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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秸多重杀人案

第一章

柑橘

耳边传来婴儿哇哇的啼哭声。……那是……儿子松儿的哭声。

在昏黄破败的泥土中间茫茫然戳着的阿岭猛然心惊。

眼前是身穿红色短外褂、虎背熊腰的八卫门。他俯卧在地上,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酒味,脸扎进腌菜用的米糠酱中,一动不动。阿岭慌里慌张地摇晃着丈夫的身体。

“喂!醒醒……”

古代日本成年男性将前额至头顶部的头发剃光,使头皮呈半月形,该发型被称为“月代”。 丈夫一动不动。阿岭抓住丈夫松散的发髻,将他的脸从米糠酱中拉出来。从右眉一直划过眼睛的长长疤痕,月代 正中的大黑痣——特征鲜明的脸惨白一片。

“醒醒!快醒醒!”

她拍了拍丈夫的脸颊,只是落下一坨坨的米糠酱。阿岭浑身发抖。

八卫门是刚回来的,他的裤腿沾满了泥水。

“喂!回来啦。”

八卫门雷鸣般的声音吓哭了屋中的婴儿。

“这是礼物。”

八卫门走进屋里,将三个拳头大小的柑橘递给阿岭后,便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咕噜咕噜喝下,然后目光锐利地看向里屋。松儿仍在啼哭。

“这小鬼烦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八卫门走进里屋,一把抱起松儿。

“你要干吗?”

阿岭扔下橘子,抢过松儿,狠狠地瞪着八卫门。她的眼神似乎一下子惹恼了八卫门。

“大的小的一个个都没大没小!你以为你能活着是多亏了谁,啊?!”

不是你!—阿岭无声地呐喊。

八卫门是一名走街串巷的商人,一年多以前偶然相识结婚的时候还是一个顾家的男人。阿岭没想到,自己有了身孕后他整个人就变了。他四处远行叫卖,七天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必定是醉醺醺的,还对阿岭拳脚相加。直到孩子出生,他依旧是那副德行,甚至还变本加厉。

估计今天八卫门又喝多了,天亮了才回来,一回来就撒酒疯。

“这一趟又是上山又是下河的,老子饿了,快拿吃的。”

“你吼我也没用,家里什么也没有了。”

“快点儿!老子可是很忙的,下午还要见人,能进到好东西,还想先睡一觉。”

“可是……”

“算了,酱菜总有吧?我自己来。”

八卫门摇摇晃晃地走向酱缸,推开盖子。

“酱菜在哪儿?酱菜呢!”八卫门不停扒拉着米糠酱。

就在这时,阿岭发现了他脖子上系着的白色围巾。围巾散发着从未见过的漂亮的白色光泽,应该不是八卫门自己买的。

是女人,阿岭直觉。“下午要见人”说的肯定也是那个女人。

这个八卫门,家里有妻有子,竟然还在外面—

一股热血涌上头来。阿岭站在八卫门身后,伸出双手一把将他的头摁进了米糠酱中。

咕呜!

八卫门拼死挣扎。阿岭骑在八卫门的脖子上,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压住八卫门。

咕呜!呜呜呜……

八卫门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没有了动静。

松儿还在大哭。

阿岭看着半个脸埋入米糠酱中的丈夫。

得赶紧处理掉尸体才行。他们的家在河边,距离中泽村的一聚落和二聚落都有些距离,应该还没有人见到八卫门回来。要不等天黑了再将尸体扔下后山的山崖?别人只会以为他是喝醉酒在后山迷了路,失足跌下山崖的。

可是该怎么搬运八卫门庞大的身体呢?住在一聚落的琴吉是阿岭从小的好朋友,她家有一辆大板车,找琴吉把板车借过来就好了。

想到这里,阿岭突然想起今天中午邻村的阿轮会把修好的扫帚送过来,到时要是发现尸体就完了。

“该怎么办……”

阿岭左思右想,发现别无他法,只能在阿轮来家里前将尸体处理掉。阿岭拿起背带将哇哇大哭的松儿背在背上,眼神无意间停留在滚落到地上的橘子上面。—他好像说这是礼物来着?这东西也许会暴露八卫门已经回来的事实,干脆去借大板车时顺路扔了或者送给什么人。

阿岭捡起地上的橘子,打开门出去。中泽川的水声分外刺耳。

美丽的布匹

“阿爷,好渴啊。”

“这一带没有水,再坚持一会儿吧。”

壮平对踉踉跄跄的椿鼓励道。

已经日上三竿了。

“我不要!我好渴啊,不给我水喝我就不走啦!”

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唉,真是拿这任性的小姐没辙,壮平把手搭在胸前,看着坐在地上的椿。

事情是昨天午后发生的。阿陆在庭园的景观石旁蹲下去以后就没有了动静。

阿陆是家里养的白狐,五年前它误入庭园,莫名和家中的独生女椿异常亲热。白狐自古就是神明大人的使者,是吉祥的象征,于是家主也同意饲养,白狐由此受到宅中上下所有人的疼爱。

发现阿陆奄奄一息,椿一时方寸大乱。阿陆没有咽气,不过看上去应该时日无多了。

“阿爷!快想想办法呀!”

椿哭着央求壮平。壮平是宅里的管家,可他也不知道狐狸生了病究竟该怎么医治。就在这时,一位家奴说:

“小的之前听说北方有一座山叫作剑之山,山上有一个神社叫剑健稻荷神社,那里有一匹神奇的布,死去不久的生灵只要碰一小会儿,不仅能立马活过来,而且会活蹦乱跳的,对于生病的动物或许同样有效。愿意给钱的话,也许还能买回来。”

“阿爷,快带我去。”

去剑之山要一路往北走,连续翻过七座山,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能到。最近壮平的腿脚越来越不灵便了,这一趟可不轻松。

“阿爷,你陪她去一趟吧。”

椿的父亲,也就是壮平的家主也如此吩咐道。既然是家主的命令,那就不得不听从。壮平就这样带着椿踏上了前往剑健稻荷神社的旅程。

到达神社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将原委告知神官后,神官让他们立马献上祈祷。椿和壮平还来不及休息就在神祠前跪下,按照规矩献上祈祷。剑健布送到二人面前时,椿说:

“你把所有布都给我吧。”

壮平和神官面面相觑。

“一卷就够了,用这块布盖住身体很快就好了。”

“可是多盖一些,阿陆就能好得更快。”

“不是这样……”

“我们有的是钱。不够的话,后面再让爹给你们送。”

那年椿即将满二十岁。她从小被惯坏了,任性刁蛮,什么事都想用金钱解决。不仅如此,她一旦说出口的事,无论壮平和其他人怎么劝,她都完全不听。

最后,椿以带来的所有钱币做交换,一共获得了五卷剑健布。将它们放进包袱皮里一路背回家的毫无疑问是壮平。

“天色已晚,你们在这里住一晚吧。”神官劝道。

“阿陆现在还在受苦呢。”

就因为椿的这一句话,他们不得不赶夜路回去。椿一心以为第二天天亮前就能赶到,完全没有考虑壮平。

提着向神官借来的灯笼,椿和壮平急急忙忙踏上了归途。

夜色渐明,东方翻起鱼肚白时,二人正在翻越第五座山。那是一条危险的路,路的右边就是险峻的悬崖,悬崖下的中泽川奔流不息。

“喂!”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突然拦在二人面前。男人身穿红色短外褂,右眼处有一道独特的疤痕,光秃秃的月代正中一颗大黑痣分外显眼,浑身酒气。

“天还没亮呢,你们这是去哪儿?”

“你、你是……”

壮平心里一咯噔,问道。

“俺是八卫门,这座山的山贼!”

男人说着歪嘴,露出邪笑。

“老头子没你什么事儿,快滚吧。哟嗬,小姑娘,留下来和俺喝两杯呀。”

“不要!阿陆在等我们回去呢。”

椿断然拒绝。

“就喝两口嘛,走,跟俺走。”

“大、大人请你放过我们!”

“不是叫你快滚吗!”

八卫门一掌劈下来,壮平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卷剑健布从背上的包袱皮里掉了出来。壮平捂着痛得发麻的脸颊,手忙脚乱地去捡布。

“嗯?这是啥?这么漂亮的布,俺还从来没见过呢。喂,老头!给俺看看。”

“不、不行,这可是……”

“这里好像还有啊。”

八卫门一只手抓住壮平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入壮平背上的包袱皮里。他抽出一卷布,手却被壮平抓住了。

“都说了给俺看看。”“请你放手。”

二人争夺之时,突然听见咣的一声,犹如金属敲击树干时发出的洪亮而清脆的声音。

“呃呜!”

双手抱头的八卫门背后是挺直身体、叉腿站立的椿,她的右手拿着一把铁制的水瓢。

“你、你、你……”

转过身后的八卫门向椿走去,脚下踉踉跄跄的。

“啊!”

椿扔掉水瓢,猛地撞向虎背熊腰的八卫门。八卫门顿时失去平衡,哇哇呀呀地滚落山崖。

“小姐,那个水瓢是……?”

“回来的路太危险了,我就从稻荷大神的净水池里借了一把。山贼呢?”

二人往崖下探了探头。三十多尺(约十米)的悬崖下,中泽川的河滩上,八卫门四脚朝天地躺着。他一动不动,肚子上盖着刚才抢走的那匹剑健布。

“死了吗?”

二人终究是没有下去探探虚实的勇气。

“快走吧。”

椿催促道。她刚把活生生的人推下山崖,这会儿正是亢奋的时候。壮平也站了起来。

—半刻(约一小时)后椿就累倒在了路上,勇斗八卫门时的威风荡然无存。

“椿小姐,这附近远离河道,没有水。翻过这座山就是通往一聚落和二聚落的路了,请小姐再坚持一会儿。”

“欸?!都说了我累了……”

俺也好累啊——壮平没有说出口,只是催椿快快上路。背上的剑健布越发沉重了。

“拜托了!”

原口源之助双膝跪地,额头擦碰着落叶。那是在中泽村二聚落不远处的荒寺背后。周围人影全无,只能偶尔听到几声鸟叫。

“抬起头来。”

源之助照做。站在高头大马旁的八卫门眼神冰冷地俯视着源之助。

“堂堂武士也太窝囊了。之前借的钱还没还呢,竟然还有脸来借,之前的七两打算什么时候还?”

“这……”

“你要是赖账,俺岂不是亏大了?”

八卫门摸着马脖子笑着说。源之助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拥有一匹马。为了在源之助面前炫耀,这个放高利贷的每次都会把马牵过来。就连右眼处独特的疤痕以及月代正中的大黑痣似乎都在蔑视源之助。

“不过俺也不是恶鬼,家老以前对俺有恩,既然是他的葬礼嘛,俺看看啊……咬咬牙可以给你凑三两,而且这次就不用还了。”

“真的吗?!”

“当然,该付的代价还是要付。”

“代价?”

八卫门指了指源之助的腰。那是他的刀——御茶摘守时贞。

“俺吧,最近从卖刀的那儿入手了一把刀,可有个地方有瑕疵,所以想换一把更靠谱的。怎么样?三两俺就买了。”

“这、这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名刀,怎么能如此轻易就……”

“嗬,是吗?”八卫门收回笑容,转身对着马,“那就算了吧,反正俺又不着急。只要俺愿意,什么刀买不到?唉,你家家老也真是可怜,竟然养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窝囊废……”

源之助热血上涌。八卫门此时正背对着他抚摩着马脖子。

“说错了吗?穷得叮当响,没钱给恩人下葬不说,俺替你着想,提出用刀换钱,你竟然还不同意?怕是养条狗都比你管用。”

杀了他,源之助心想。不过这愚弄武士的区区小人,不配脏了手上这把名刀。

源之助迅速举起旁边坐着的一尊地藏菩萨像。

“八卫门。”

“还啰唆啥?”

八卫门回头的那一刻,源之助对准他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啊呜……”

八卫门立即四脚朝天倒在地上,眼睛里很快没有了生气。鲜血从长着大黑痣的月代上汩汩流出,流过脸颊,染红了脖子上的白色围巾……

死了……放下地藏菩萨像后,悔意很快就淹没了源之助。

八卫门一死,源之助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家老的葬礼该怎么办?

旁边的马摇了摇头。这很快就吸引了源之助的注意,他看着眼前的马。

八卫门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来头,不过似乎是个家境殷实的商人。这马虽然是匹老马,但毛色可谓一流。源之助刚好认识一位牛马贩子。他刚杀了人,根本顾不上什么罪上加罪了。

得赶紧准备钱举办葬礼的焦躁和刚杀了人的兴奋彻底夺走了源之助的理智。

源之助牵起缰绳,向认识的牛马贩子家走去。

呃呜——那是走了不到两町路的时候。

呼呼呼……马发出力竭的一声喘息后重重地倒在路边。

“怎么回事?”

源之助又是拍马脖子又是拍马脸,可马就是无动于衷。过了一会儿,马彻底伏倒在地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这下钱也换不了了。

稻秆富翁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个叫半太的穷人。

半太是一个非常不走运的男人,不管他怎么努力劳作,生活还是一贫如洗,爹、娘早就死了,没有老婆,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

“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就算俺今天死了,恐怕也没一个人会为俺伤心。”在田里干了一天活儿,浑身沾满泥巴回到家里后,半太脑子里全是这些绝望的想法。

有一天早上,半太像往常一样出门种田。突然,他在一座佛堂前停下了脚步。佛堂的门微微开着,半太鬼使神差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有一个佛坛,供奉着一座老旧的呈黑灰色的观音像。半太在观音像前坐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观音大士,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请您让我死在这里吧。”

半太小声许愿。刚许完愿,他感到眼前明晃晃的一片,于是迅速睁开眼。观音大士背后竟然发出了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芒。

“半太,接着。”

半太正惊讶不已,只听得一个温柔的女性的声音在对他说话。

“您、您是观音大士吗?”

“没错,你每天汗流浃背地在地里劳作,我都看在眼里。每天都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地活着,这是人类最可贵的品质。”

“可我还是活得好辛苦啊,求您大发慈悲把我带去极乐世界吧……”

“不要胡说,听好了,现在我要向你传达幸运的神谕。”

“幸运的神谕?”

“嗯,不过你不要误会,神谕只是一个契机,之后如何抓住机会则完全取决于接到神谕的人本身。”

“只要有机会改变现在的生活,您安排啥都行。”

“好,那你听好了。出了这间佛堂你一定会抓到一个东西,把它好好带在身上一直往西走就好了。”

“遥远的、西边……”

那可费腿脚了……半太有点儿不情愿。观音大士似乎是看破了他的心思。

“不要不情愿。抓到的东西不会让你幸运起来,你要拿它和其他东西交换,交换再交换,经过多次交换后,手上的东西自然就值钱了。不停地交换一定会让你更加幸运。”

“好天真的话……”

“有任何能交换的机会就去交换,不管换来的是什么,记住了吗?”

“好的……”

半太对着观音拜了拜。

抬起头来时,耀眼的光芒已经消失,观音像又变回了原来那块破烂的金属疙瘩。好像是做梦一样……唉,神谕就是神谕。半太稀里糊涂地站起来,打开门出去了。他刚出门,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倒,摔了个狗啃泥。好 数 分 享 公 眾 號 晚 霞 书 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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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疼!”

“疼疼疼。”

半太扭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男人仰面朝天地捂着膝盖,露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那是一个和半太一样衣着穷酸的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目测是半太进入佛堂后过来睡在门前石阶上的。

“喂!你怎么……”

半太正准备出言抱怨,突然发现刚刚摔倒时自己手上不经意抓起了一根稻秆。

“啊……真对不起,没事吧你?”

男人一边起身一边问。他的声音温柔礼貌,可腰间别着一把刀。

完蛋了……这家伙看上去一身破破烂烂的,不过肯定是个武士没错。

好不容易获得神谕,要是被他借机刁难一刀砍了可还得了……

“喂,听见了吗?我叫长次郎……”

半太嗖地转身迅速向西边逃去。

话说这东西……半太看着自己手上的稻秆叹了口气。观音大士说什么“交换再交换”……可这玩意儿能换啥呀……

嗡嗡嗡,虫子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一只虻虫在眼前飞来飞去,飞了一会儿后停在了半太的鼻子上,半太身手敏捷地一把抓住它。虻虫在手指间唧唧唧地挣扎着,半太拿出稻秆绑在它的腰上。唧唧唧,虻虫努力拍打着翅膀,可只是徒劳。小时候没少这么玩呢,半太充满怀念地继续向西走去。走到中泽村一聚落时,他遇见了一位背着婴儿的母亲。她背上的婴儿正哇哇大哭,见到半太手中用稻秆绑着的虻虫后却咯咯直笑,看来是非常喜欢。

“嗯?这孩子怎么笑了?从早上开始一直在哭,都要愁死我了。”

女人苦笑。

“既然他这么喜欢,那就给他吧。”

半太将虻虫和稻秆一起送给了女人背上的婴儿。

“松儿乖,真是太好了。谢谢,对了,这些给你。”

女人给了半太三个橘子。

还真能换呢,半太仍旧觉得不可思议。他继续往西走。过了一会儿,在树林的十字路口,半太遇到了一个二人组,他们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了。其中一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另一位则是二十岁出头的姑娘。老人似乎是姑娘的随从,他问半太:“小姐想喝水,请问您有水吗?”“水倒是没有……”半太说着,将橘子递给二人。小姑娘狼吞虎咽地将所有橘子一扫而光,迅速恢复了体力。

“谢谢。为了表示感谢,送你一卷这个吧。”

姑娘递过来一卷白色的东西。

“小姐,那可是……”

老人赶紧拦住她,可姑娘完全没有理会。

“好啦,阿爷,不要抠抠搜搜的。”

姑娘给他的是一匹从未见过的散发着美丽光泽的布。

“这可是珍稀难得的布,一般很难得到的。”

姑娘继续说。似乎真的是这样,半太盯着手中的布想,应该能卖不少钱吧?当然,半太并不打算卖。

他坚信,这匹布一定会像观音大士昭告的那样换来更加值钱的东西。

他兴致昂扬地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位抱着头愁容满面的武士。他旁边躺着一匹马,那马像是死了。

“发生什么了?”半太问。

“对我有恩的大人最近去世了,我想给他举办葬礼,但没有钱,于是打算把马卖了。可还没到地方呢,这马就……唉,一定是遭了天谴。”

虽然这人很可怜,可自己也无能为力。半太一开始并没打算做什么,但他很快改变了主意:等等!我不是获得了观音大士的神谕吗?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用这匹布来换你的马。”

武士惊讶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这马可马上就要死了。”

“给。”

半太将布递给武士,然而一不小心布就从他手上滑了下来,正好盖到马的头上。

“真是一匹美丽的布……而且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唉,不管了。你真的要换这匹马吗?”

武士捡起布,难以置信地问。

“嗯。”半太坚定地点点头。

“多谢您的大恩大德,再见了。”

也许是担心半太突然变卦,武士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半太对着他的背影郑重地低头行礼后看向地上的马。

“嗯……?”

怎么回事?刚才还瘫在地上的马竟然抬起头看着半太。只见它伸出前腿在地上一蹬,立马就站了起来,然后发出萧萧的嘶鸣声。这声音高亢嘹亮,根本无法想象这匹马刚刚还瘫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什么也没干,怎么马就突然活过来了呢?”

只要有交换的机会,就不顾一切地交换。观音大士的神谕是对的。半太高兴地摸了摸马脖子,不承想马竟立即冲了出去。

“喂,喂!等等!”

半太慌忙拉住缰绳,可他哪里拉得住一匹高头大马。何况他还不会骑马。

“喂!有没有人啊!快来帮忙啊!”

—接下来,半太将以这匹马作为交换,得到一座宅邸。

半太受到观音大士神谕后发家的故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人们都叫他“稻秆富翁”。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这儿,这儿!”

村民拨开茂密的杂木丛。一根树枝挡住了村吏山野栗藏的眼睛。他们正处于一片野兽也无法活动的密林中。

“这鬼地方真的有古井吗?”

“嗯,我爷爷他们那一代还用过呢。你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有一口脏兮兮的古井,可惜没发现吊桶之类的器物。

山野撑在井边,探头看向井中,不禁发出“啊”的一声。

早已干透的井底仰面躺着一个男人,他睁着眼,脸上是死气沉沉的土黄色,估摸着已经死了三天以上了。男人虎背熊腰,穿着红色短外褂,右眼处有一条疤痕,光秃秃的月代上长着一颗大黑痣。

“认识吗?”村吏回头问村民,村民摇摇头。

“不认识,俺不住这儿附近。估计是一聚落或二聚落的人,也说不定是邻村的。”

这下可遇到麻烦事儿了,山野将手搭在胸前。

看起来不像是在丛林中迷路后掉下来的,倒像是被什么人杀死后在这里抛尸。不管怎样,得先把村里的年轻人叫来一起把他捞上来—

第二章

中泽村的村吏山野栗藏被邀请到稻秆富翁的宅邸是年关将至的十二月十七日。这儿附近虽然冬天不爱下雪,冷起来却丝毫不含糊。

从二聚落出发走了一里左右,一座豪华的黑瓦宅邸出现在栗藏眼前。

进门后立马就能看到一间马厩,里面的马毛色一流,鼻子正哼哼地喷着气。

这座宅子最早是一位名叫菜种屋庄兵卫的富商建的。他通过四处兜售菜籽油发家,后来事业逐渐拓展到陆运业、土木业、药业,财富也越积越多。他不管到哪儿都始终头戴一块写着“油”字的大头巾,身材精瘦,总是豪放地哈哈大笑,人们管他叫“菜种富翁”。他在年满四十那年,将所有家业都交给了下面的人去打理,自己突然隐居了。有人说是因为他之前每天都要见很多人,从而渐渐对人产生了厌恶之情,真正的原因则不得而知。隐居后连续三年多从未踏出过这座宅邸,安安心心地过着隐居生活。

据说这位菜种屋庄兵卫在今年四月留宿了一个男人。庄兵卫对这个男人非常青睐,于是雇他为杂工。

五个月后,庄兵卫无故病死,据说葬礼也是身边的人悄悄办的。

庄兵卫死后,这座宅子立即成了那位杂工的囊中之物。男人四处宣扬自己能得到宅子,一切源于观音大士给的一根稻秆,现在人们都叫他“稻秆富翁”。

栗藏之所以对这位稻秆富翁感兴趣,完全是因为一场意外。

今年四月,村里的古井中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男人背上有刀砍过的痕迹。村里发生命案时,村吏需要抓到犯人并将其押送到城墙下的奉行所。栗藏立即启动调查,没想到难以解释的事情接连发生,夏天很快过去,到了秋天也依旧没有进展。进入十二月以后,手下打听到的一个消息让他突然有了头绪。

调查过程中,栗藏发现了稻秆富翁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据说富翁每个月都会邀请两个人到宅中设宴招待。宴席上,富翁首先会介绍自己是如何获得如今的生活的,之后则由客人分享自己听到的奇谈(奇闻逸事)。

据说富翁每天都在招募人参加这一怪异的宴会。栗藏得知后立即派人去向对方表示自己愿意参加,他很快收到了回信:热烈欢迎。

“你就是村吏山野栗藏大人吧?”

出现在玄关处的男人笑眯眯地问。

“是的,承蒙招待,感激不尽。”

栗藏借着回答的时候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年龄在三十岁出头,身着有刺绣的华丽短外褂。之前听说今年四月时他还只是一位普通百姓,现在看来已经完全适应了故去主人的奢华的生活作风。

“这么冷的天劳烦了,我就是稻秆富翁。”

面对至少比他年长十岁的栗藏,对方言语间并未表现出太多客气。

“快进来吧,另一位客人已经在等了。”

在富翁的带领下,他们走过一条蜿蜒曲折、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长廊。宅邸不小,可一路上栗藏没看到任何侍者。

他们来到一间二十叠左右的大屋子。壁龛上架着一把气派的大长刀,刀柄上装饰着金色的刺绣。

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张食案,其中一张前面恭敬地跪坐着一位佝偻着背的小个子老人。

“小牧啊,这位是村吏山野栗藏大人。”

老人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山野大人,这位爷爷是庄兵卫大人药铺中的老伙计小牧,听说了许许多多自古流传下来的奇闻逸事,今天特意请他过来助兴。你坐那儿吧,山野大人。”

栗藏听从稻秆富翁的安排,在这位名叫小牧的老人旁边的食案前坐下。富翁的食案旁放着一个燃烧着的火盆,上面架着铁壶。他从铁壶中取出窄口酒壶,分别给老人、栗藏和自己的杯中倒满酒。

“随便吃,不要客气。”

三人饮酒,进食。食案上摆着的全是鲷鱼之类的珍馐,每一碟都十分美味,和酒搭配得恰到好处。

“还合胃口吗?”

稻秆富翁微笑着问。

“非常美妙的味道。对了,富翁大人……”

“叫我半太就好了,我本来的名字。”

“那就不客气了。半太大人,请问这么大的宅邸是您一个人住吗?会客的时候,一般不是由下人来热酒的吗?”

“哈哈,我自己本来也是庄兵卫大人的杂工,承蒙他的好意寄住在这里,比起使唤人更习惯自己动手,而且这些菜也不是我做的,是叫二聚落的饭铺做好送过来的。”

栗藏点点头,吃了一口刺身。

“言归正传。”

喝下一口酒后,稻秆富翁看看栗藏,又看看小牧老人:

“想必二位也知道,这个宴席上主要是相互分享奇谈,也就是奇闻逸事。实不相瞒,我希望能网罗世间奇谈,有朝一日整理成书问世。”

“啊,整理成书。”

栗藏赞叹道。小牧老人则一言不发,只是笑眯眯地喝酒。

“二位肯定也有所准备,不过还是我先讲吧,关于我是怎么住进这栋大宅子成为稻秆富翁的。也许你们已经听过一些谣传,不过别人传的和本人讲的总归有所不同。”

稻秆富翁缓缓道来。

那的确是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直到今年四月,半太还过着一穷二白的生活。后来他终于厌倦了这种每天拼命干活儿却依旧一贫如洗的日子,决心寻死,没想到竟在一间供奉着观音大士的佛堂接到了神谕。

“出了这间佛堂你一定会抓到一个东西,把它好好带在身上一直往西走就好了。”

有任何能交换的机会就去交换,不管换来的是什么——这就是神谕的内容。半太半梦半醒地走出佛堂,刚一出来就摔了个跟头,摔的时候还随手抓住了一根稻秆。这玩意儿能换啥呀——半太将信将疑,他抓住一只飞来的虻虫绑在稻秆上继续往西走。不一会儿他就遇到了一个背着婴儿的女人,于是将虻虫送给婴儿逗他开心,女人送以橘子作为答谢。半太继续往西走,很快又遇到了口渴难耐的小姐和她年迈的侍者,将橘子送给他们后得到了一匹漂亮的布。为了帮助为钱所困的武士,半太将布送给对方,换来一匹奄奄一息的老马。没想到武士前脚刚走,马就恢复了活力,发出嘶嘶马鸣。

稻秆变成橘子,变成漂亮的布,又变成马,实在难以相信这些奇妙的事情竟然都是一天之内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以观音大士的神谕为契机,通过交换产生的幸运的连锁反应。—听的过程中,栗藏却不禁产生了其他脱离故事本身的兴趣。那和他今晚要分享的奇谈密切相关。

“我牵着那匹马,四处寻找当晚的落脚之地。”

半太——稻秆富翁微红着脸继续说道。同样的故事小牧老人似乎已经听过多次,只是不时缓缓点头附和。

“既然要找,干脆找一个大户人家。我心里正盘算着,恰巧路过这间宅子。里面出来一位衣着气派的男人,说:‘嚯!这马可真漂亮。’男人眯缝着眼抚摩马脖子,突然说:‘我好像也曾有一匹这样的马。’我想,或许也能换来什么,于是提出:‘那这匹马就送给你吧。’”

世间竟有如此慷慨之人!—男人大喜,将半太请入家中设宴招待。

“那个男人正是这间宅邸的前主人菜种富翁——菜种屋庄兵卫。庄兵卫大人对我非常满意,让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当时宅子里唯一的老仆人恰好想告老还乡,于是我决定留下来帮忙。其实也不外乎扫扫地、做做饭,晚上陪庄兵卫大人聊聊天。”

“听说菜种屋庄兵卫……”

栗藏见缝插针问道:

“他隐居以后不爱见人也不怎么出门,对你倒是非常热情。”

“嗯,完全没有不爱见人的样子。”

稻秆富翁双手搭在胸前,抬头望着屋顶。

“不过他很健忘,昨天说的话今天就忘了,选择隐居好像也是因为这个。”

“是吗?”

“嗯,不怎么出门也是担心遇到熟人自己认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中途插嘴,真是抱歉。”

“哪儿的话,那我继续了。”

稻秆富翁拿起酒杯用酒水润了润喉,继续往下讲:

“那是暑气渐弱,水稻开始抽穗的时候。到了早上,庄兵卫大人还没有起床,我过去叫他,结果发现庄兵卫大人已经僵硬了,他的枕边有一只木碗,里面装着捣碎的草药。庄兵卫大人之前不是开过药铺嘛,平时也会自己采药捣碎后服用,但是请来的医生说碗里的药中含有毒草,看来是不小心混进去的。”

“啊?”

“庄兵卫大人名下还开有食铺,要是被大家知道庄兵卫大人是中毒身亡的,生意肯定会受影响。于是我召集各店铺的继承人讨论对策,最后决定不公开庄兵卫大人去世的原因,尽快下葬。葬礼上我们打开了庄兵卫大人的遗书,上面说生意全部交给现在的经营者,宅子则全部留给我。在场没有人反对,我就成了宅子的主人。‘稻秆富翁’是继承了生意的那些商人随口叫的。”

长长的故事讲完,稻秆富翁微微一笑。

“最后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哪里哪里,非常宝贵的故事。”

栗藏道谢,举起酒杯。小牧老人依旧面带微笑。他毕竟在菜种屋庄兵卫的店里当过伙计,想必知道这个故事。

“我的故事讲完啦,下面轮到你们二位了。谁先来都行,只要是类似的奇闻逸事就可以。”

“神奇的老鼠洞的故事可以吗?”

小牧老人开口。

“只要往洞里扔饭团里面就会传来歌声,听到歌声后抱住膝盖往下滚,就能一直滚进洞里。”

“一个贪得无厌的老爷爷反复轮回的故事吧?上次已经听过啦。”

富翁皱起眉头。

“没有别的故事了吗?”

小牧老人沉默着。虽说他精通各种奇谈,但看来基本已经给富翁讲过了。既然这样的话……

“既然如此,那在下……”

栗藏说:

“给二位讲一讲一个男人被不同的人杀死三次的故事。”

••••••••••••••••

在下开始就任中泽村村吏是在二十年前,自那以来,这附近没有发生任何血案,可今年四月,从村里的古井里捞上来一具男人的尸体。男人身穿通红的短外褂,右眼处有疤痕,月代上有一颗大黑痣,脱下短褂后发现背上有刀伤。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冷静下来后,我在聚落和十字路口立了写有男人长相与身材特征的布告牌,收集消息。很快就有一个女人背着婴儿走进了村役所,她抹着眼泪说:“布告牌上找的人是我的丈夫,行游商人八卫门。是我杀的。”

••••

这个叫阿岭的女人是在前一年的二月和八卫门相识的。女人原本独自居住在远离聚落的河边小屋,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后来有一天,她救了受伤的八卫门,两人因此结为夫妇。

婚后没多久,阿岭就对八卫门心生不满。八卫门借口自己是走街串巷的商人,一个月没几天着家,好不容易回来也总是喝得醉醺醺的,还对她拳脚相加。没过多久,二人生下了名叫松儿的男婴,然而八卫门的态度不但没有因此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也许是生意还行,八卫门身上有一点儿钱,阿岭却埋怨他“有钱喝酒也不拿来补贴家用”,对他的积怨越来越深。

有一天早上,八卫门像往常一样醉醺醺地回来,甚至要对松儿动手。阿岭急忙阻止,八卫门则说下午还约了人,现在想吃点儿东西,睡一觉。丈夫总是这样,突然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作威作福,阿岭对此敢怒不敢言。那天她正生气呢,却发现了系在八卫门脖子上的东西。那是八卫门平时绝对不会买的有漂亮光泽的白布。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八卫门和其他女人通奸的证据。丈夫和其他女人睡了——愤怒彻底让阿岭丧失了理智,她于是死死地将八卫门的头摁在米糠酱里,杀死了他。

阿岭打算把尸体运走藏起来,于是从一聚落的朋友家借来板车。可阿岭拉着板车回到家却发现八卫门的尸体不见了。

八卫门的尸体为何出现在了远离阿岭家的古井里呢?对于在下的这个问题,阿岭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知道。”就在我和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有一位老人带着一位年轻姑娘走了进来。姑娘对我说:

“布告牌上找的人是个山贼。是我杀的。”

••••

那位名叫椿的姑娘是邻村一位富农的独生女,和她一起来的名叫壮平的老人是她的管家。

询问后得知,二人是在剑之山的剑健稻荷神社求完东西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那位自称八卫门的山贼。八卫门抢走他们从神社求得的东西,椿拿着铁水瓢从背后砸了他一下,趁他没站稳,一把将其推下山崖。八卫门抓着从壮平那里抢来的东西掉下了山崖。他们看见八卫门四脚朝天躺在崖下中泽川的河滩上,一动不动。

虽说当时是黎明时分,又是在山间,光线不是很亮,但二人均坚持认为那个山贼就是告示牌上的人。至于为什么尸体会出现在村子的古井里,二人则和阿岭一样,只是摇头。

听到两个完全相悖的证言,在下和其他村吏更加困惑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位自称是原口源之助的武士,他是这么说的:

“告示牌上找的人叫八卫门,是个放高利贷的,是在下杀了他。”

••••••

原口不知道八卫门做的是什么生意,但是认为他为人十分傲慢。原口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一匹马,而这个男人每次见他都要牵上一匹毛色一流的老马,一边宝贝地摸着马脖子一边和他说话,像是故意戏弄他。每见一次八卫门,原口对他的恨就更多一分,但是除了八卫门,没人愿意借钱给他,他只能越欠越多。后来原口接到消息,自己曾经深受其照顾的家老去世了。

曾经雇用他的家老,家中被满门抄斩后与夫人二人过着几近乞讨的生活。夫人泣不成声地希望至少能给家老办葬礼。原口决定再找八卫门借钱,于是约他到老地方——荒寺背后。

二人约定未刻相见。约定的时辰过去一会儿后,八卫门牵着马到了约定的地点,提出拿刀换钱。原口手上的御茶摘守时贞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名刀。他表示拒绝后,竟遭到八卫门的戏弄。原口终于忍无可忍,举起旁边的地藏菩萨像,冲着八卫门的头上砸去,杀死了他。

原口自知酿下大祸,但家老的葬礼还是得办。于是他一时魔怔,牵走了站在尸体旁的马,准备卖给熟识的牛马贩子,用卖马的钱给家老办葬礼。

几天后,举办完家老的葬礼,原口回到中泽村,发现了画有八卫门头像的告示牌,上面说发现了身份不明的尸体,希望有线索的人到村役所报告。原口觉得肯定是自己杀的。他曾一度想逃,但是想起家老生前叮嘱他,要活得光明磊落,于是前来自首。不过原口也一样,完全不清楚为什么八卫门的尸体会出现在古井里。

“在下将阿岭、椿以及原口会聚一堂,三人均表示互相不认识。事情越来越棘手。”

说到这里,栗藏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稻秆富翁说:

“有多个可疑的人,每个人都坚称不是自己干的,这倒合情合理。可一下子冒出来三个人,每一个都声称是自己杀的……”

••••••••••••••••••••

“或许可称为多重杀人?”

小牧老人接着说。

“尸体只有一具,凶手却有三人,而且互相不认识……令人难以置信的还不只如此。阿岭杀死的八卫门是位走街串巷的商人,椿杀死的八卫门是山贼,原口源之助杀死的八卫门是放高利贷的。三个人口中的八卫门身份都不一样,现在就连八卫门究竟是谁也弄不清楚。‘谁杀的’和‘杀的谁’,都是未解之谜。”

栗藏一动不动地盯着小牧老人。仅听一次,这个老人就完全消化了他的话,不愧是精通各种奇谈的人……栗藏正惊叹不已,老人突然又开口了:

“啊,还有一点。三人都是杀死八卫门后就离开了,然后尸体莫名其妙出现在陌生的古井里。未解之谜还要再加上一个—‘尸体移动’。”

“这不全是未解之谜吗?究竟怎么回事?!”

年轻的富翁抓耳挠腮,和沉着的小牧老人形成鲜明对比。栗藏面向富翁,说:

“在下也十分苦恼,于是拼命调查,四处打探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位下属终于打听到一件玄妙的事——据说世上存在多面人。”

稻秆富翁皱起眉头,栗藏继续道:

“什么意思?”

“一个人以多个面貌生存,听说在遥远的外乡有一位大人就有这个爱好,有时化装成手艺人,有时化装为赌徒,有时又化装为乞丐。”

稻秆富翁抚摩着下巴,思索片刻:

“啊,这么一说好像听说过。”

“有人说八卫门会不会就是一个多面人,他时而是个走街串巷的商人,时而是山贼,时而又是利欲熏心的放高利贷者。”

“倒也不是不可能。可就算这样,八卫门为什么会被三个人杀死?这个谜还是没有解开。”

“没错,但是按照这个思路继续调查下去,八卫门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似乎就都联系起来了。椿和壮平交代的线索就是一切谜题的源头。”

“那个线索是?”

“也就是……”栗藏正要继续往下说。

“应该是剑健布吧?”小牧老人抢先一步。

栗藏惊讶不已。

“您是如何知道那个布叫……?”

“嗯……我可是以收集奇谈为乐趣的。要说剑之山的剑健稻荷神社,就离不开剑健布。”

老人略显得意地举起酒杯往嘴边送。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剑健布?”

稻秆富翁迫不及待地问。

“那是剑健稻荷神社每年用狐狸毛制作的奇特的布。这种布蕴含着神奇的力量,刚死不久的生灵只要用它裹上一会儿,立马就能起死回生。”

“刚死不久的生灵?起死回生?!”

“我堂弟曾经养过一条狗,后来生病倒下了。”

小牧老人继续说。

“堂弟听说过剑健布的神奇,于是到剑健稻荷神社求了一匹。狗断气后堂弟立即拿布将其裹上,没过多久,狗竟然活蹦乱跳,到处汪汪大叫。”

“竟然还有这种事……小牧啊,这是何等奇谈,怎么现在才说?”

“抱歉,接触的奇谈多了,难免会有遗忘。”

小牧老人喝下一口酒后:

“长次郎。”

冷不防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栗藏不明所以,只见眼前的小牧老人突然露出腼腆的微笑。

“抱歉,看来是酒劲儿上来舌头打结了。富翁大人,要不让我猜一猜这位村吏大人找到的真相吧,当是赔罪了。”

“欸?”

老人突然的提议再次让栗藏惊诧不已。

“我倒无妨,山野大人觉得怎么样?”

“啊,好……”

这位不可思议的老人似乎有什么魔力,栗藏完全被他的气场吞没,让他抢走了话头。

“阿岭、椿、原口三人,说的应该都是实话。他们三人的确都杀死了八卫门。”

小牧老人首先说道。说完,他看向栗藏。

“根据椿的证言,八卫门‘抓着从壮平那里抢来的东西掉下了山崖’。这个‘抢来的东西’应该就是剑健布,没错吧?”

“是的。”栗藏回答。

“也许是剑健布恰巧盖在了八卫门的肚子上,两人往崖下窥探的时候,八卫门确实是死了。但是多亏了肚子上盖着的剑健布,他们离开后,八卫门很快就起死回生,有了活力。”

“啊?!”

稻秆富翁惊讶不已,栗藏却一言不发。小牧说的内容和他的推理完全一致。

“那八卫门为什么没有继续追赶椿他们?”

“他应该也想过,可醒来时两人已经离开,而且他在山崖下面。虽说恢复了活力,但要爬上山崖没那么容易。比起爬上去,不如顺着河流往下走,去下游阿岭住的地方。这时,他突然注意到肚子上那匹美丽的布,想到路上难免涉水,到时可以用来擦拭身体,于是把布系在脖子上往家那边走去。”

小牧老人点点头,似乎对自己刚刚说的很是满意。他继续道:

“回到家后,见到阿岭的八卫门立刻成了一位脾气暴躁的行游商人。阿岭也注意到了——八卫门的脖子上系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漂亮的布。”

“竟然是这样!”稻秆富翁不禁感叹,“阿岭以为的‘他和其他女人通奸的证据’,原来是那匹神奇的剑健布啊!”

小牧点点头。

“误会了八卫门的阿岭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将八卫门的头按在米糠酱中杀死了他,但是这个时候八卫门脖子上依旧系着剑健布。阿岭背着孩子出去后不久,八卫门就又活过来了。”

“然后呢?”

稻秆富翁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八卫门曾对阿岭说‘下午约了人’,是吧?栗藏大人。”

“没错。”

栗藏回答,小牧老人的敏锐甚至让他感到些许恐惧。

“那个人估计就是那位名叫原口源之助的武士。在阿岭家中复活之后,八卫门突然想起这件事,为了在原口面前炫耀,特意先回到另一个家,牵着马前往荒寺。”

“然后他愚弄源之助,第三次被杀死。”

“没错,但他脖子上还系着剑健布,源之助牵着马离开后,八卫门大概又死而复生了。”

说到这里,小牧老人缓缓看向栗藏。

“怎么样?村吏大人。”

“……嗯。”栗藏说。

说实话,他非常吃惊。不过这样他倒也省了一桩事,不用多费口舌了。

“和在下找到的答案一样。”

“嚯嚯!”

稻秆富翁高兴地拍拍手。

“真不错,小牧!三次被杀,三次死而复生的多面人——如此骇人听闻的故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哎呀,今晚的故事真是太精彩了!我要把这个故事放在书的开头。”

稻秆富翁突然加快了语速,不过栗藏还是注意到了。果然没错,他似乎想让话题尽快结束。这说明他着急了。

“啊呀,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我送你出去吧,山野大人。”

“等等。”栗藏开口。

此时富翁已经起身,突然一动不动地定住。

“故事还没有结束呢,接下来才进入正题。”

“正题?”

“没错。八卫门三度被杀,三度起死回生。第四次却是真的被杀,再也没有活过来。这第四次的真凶还没有弄清楚呢。两位请想想,尸体背部有刀伤,但是阿岭、椿、原口都未曾提及自己砍伤了他。”

“好啦。”富翁笑着说,“奇谈已经足够精彩了。”

“这不是奇谈。老实说,在下今天正是为逮捕杀害八卫门的真凶而来。”

•••••••••••••••••••

栗藏紧紧盯着富翁。稻秆富翁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几滴虚汗。

哈哈,哈哈哈……

小牧老人大笑,似乎是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

“这可真有意思。富翁大人,让他继续讲吧,我想听听村吏大人还有什么神奇的故事。”

这位机敏的老人是自己这一边的,栗藏当即领悟。

“闭嘴,小牧!这可是我的地盘。”

“那就先从八卫门是谁说起吧。”像是有人撑腰一样,栗藏放大音量。

也许是感觉到他的杀气,富翁坐下来,不悦地闷了一口酒。

“又放高利贷,又有马,家境肯定非常殷实,而且有闲暇过多面人的生活,还能不被外人发现,这一带有能力做到这些事的人只有一个。”

“菜种屋庄兵卫吗?”小牧老人说。

栗藏点点头。

“胡说!小牧,你怎么也……”

富翁明显已经乱了阵脚。

“庄兵卫体形精瘦,”小牧老人明显在帮助栗藏,“但是自从三年前将家业转给他人,带着财宝把自己关在这座宅邸,再也没人见过他。这三年间若是变胖,体形变了也说不定。”

“在下也这么觉得。他总是戴着写有‘油’字的头巾,就算月代有黑痣也没人知道,眼睛上的伤痕则可能是隐居后造成的。也许是厌倦了宅子里的无聊生活,于是开始做多面人。”

“你们都别说了。”

“在荒寺中被原口杀害又死而复生的八卫门——菜种屋庄兵卫回到宅子,正好遇到牵着马从家门口路过的你。你自己不也说了吗?庄兵卫说:‘我好像也曾有一匹这样的马。’那是当然,因为那本来就是他的马。”

“别说了。”

“不爱与人交往的庄兵卫因为喜爱那匹马,所以把你请到家中。接到观音大士的神谕后接二连三换得值钱东西的你胃口越来越大,提出用马换这套宅子。庄兵卫表示拒绝,于是你怒火中烧……”

“不是说了,别说了嘛!”

稻秆富翁涨红着脸站起来。

“古井中发现尸体是在四月吧?庄兵卫大人死的时候是秋天!”

“这段时间没有人见过庄兵卫。”栗藏平静地说,“就算隐居也应该会和原来家业的继承人见面才对。我让下面的人查过了,从四月到秋天举办葬礼的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见过菜种屋庄兵卫。想必凶手是四月杀死他、夺走他的宅邸,刻意伪造了他一直活到秋天的假象。”

“你胡说八道什么!”富翁着急地回击,“他已经决定隐居了,怎么会见继承人?”

这么狡辩的话确实无话可说,可现在要是撤了……

“富翁大人,”小牧开口道,“有一件事,我第一次进这间房间时就很在意。”

说着,他的眼睛看向壁龛,上面摆放着刀柄上装饰着金色刺绣的三尺大长刀。

“要是刀柄上沾了八卫门的血,算是怎么回事?”

“你在说什……”

稻秆富翁话音未落,小牧老人立即起身走向壁龛,将刀拿在手中。

“乍一看,刀柄上似乎没有什么脏东西。不过砍过人的刀,刀刃上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拔出来看一看也许就清楚了。”

“住手!”

稻秆富翁扑了上去。栗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脚,富翁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打翻了食案。

“老丈,拔刀!”栗藏冲小牧老人大喊。

老人迅速拔刀。

“这、这……”

栗藏瞪大眼睛,呆若木鸡。

眼前的大长刀——锈迹斑斑。

“……哈……”

趴在栗藏面前的稻秆富翁打破了沉默。

“哈哈,哈哈哈。”

他捶打着榻榻米,放声大笑。接着,手握着锈迹斑斑的大长刀的小牧老人也笑了起来。栗藏松开富翁的腿。

“真是不好意思,不会保养,竟然锈成这样了。”

“这可不止一年没有保养啦,就算是今年春天,这把刀也砍不了人。”

小牧老人边说边收刀入鞘。

“村吏的故事实在太精彩了,一不小心就入戏了……真不是个好习惯。”

“……难道说不是你?”

“开什么玩笑!”

稻秆富翁从地上站起来。

“那么,八卫门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死了三次、复活三次的谜算是解了吧?”

“最后的凶手估计是哪里的谋财武士吧,真相往往是这样。”

小牧老人把大长刀放回刀架上。

“可是……”

“啊!太开心了!一转眼坐了这么长时间,差不多该告辞了。”

老人步履蹒跚。

“小牧,你喝多了,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村吏大人要不也住一晚?”

“不了,明天一大早还有公务呢。”

“那就不强留了,我送你到门口吧。”

栗藏起身。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已心气全无。

大堂的隔扇关上,稻秆富翁和栗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彻底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后,小牧老人—半太拿起窄口酒壶给杯里倒满酒。

••••••

“好险,好险!”

他喃喃着,将酒倒入口中。

半太没有一口喝下,他细细品味着口中的美酒,又想起那天的事情。

年过六十,却依旧一贫如洗;没有妻子,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戚和朋友,所剩无多的生命毫无希望。那天早上他是真的想在佛堂一死了之。接到观音大士的神谕,他一开始很不情愿:老胳膊老腿的,到底要往西走多远呢?

没想到往西走的过程中,稻秆变成橘子,橘子变成漂亮的布,看着手中的东西越来越值钱,他也越来越开心。得到马的那一刻,他简直欣喜若狂。

但是马恢复精神后,当他准备去牵缰绳的那一刻,他突然后悔了。一个没骑过马的老叟根本驾驭不了如此充满活力的马。

“喂!有没有人啊?快来帮忙啊!”

眼看要被马牵着跑,半太急忙大声呼救。这时,半路冲出来一个男人,紧紧地牵住缰绳。

“吁,吁!”

马很快就老实了。半太立即道谢,而当他看清男人的脸时,他几乎叫了出来。

“老爷爷,你今天运气也太好了吧!”

这个擦着鼻涕傻笑的人正是早上从佛堂出来时将他绊倒的穷武士。

穷武士再次介绍,说自己叫长次郎,他感觉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于是一整天都跟在半太后头,见证了他一路把稻秆换成高头大马的神奇经历。

“那就不多说了。这马太强壮了,我驾驭不了,你有什么能用来交换的吗?”

半太询问道。长次郎把缰绳交到半太手中,双手枕在脑后,笑了:

“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用来换你的马,不过我生来小聪明就多。我脑子里已经有主意了,可以用你的故事获取一大笔值钱的东西。怎么样?一匹马换我一个主意,如何?”

•••••••••

男人的话甚为可疑,可半太已经被“交换”一词冲昏了头脑。那天他听从观音大士的神谕,抓住一切机会去交换,一路走到了现在。半太决定同意长次郎的提议。

长次郎带他来到一座黑瓦白墙的豪宅前。

“有人在吗?开门啊!快来瞧瞧这匹宝马!”

庄兵卫循着长次郎的呼声而出,额头上不知为何负了伤,一见到马他就说:“这是我的马!刚被偷走没多久!”半太甚感惊讶,但他很快就选择了迎合。

“我就知道,所以才特意来交还给您。可我们没有地方住,方便的话是否能让我们留宿?”

“我从不请人来家里。”

“那就只能这样了。”

长次郎一把将庄兵卫撞回宅子内,又迅速把惊讶不已的半太拉进去,啪的一声关上门。

“不要啊!救命!”

庄兵卫转身背对着他们正准备往里逃,却被长次郎拔刀砍倒。

“啊!”

庄兵卫血洒当场,很快就死了。

“你、你疯啦……”

“这家伙是有名的富翁,大家都知道他不会走出这座宅子。听好了,你要大肆宣扬自己靠一根稻秆发家的故事,最后只要说庄兵卫将宅子送给你就万事大吉了。”

“可、可富翁的尸体怎么办?”

“谁也不知道他最近长什么样,随便给他穿一件短外褂,找一口古井扔下去就好了。不过现在上位肯定会招人怀疑,先装作他还活着,装个半年再随便办个葬礼,到时候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富翁大人了。”

太荒唐了!

见半太胆战心惊的样子,长次郎笑了。

“这样吧,对外就说我是稻秆富翁,你则是做杂工的老头儿,或者寄住的食客。反正都一样,可以在这宅子里不愁吃、不愁喝。”

“可、可是……”

“相当于把你的身份和我的调换一下。”

•••••••••••••••

长次郎说完后微微一笑,仿佛完全知道半太接到的神谕。

古井中的庄兵卫的尸体果然被视为无名尸,村吏将此事贴上了告示牌。二人本以为事情会就此不了了之,没想到半路冒出来一个八卫门,着实让村吏摸不着头脑。摸不着头脑就好——他们并没有太在意,在宅子里一直生活到秋天,反正食物有的是。到了秋天,他们将庄兵卫各事业的继承人召集起来,伪装成庄兵卫最近刚死的样子。所有人都被骗得团团转。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有消息说,村吏山野栗藏和他的手下在找各店铺的继承人打听线索。长次郎独自暗中调查,得知情况甚为复杂——庄兵卫一直以八卫门之名过着多面人的生活,而且已经出现了三个凶手,山野栗藏已经知道了剑健布的秘密并看穿了真相。长次郎断定,山野栗藏顺藤摸瓜一路摸到宅子这儿,只是时间问题。

半太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长次郎则安慰道:“别担心。”说着便露出一贯的微笑,拿出一把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锈迹斑斑的大长刀。

“提前准备就好了。”

稻秆富翁设宴请大家分享奇谈——消息刚放出去不久,山野很快就上钩了。

今天晚上,前来赴宴的山野果然像长次郎预测的那样聊起了案子的事情。假扮成智多星老人的半太则装作听一遍就找到真相的样子,抢先一步开始推理。山野疏忽大意,就在他即将揭发事情的真相时,半太轻描淡写地指出,壁龛放着的大长刀就是凶器。

“—这个时候,破破烂烂的大长刀一出现,热血沸腾的、以为自己的推理一定正确的山野就会一下子跌入谷底,再也不会对我产生任何怀疑了。”

半太把酒杯放回案上,再次回想起长次郎狡猾的笑容。

即将开始铺垫阶段的推理时,半太却大意了,竟然对伪装成稻秆富翁的长次郎习惯性地直呼其名—“长次郎”。

眼见栗藏起疑,长次郎的眉毛微微一抖,还好借口喝醉糊弄过去了,不过那一刻真是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后来的一切都在计划之内,今晚算是大获成功了。计划达成的释然与疲劳一齐作用,半太四仰八叉地躺在榻榻米上望着硕大的屋顶。

气派的宅邸,足以让自己在所剩无多的日子里衣食不愁的财产,这些也都多亏了观音大士的神谕—“抓住一切机会去交换。”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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