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有的念头被先一步说出来, 本来想落笔的文章已经被他先写出来,连作诗都能撞到一起?”
随着方暇的话,杨守澈愣得更厉害了, 他忍不住开口, “夫子怎知?”
旋即又意识到自己这随意插话实在失礼,他仓促低了头,隔了一会儿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讷讷解释:“那日的诗……确实是学生自己写的,并未有借鉴同窗之处。”
听得杨守澈这么说,方暇简直都想要怜爱地摸摸他的头了。
——傻孩子,不是你借鉴他的,而是他抄你的、抄的还是未来时。
方暇越想越觉得, 洪子睦这事儿干得真是缺德极了。
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狠薅啊?
虽然厚颜无耻到把别人的作品安到自己名下就已经够没有品德了, 但是怎么着也选个往后的时代久一点吧?
就这么同一时代、同一间书院, 贴脸抄?
先别说愧疚不愧疚——方暇觉得洪子睦既然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想必也早就没什么羞耻心和愧疚感了——但是他难道就不心虚吗?就不怕自己哪天突然翻车?!
方暇心情复杂。
但是不管洪子睦到底哪来的自信自己不会翻车, 他这会儿都要人为地让他翻一下了。
只是这事情解释起来实在有些复杂,先别说杨守澈到底听不听得懂穿越这种事,就是单说世界意识的限制在, 方暇也没办法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事到底要怎么跟当事人开口,理由借口倒是想了不少, 但是这会儿看到杨守澈的表情,方暇迟疑了一下, 比起那些谎言来, 方暇还是觉得直接提出了请求更好。
方暇先是回答了杨守澈刚才的话, “知晓你不会做出那等事的。”
在表明了自己的信任后, 方暇又开口, “如果守澈信得过我,可否将过往诗作文章的手稿交给我?”
本来还满心忐忑、等待宣判的杨守澈先是为这着毫不迟疑的肯定愣住,等听到后半句却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方暇。
杨守澈的心跳抑不住地快起来,他忍不住去想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夫子这是打算……做什么吗?为他做什么?
被那陡然明亮起来的眼睛看着,方暇有种错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了什么湿漉漉、毛绒绒的小动物,突然就倍感压力。
方暇咳了一下,觉得还是先得给人降降期望值,“我也不确定办法能不能成功,只是先试试。”
听得方暇这么说,杨守澈也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杨守澈本来也没有对“澄清事实”一事抱有太大的希望,毕竟世间怎会有这样奇异的事?若非亲身遇到,就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而他方才那样失态,只是这些年来背负的种种太多,又不可与外人言说,只能藏于心底、独自消解。现在突然有人明明什么也没有问,却这么信任于他,他免不了心神震动。
也因此,方暇虽然这么说了,但杨守澈的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往上扬着。
“学生自是相信夫子的,只是……”还有劳夫子费心了。
杨守澈本来想这么说的,但是话说了一半,却发现嘴巴却像不受控制一样,紧接着吐出了下半句,“此事还是不劳烦夫子费心了。”
杨守澈愕然。
可原地站着的少年却维持着和先前一样温和的微笑,只是态度却成了礼貌中带着点稍稍的疏远。
——那并不是他此刻的表情。
杨守澈立刻意识到:是那只鬼!可是为什么?!
杨守澈顿时浑身发凉。
方暇自然把杨守澈这反应视作了拒绝,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这孩子被洪子睦坑的这么惨,要是再没点戒备心,说不定文抄公的帽子反而被扣到了自己头上。
方暇正想着再找什么理由说服对方,却听到了系统点数的提示声。
自从之前发现点数对不上之后,方暇就让系统随时注意着点数变动、实时提醒他。
他刚刚确实是想帮杨守澈,但却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正常点数变化怎么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原因往往只有一个——入侵者。
而恰巧方暇这会儿还因为先前认错傲天处于精神紧绷到状态,这时候稍一回忆,就意识到了杨守澈前后态度那些微的不自然。
方暇还在思索着不确定的时候,“杨守澈”已经躬身行了一礼,提出了告辞离开。
方暇想也没想,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脱口而出,“你是谁?”
“杨守澈”这回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四目相对,如果说方暇一开始还只是猜测的话,这会儿真的确定了。
方暇和杨守澈认识的时间真要说起来其实也不长,但也绝对称不上短了,这已经足够他意识到:这是绝对不会出现在杨守澈身上的眼神。
似乎也明白对面人已经确定他的身份,“杨守澈”也不在维持先前的表情,而是眉眼一点点舒展开来。
这毋庸置疑是一个笑,而且是比先前少年的含蓄还要更加温和更加舒展的笑。
只是被他这么含笑注视着,却让人无端端从心底生出些寒意来。
但这也只是一瞬,那点冰冷好像只是错觉,再看时对方的表情已是十足的亲切,就连礼节也非常周到,神态坦然得就好像眼下的情况只是普通的自我介绍,“在下杨明流。”
不待方暇再追问什么,就看见眼前的少年身形晃了晃,再睁眼时表情已经变得恍惚,显然是换回了本人。
方暇:“!”
方暇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神情镇定,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本来就已经非常恍惚的杨守澈,但是他这会儿心里已经被“卧槽”刷了屏。
两个入侵者!
一个文抄公,逮着一只羊的毛狠狠地薅,都快把羊薅秃了;方暇本来觉得这已经够离谱了,但另一个更绝,直接上了天命之子的身。
这个世界的傲天未免也太惨了点吧?!
对比前两个世界,这可真是妥妥的继母手下的孩子。
另一边,杨守澈却也不平静,他脑子里来来回回盘旋着一个名字。
——杨明流?!
他还没从被抢夺身体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说这么一个大消息,一时之间心神恍惚。以前对于对方所作所为的种种迷惑之处好似一下子拨云见雾,就如名字的事、父亲的事,还有府试院试……但是随即更深的疑惑就盘旋于心,既然都是“自己”、为何不直接将事情告知于他?
困惑和疑问在心间翻涌,在杨守澈忍不住询问对方之前,却注意到了那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杨守澈抬眼看去,就对上了那道关切又担忧的目光,隐于困惑之下的惶恐好像一下子就被抚平了,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明明是这般怪异又离奇、连他自己都时不时会有所动摇的事,可是方夫子却如此相信着他。单单只“被信任”这一点,已经足够杨守澈心底生出一种异样柔软又温暖的情绪了。
虽然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堪称惊悚,但是杨守澈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平静了一下表情,反过来开口安慰方暇。“夫子莫要担心,那……他……”
杨守澈在称呼的选择上稍稍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叫了对方的自称,“杨明流,并无害我的意思。”
方暇可一点儿都不相信。
洪子睦先放到一边不管,这刚刚出现的入侵者都能把天命之子的身体抢了,想也知道是个狠角色,怎么可能一句“没有害我的意思”就轻轻放过。
方暇还准备再说点儿什么,杨守澈已经先一步露出了请求的表情,“此事,还请夫子让学生自行处理。”
方暇愣了一下,也意识到“杨明流”这个名字恐怕对杨守澈有什么特别的。
都姓“杨”?难不成是兄弟?但是杨可是个大姓,这倒也说不准。再者这会儿村子里都是同姓宗族聚居,很多地方一整个村子就只有一个姓或者两个姓,或许只是同乡也说不定。
方暇开了会儿脑洞,从“双生兄弟只活了一个”,到“童年好友幼时早夭”,又到“我肩负着你的梦想前行”……不过在杨守澈的注视下,方暇还是绷住了自己的夫子形象,点了点头答应对方那“自己处理”的说法。
杨守澈似乎松了口气,道了句“回去整理诗稿文章”就先一步离开了。
方暇看着少年那因为身高显得越发单薄瘦削的背影,忍不住在背后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的傲天真是太难了。
*
几日后,书院里要举办诗会的消息一下传遍了。
诗会在这应屏书院里并不稀奇,书院里面都是读书人,聚在一起也没有别的消遣,自然常有诗会文会还有各种清谈。这些也都算的上“雅事”,虽说与科考无关,但书院里的夫子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这些诗会文会的,平常都是有这些爱好的学生聚在一起,少了只有三五个人,多的时候也就那日方暇所看见的洪子睦被围在中间的情形,虽也热闹、却也并不怎么正式。
可这一回却不同,这次的诗会是书院方办的,又有人听说到时候山长也会出席。
要是让方暇打个比方,那就是原本的业余爱好突然变成了“超级xx”“xx101”的选拔现场,当然引得人心浮动。
有些自恃文采的风.流才子当即就坐不住了,而洪子睦自然也包括在其中。
虽然方暇觉得以洪子睦那爱出风头的性格不会错过,但是以防万一,他还是跟对方确认过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得到肯定后,方暇面上忍不住露出点欣慰的笑来:上套了。
另一边,被“特意邀请”的洪子睦也是会心一笑。
他猜的果然没错,果然要靠诗词打动对方。
背着身的两人各怀心思,脸上的表情倒是奇异的一致了。
恰巧看见这一幕的杨守澈:“……”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也浅浅地笑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