抬,望向魏道子。
“虽然太傅只领虚衔,但在民间,太傅的声望与陛下等同,陛下可曾因此起过丝毫猜忌之心?”
“不曾。”齐凌回答得平静,正是这样的平静让魏道子肯定对方话中的真实度,“朕一生气运,有大半都花在了当年初次向老师执弟子礼时。这天下虽是朕的天下,但把它送到朕面前的却是老师,身为帝王也许多疑是本能,但这所谓的本能在面对老师时却根本没用。”
对待像他老师这样的人,要他怎么猜忌得起来。
若不是他强行压着,又是各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让宗固、左五等人疯狂帮忙劝说,老师可能早就辞官周游天下了……
说多了都是泪啊。
魏道子听完齐凌的话,不由沉默下来。
齐凌对祁衡玉全无保留去信任,这是因为齐凌的性格原因,还是因为祁衡玉处理得好其中的分寸?
史册之中,多少人曾经站在祁衡玉这个位置上,却都免不了狡兔死的命运,唯有她恩宠至此,被信重至此。所以还是祁衡玉的手段了得吧。
两人一时无话,齐凌便起身离去了。
第二日衡玉入宫与齐凌商议边境之事时,齐凌把他昨日遇见魏道子的事情全盘托出。
两人都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事实上齐凌今天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和衡玉说,“老师,陈尚书今日向朕递了折子乞骸骨,他身上除了户部尚书的职务,还兼任了大皇子的老师,朕想让老师闲暇时能教导教导大皇子,也不用刻意拜师,只要老师能指点指点他,就足够他受用了。”
毕竟拜师的话会乱了辈分。
而且!老师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老师!若不是齐祚是他儿子,还是个他寄予厚望的儿子,齐凌能让衡玉去教导齐祚?
呵,想得倒是挺美的。
就连齐凌当年刚得知宗固要娶他老师的消息时,都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最后狠狠把宗固一贬再贬出了心口一口恶气才算了事。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衡玉进宫一趟,似笑非笑望了齐凌一眼,齐凌就自己打自己脸,捏着鼻子重新下旨给宗固升官了。
齐凌因为幼年的遭遇,其实身体不算特别好,在子嗣方面也有些艰难,如今膝下只有八岁的大皇子和六岁的二皇子两人。
两位皇子都不是皇后所出,不过大皇子的母妃乃淑妃,素来得齐凌宠爱,当时得这个儿子时齐凌又是第一次当爹,为大皇子付出了不少心思,因此这个儿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远远要高于二皇子。
当时为大皇子取名时,以国祚的“祚”为名,可见齐凌对这个儿子的期待。
衡玉对此倒无所谓,总归不是真的拜师,只是随手点拨罢了。
但让衡玉觉得有意思的是淑妃和大皇子的反应。
前朝与后宫向来不相互掺和,不过因为衡玉的性别,齐凌便带着衡玉直接去了淑妃的寝宫寻大皇子。
衡玉见过皇后几次,倒是不曾见过淑妃,也不曾关注过她——即使她是大皇子的母妃。
因此淑妃看向她时眼里一时之间难以掩饰的愤懑才让衡玉觉得有些意思。
还有大皇子,他年纪还小,还不够会掩藏自己的情绪,眼里的疏离与冷漠让衡玉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所以她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大皇子和淑妃的?
“老师,这是……”齐凌正要给衡玉介绍大皇子和淑妃,余光瞥见衡玉脸上玩味的笑,话音不由顿了顿,眉心下意识微微蹙起。
衡玉倒是没画蛇添足多说什么,只是一笑而过,齐凌虽然给彼此介绍了一番,却没有主动提让衡玉偶尔指点指点大皇子这件事。
倒是淑妃有些急了。
昨夜陛下就与她说好了要让祁衡玉指点祚儿,淑妃虽然因为家族的原因对衡玉心怀怨恨,但她也很清楚祁衡玉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若是祁衡玉当真能指点祚儿一二,那么祚儿距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就更近了。
“陛下,您昨夜不是说……”淑妃话没说完,就见齐凌的脸色阴沉下来,吓得她不敢再出声说话。
倒是齐祚,抿唇轻笑起来,一张脸粉雕玉琢,虽然还未长开,但五官已经与齐凌有七成相似,这也是齐凌颇为宠爱齐祚的原因。
“祁太傅,日后您在我迷茫时会出声指点我是吗?”他声音极甜,若不是衡玉还记得他前一刻眼里的疏离,怕是都要被这么个小鬼糊弄过去了。
于是衡玉便抿唇轻笑道:“太傅乃国之太傅,乃帝王之师,殿下,出声指点您并非臣的义务。”
简而言之,她是这天下除齐凌外最有权势之人,还是齐凌的老师,按辈分死死压着大皇子。真指点大皇子是情分,不指点即使是齐凌也不能说什么。
齐祚微怔,淑妃脸色也有些讪讪。她连忙调整脸上的表情,继续道:“太傅事务繁忙,自然没太多时间指点祚儿。也请太傅放心,祚儿行事稳重,绝不会什么事都去打扰太傅,只是希望太傅闲暇时能点拨一二,绝对不会占用太傅太多时间。”
衡玉干脆失笑不语。
齐祚的话她还能回一句,淑妃的话她又为什么要回?
再受宠的妃子也是妃子,而不是这母仪天下的皇后。齐凌后宫中的一个妃嫔罢了,她想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
齐凌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情绪却是对着淑妃和齐祚的。
以他对老师的了解,老师性格虽然肆意,但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人言辞锋利,除非是别人惹到她头上了。
“老师,你还有事务未处理好,朕先送你离开吧。”齐凌起身,没和齐祚、淑妃打招呼,直接领着衡玉离开了淑妃的宫殿。
等齐凌把衡玉送离皇宫,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给朕去查,看看淑妃那里与老师有什么矛盾。”
暗卫查得很快,齐凌望着暗卫查到的资料,半晌低低冷笑一声——淑妃本是世族之女,这也很正常,齐凌给后宫妃嫔册封位份并不大方,即使淑妃孕育皇子有功,如果不是她出身高,也不可能会到妃位。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当年淑妃的父亲为了邀名曾经狠狠得罪过衡玉,衡玉没把这种跳梁小丑放在心上,一通打压之后也就抛之脑后了。而淑妃的父母就这么埋怨上衡玉了。
淑妃一边因为父母家族的灌输而对衡玉怀有愤懑之心,一边又知道衡玉在朝中在齐凌心中的地位,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打算先借着衡玉让她儿子夺得储君之位,等她儿子登上皇位后再好好报复衡玉。
而齐祚被淑妃一手带大,母子情深,自然是爱母妃所爱,厌恶母妃所厌恶。
然而她太过小看了“得祁衡玉者得天下”这句话了。
高估自己,严重低估对手,一个照面就会被炮灰得很惨的。
齐凌去皇后寝宫休息,刚换完衣服,齐凌坐在皇后身边,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淑妃对太傅不敬,德不配位,先将她贬为修议以作惩戒,若是日后再犯,大皇子也不需要一个如此糊涂的母妃。”
皇后心里一咯噔,一是因为齐凌话中之意,二是因为齐凌对衡玉的看重。
莫名地,皇后就想起她母亲时常对她叮嘱的那些话——“娘娘在这宫中没有子嗣依靠,所以要坐稳皇后之位,一是要做好天下女子表率,谨言慎行;二便是一定要好好尊重祁太傅。陛下对祁太傅极为看重,只要祁太傅对娘娘态度友好,那么陛下很容易受到祁太傅态度的影响。”
直到此时,皇后才对这话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不过对于淑妃那胆敢仗着大皇子与她别苗头的人落得如此下场,皇后也只能说一句不作就不会死。
第二日,圣旨传到淑妃宫里,淑妃整个人如同天打雷劈一般,目光呆滞起来,久久没有缓过神。而皇后一点面子都没给淑妃留,命人好生在后宫宣传了一番她为何会被贬为修容的原因。
这其实也是齐凌的意思——他不允许自己的后宫有人对衡玉不敬,如果后宫之人还不足够清楚他对衡玉的敬重,那么淑妃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