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的聚餐不一样, 这次只有埃兰斯诺和兰遐两个人,所以用餐的地方不大,是张小桌子。
“营养试剂, 我自己调的配方,混合了南瓜粥,这个喝下去不会对胃部造成太大的负担, 还可以确保身体所需要的能量。”
兰遐给埃兰斯诺盛了一碗。
热腾腾的粥氤氲着,香甜味弥漫在室内。
他算是久病成良医, 自己研究的吃食不比金黛轲差。
“没有后续加糖, 是我自己种的南瓜熬出来的,很天然。”
埃兰斯诺:“多谢。”
他用勺子稍微搅了一下,“兰遐先生也会给你那几个学生做饭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兰遐说,“一般而言, 都是守冰做饭,守冰不在,就是黛轲做饭, 不会轮到我。”他们也不会让他下厨。
埃兰斯诺吹了吹, 喝了第一口。
“好吃。”
兰遐:“喝完还有。”
他看了埃兰斯诺一眼。
其实他厨艺不算好, 只是勉强可以入口, 天然的南瓜是个加分项,但是里面加了营养试剂,多少还是会影响一些口感。
他原以为埃兰斯诺会喝不惯的。
但其实……
这位传言里不好接近的上将,喝粥的时候很珍惜很认真, 认真到他觉得有些乖巧。
兰遐看了他片刻, 才恍然回神这样很不礼貌, 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两人相对而坐,安静用餐。
桌上还有两个小菜,但是埃兰斯诺不能吃。
碗里的粥就已经可以饱腹,这粥蒸腾上来的热气熏的他脑中更加昏沉,吃了小半碗,他脖颈上都开始泛着异常的红。
兰遐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放下碗筷,“你怎么了,不舒服?”
“……嗯?”
埃兰斯诺反应也慢了半拍,他似乎也听见了自己嗓音有些发哑,清了清嗓子,对着兰遐笑了笑:“你做的饭很好吃。”
这家伙根本没听见他刚才问的什么话。
兰遐眉头微拧,走过去,伸出手去,手背贴在了他的颈侧――
烫的吓人。
“你发烧了。”
发烧?
这两个词似乎不会出现在他的字典里,埃兰斯诺沉默片刻,“S级进化者,一般不会出现这种……”
他顿了下,忽的想起来,他现在脑域受损,调用精神力都会让精神域刺痛无比,似乎发烧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只贴了这几秒的功夫,兰遐的手背就染上了灼烫的温度,他直起腰:“你先慢慢喝着,我去给你找退烧针。”
哥哥要走。
“喂……”
埃兰斯诺下意识想去拽兰遐的衣服,却生生忍下了,抬眸道:“发烧而已,不用太在意,兰遐先生还是留在这里吃饭吧。”
他语气里充斥着非常无所谓的随意。
对他而言,和兰遐一起吃饭比打所谓的退烧针要划算得多。
兰遐听着,心里不知从何而来一阵气闷,温和的语气也沉了下来。
“现在一场发烧或许就能要了你的命。”
埃兰斯诺愣了一下。
其实就算是没发烧,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他真的不在意这个。
兰遐缓缓吐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他避开埃兰斯诺那双紫色的眼睛,平静了下来:“抱歉,稍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埃兰斯诺没等多久,兰遐就提着医药箱过来了,然后在里面翻找出来退烧的针剂。
“袖子。”
埃兰斯诺就听话的把袖子挽起来,露出缠到了手腕的绷带。
兰遐眉头皱的更深,解开了一部分绷带,想找到经脉把药注射进去。可是那绷带解开后,露出来之前处理过了的伤口。
在金黛轲自己配的愈合药剂的作用下,这伤口竟然还没有愈合,甚至开始发炎了。
难怪会发烧。
“有点脏,”埃兰斯诺察觉到兰遐顿住的动作,善解人意的想把伤口重新重新遮起来,“伤口有血味,兰遐先生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兰遐攥住他往回缩的手腕,找到静脉,把针里的药剂刺了进去。
“伤口怎么回事。”
他语调温和的与平常并无二致,可是埃兰斯诺听在耳里,莫名有种小时候干坏事被哥哥当场抓包的局促感。
“毕竟是借住在这里,”埃兰斯诺很久都没有这样斟酌着说话了。
他那天刚醒,见床角放的是哥哥的衣服,就去洗了个澡,把药味颇大的药剂洗了干净,再缠上的新的绷带才换上的。
放在之前,这点伤根本不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现在却一不留神就能发烧。
埃兰斯诺觉得自己说的很委婉。
“……所以,我不是故意浪费你学生的药剂的。”
话音落下,他就察觉自己的手腕被攥的更紧了。
兰遐抬眼:“你觉得我在怪你浪费黛轲的药剂吗?”
埃兰斯诺:“那因为什么?”
他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这个问题把兰遐问住了。
为什么会生气。
是在意埃兰斯诺将自己的性命看的无足轻重,还是只单单因为他那双眼睛。他其实也不知道。
沉默良久,兰遐说:“你住在这里,可以提更多的要求,毕竟我们之间的算得上交易关系,所以不用太客气。”
埃兰斯诺:“要求?”
他想了想,“都行吗?”
兰遐:“我能做得到的。”
“那……我想住你隔壁的房间,”埃兰斯诺顿了下,解释说,“离花园近,采光最好。”
兰遐:“可以。”
埃兰斯诺:“想要一些延展性好的紫色石头,精铁也行。”
兰遐:“嗯。”
埃兰斯诺:“一个光脑,你们可以监控,我只是找些资料。”
这些都不是大事,兰遐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没了吗?”
埃兰斯诺点头。
“要求有点多,作为交易,我会给你三个武器库的位置。”
兰遐静了片刻。
他不觉得这些要求麻烦,只觉得――
太少了。
埃兰斯诺要的东西太少了。
这交易分明很不对等。
他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埃兰斯诺的声音困倦了起来,他扬了扬自己的胳膊,“针打下去就犯困,兰遐先生,我可以去新房间看看吗。”
“……嗯。”
埃兰斯诺双手撑在桌子上,站起来的时候眼前黑了几秒,重新看清眼前的景物的时候,才察觉到兰遐扶住了他。
“药剂里致睡的成分好像很重。”
兰遐扶稳:“走吧。”
他没说,其实药里没有致睡成分,只是如果注射针剂的人过于虚弱和疲惫,身体就会为了消解药物成分,陷入睡眠。
新的房间离兰遐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兰遐把埃兰斯诺扶到床上,然后花了点时间把这个房间里的设施调好,最后拉开了一半床帘。
阳光微微洒落。
兰遐回头:“收拾好……”
余下的声音缓缓消弭。
床上的青年已然枕着自己的手臂安静睡去,银色的头发散开,铺了一身。外面温暖的阳光将床照了一半,他就蜷在另一半的阴影里。
许久,兰遐才走过去,轻轻把人塞进被子里,扯好了被角。
兰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埃兰斯诺。
他心想。
这位联邦上将和他想性格,出入太大了。
在统领府不会有那么多的自由,也没有那么多人的敬畏,可是这几日的相处,他在埃兰斯诺眼中看见最多的,除了那些他看不明白的雾一样的情绪,就是平静和满足。
像是一个,听话又任性,同时不太会照顾自己的小孩子。
回想这短短小半天发生的事情,埃兰斯诺让他失态了两次……往常就算是两个月,他也不会有这样明显的生气的情绪。
如果埃兰斯诺是黑发……
兰遐忍不住想了一下。
弟弟如果没有死,平安长大了的话,大概和埃兰斯诺有些像。
他垂下头,金瞳黯淡,静静的坐在这里。
外面的阳光缓缓偏移,直到日落时分,房间里暗了下来,兰遐还是在床边守着。静默的像一尊不会动的石像。
等到天完全暗了下来,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俯身探了探埃兰斯诺颈侧的温度。
烧已经降下去了。
他离开了房间,留下一抹若有似无的叹息。
-
距离上次发烧,连着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埃兰斯诺烧的反反复复。
每次发烧被发现,哥哥好像都不是很高兴,埃兰斯诺怕他觉得烦,想尽办法不想被发现,曾经上战场都没有动过这么多的心思,现在全用上了――
没用。
没有一次不被发现的。
到最后,埃兰斯诺甚至都以为是兰遐在他身上装了温感器。
还是说他发烧的样子很明显吗?
“这是你之前找要的东西,光脑,石头。”
兰遐把找来的东西给他,“你要的紫色的可塑性强的石头比较难找,花费了点时间,找了大概三百颗,都在这个储存空间里。”
埃兰斯诺咳了两声:“谢谢。”
兰遐看他一眼:“药吃了吗。”
“……”
埃兰斯诺:“这就吃。”
桌子上的水已经凉了,他捏着药片囫囵就想吞下去,兰遐用精神力锁住他的手腕,换了杯温水才松开,“现在可以了。”
看着埃兰斯诺吃完药,他才离开。
等他走了,埃兰斯诺把储物空间里三百多块石头拿出来,摆在地面一一检查。
然后拿出光脑,输入:[紫罗兰]
瞬间弹出上百条相关的资料。
紫罗兰在大陆早就已经灭绝,一些零星留存的图片,也都在各大教堂和神殿里才有。埃兰斯诺小时偶在神怜殿的时候见过,所以知道长什么样子。
他现在搜索,就是想确定一下花的模样和形态。
这光脑连着星网,应该在统领府的监管之下,埃兰斯诺不在乎这个,把自己找的资料下载完毕后,就不看了。
他掂了掂一块大小差不多的紫色石头,然后试探着凝出一个精神力刻刀,刻刀成型的那一刻,他脸色顿时白了下来。
“――”
埃兰斯诺闭着眼往后一靠,许久,才在几乎将他淹没的,海潮般汹涌的痛感中,艰难的喘了口气。
外面传来兰遐的敲门声:“埃兰斯诺?”
他刚才好像察觉到了一点轻微的精神波动,但是不确定。
隔着门,埃兰斯诺眼中瞬间清明起来,他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连带着颤抖的呼吸都放轻了。
许久,外面才没有了动静。
埃兰斯诺缓缓松开,用精神力在这块紫色的石头上刻下了第一笔。
用工具刻石头,会留下匠气,而用精神力雕刻而成的东西,会留下雕刻者精神力的气息。
因为他的谎言,哥哥种了一个石头这么多年。
埃兰斯诺无法戳穿。
那种子开不出来真正的花,他就亲自雕刻一朵紫罗兰,全当那颗种子开了花。
就当是……
临别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