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
本来时越打算自己去的,结果因为种种缘故,带上了两个小尾巴。
这让时越不得不感叹一句,果然都是年轻人。
要是一般成熟理智的成年人,得知这么一个显然是大.麻烦的消息,要么假装不知道、有多远跑多远,要是再良心一点,可能去报个官之类的。
当然他不是说“假装不知道”的吕老没有良心——那位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事再他眼里,或许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儿,兴许都没往心里去……
总之,猜到西山有人养兵之后,就连看上去十分稳重的崔和,都对悄悄去那里看看没什么异议,更别说是一脸跃跃欲试的庞坚璧了。
时越觉得,自己要是今天不带这两小只去,怕是明天就能得到这两个小子偷偷潜进去的消息。与其放着两人在西山里瞎撞,还不如他领着人进去。
庞坚璧一开始进山时,还是十分警惕,手抓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出鞘。
但是进山走了半个时辰,统共就碰见一只兔子,庞坚璧都开始怀疑西山有猛兽这个传言是不是真的了。
虽然时不时地能听见兽类威胁的低吼,但是一根毛都没看见,庞坚璧都有点怀疑是善口技者假装的了,又一想,哪家的口技者会在深山老林里表演?
……所以,确实还是猛兽啊。
他又想起父亲曾说过,若是入山,可找附近老猎户引路,他们常年在山间行走,能根据兽吼声判断猛兽的地盘,若是经验丰富的好手,甚至能在猛兽盘踞的山中安然来往。
……阿意祖上是猎户?
庞坚璧忍不住看了时越一眼,见那单薄瘦弱的身形,还是立刻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阿意这体格,就是制式的长弓都不一定拉得动。
还是巧合罢?
这么想着,他重又提高了警惕,注意着周围的情形。
又往前走了许久,时越突然抬手,示意两人停下步子。
庞崔二人不明所以,但是进山之前都已经约好,进来之后,一切都听从时越的安排,所以这会儿虽然不解,但都跟着时越在旁藏起了身形。
掩藏身形一动不动实在是十分考验耐性,但见时越那敛声摒气一动不动的模样,庞坚璧又不好去打扰。
又过了许久,庞坚璧感觉自己的下半身都要冻得没知觉了,他忍不住换了个姿势,崔和比划了个手势,想问这是在干什么。
他们是来找藏兵之处的,可不是来守株待兔等兔子的。
——这么干等着,难道那藏匿的地方会自己冒出来吗?
庞坚璧正这么腹诽着,突然听见一阵窸窣的响动,他愣了一下,立刻绷紧了身形不敢再动。视线随着那声音看过去,看见那枯枝盘绕山壁中突然伸出一双手臂来,拿手摸索着将枯枝拨开,露出一个容数人并行的口子来,里面两个穿着灰布衣裳的人从那口中走出来,然后稍一整理,那枯枝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的后面有那么大一个暗道。
庞坚璧:!!!
#目瞪口呆.jpg#
——原来藏兵的地方真会自己冒出来?!!
但是阿意怎么知道要在这里等着?那么大的一个洞口,到底怎么遮住的?他刚才为什么没看见?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庞坚璧动作比脑子快,立刻就要跳起身来去追,着一动弹,小腿一阵酸麻,他表情狰狞地僵在原地。
等再要去看时,早就没了人影。
他登时捶胸顿足,要是再快点,抓住那两人,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来。
正这么想着,却见时越站起身来,递给他们一人一个蒙面巾,示意他们把脸蒙起来,然后自己往身上挂上一块半圆的玉佩,就打算这么往里面走了。
庞坚璧一愣,连忙死死按住时越,拼命冲他使眼色。
时越:“怎么了?”
庞坚璧:原来能说话啊……
——那方才他为什么憋了那么久?
他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就打算这么进去?!”
时越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玉佩,笑道:“有这个,应该问题不大。”
庞坚璧因为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急得脑袋上火,“那里面都是些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刚才出来的那两人身上都有血气,手上起码有三五条人命……”
时越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庞坚璧能有这么好的眼力。他点点头算是认可,但还是那句话,“问题不大。”
庞坚璧觉得自己简直是拦不住熊孩子想作死的心,在暴.力胁迫之前,他先把求助的目光放到崔和身上,企图让这位以文服人、口头上说服时越。
崔和倒是看着那玉佩,若有所思。
收到庞坚璧求助的视线,崔和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出言拦阻,而是问时越道:“你有几成把握?”
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
时越弯眼笑了笑,“起码七成……就算出事了,带你们出去总还是可以的。”
崔和点了下头,应了声“好”。
庞坚璧本要开口附和的话一顿,噎得打了一个嗝儿。
……好?
???
!!!
…………
庞坚璧觉得崔五真是疯了。
但是二对一,显然庞七郎反对无效,只得绷紧着神经跟着两人一起进了那个洞口。他想着,毕竟自己从小习武,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他也好护着那两人。
……主要是护着阿意。
毕竟崔五那厮,虽然看着一副文弱书生的样,但打起架来却也不输谁。
*
接下来发生的事对庞坚璧来说,异常迷幻……
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去,露面之后,非但没有被刀剑相向,还被人带着介绍了一波里面的各地分布构造,然后又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
庞坚璧走在出去的路上,还不明白这是什么个情况。
——这里面确实是先前猜测的藏兵之所。
这可是天子脚下,私养士卒、暗屯兵器……
发现之后,怎么也得是个“刀光剑影”“浴血厮杀”,再不济也是个“谍影重重”吧?
他们怎么进去溜了一圈,就跟去做客吃饭似的,对方的态度甚至体贴到让人觉得那是他们自家的地盘。
这边庞坚璧正懵着呢,崔和却确认了自己先前的想法,他语气有些复杂道:“西市那日……你是故意的?”
故意引着吴二到那小巷之中,好取这块玉佩。
时越笑了笑,“倒也是碰巧……我也没料到他会追着我过去。”
崔和看着少年明亮带笑的面庞,语气也不由缓和了下来,“我本还想说,让你小心点他……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多余了。”
时越:“劳友人挂怀,意心甚愧。”
崔和这次是真笑了出来,心里那点小疙瘩因为这句“友人”,立即就被轻飘飘地安抚了下去。
等进了京城作别之时,崔和看了看手里的那块用来蒙面的布巾,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追上已经转过弯去的时越,认真道了一句,“……对不住。”
时越笑着摇头,“不妨事,说起来也没多大的影响。”
*
一头雾水的庞坚璧简直被这两人一路过来的对话给绕蒙了,想要开口问,但在那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一个人问,不免显得有些蠢。
为了维护自己“老大哥”形象,他硬是憋了一路。
一脸“老子什么都知道”“看破不说破”的高深表情……
到了这会儿,跟时越分开之后,他总算逮着机会抓住崔五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对咱们那么客气?”
崔和瞥了一眼,四下都没什么人,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道了句:“……卢国公。”
庞坚璧:……卢国公怎么了?
这些人说话说一半藏一半,就不能给人一下子说个清楚明白?!
——那点口水就这么金贵?!
虽然心中一阵腹诽,但庞坚璧还是在脑子里老老实实地捋关系。
卢国公不就是吴胖子他亲爹嘛……一脸假正经的酸儒相,年过六十了还往家纳小妾呢,也不怕马上风。
说起吴胖子,刚才阿意特意带上那块玉佩有点眼熟啊……
等等、等!!
那就是吴胖子老是炫耀的那一块吧?!
——刚才崔五问阿意“是不是故意”的,是说吴胖子追着阿意去那次?
阿意是故意给吴胖子下套,然后拿那块玉佩。
今天里面那些人那么客气,像是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也就是说,里面都是“卢国公”的人?!
这一遭,是把他们当成吴胖子手下了?
庞坚璧觉得难以理解——就因为一块玉佩?!那里面的人傻不傻啊?!
崔和看庞坚璧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淡淡摇头道了句,“没有那么简单。”
那地方在西山深处,没有人带路根本进不去,就算是行人误打误撞过去,定然也是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而且,那块玉佩也不是简单的玉佩。那是两块严丝合缝的半圆玉佩,卢国公世子和吴二各得一个。这本是三年前南理的贡物,陛下听闻吴家正好兄弟二人,御口钦赐。也确实是值得吴二拿着到处显摆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
卢国公得圣上青眼,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这私自养兵一事,定然是世子代为操持。而众所周知,比起“平庸”的世子,卢国公分外宠爱自己的小儿子。
平日都是大公子操持的事,如今二公子突然派人前来……
手下人会怎么想?这世间至亲至疏兄弟……吴二虽是名声浪荡,谁又知道他不是故意藏拙呢?
主家的事情,想必这些死士也不想掺和其中……对有些细微的别扭之处,自然就忽略过去了。
……
庞坚璧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但他从来都看得开,很快就放弃不想了,而是把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刚才怎么突然跟阿意道歉?”
崔和这会儿已经到了家门口了,闻言,他仰头看了看正门口那“敕造楚国府”的牌匾。
许久,他才轻声道:“因为……我姓崔。”
“啊?”庞坚璧愣了一下,显然不大明白这答案的意思。
他顺着崔和的视线看过去,那灿灿的金字在太阳下反着光。
他似乎生出点明悟来,但再一转头,崔和已经从偏门进了府,漆黑大门贴着鼻子关上,庞坚璧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跳起来骂娘。
——崔五这个狗脾气!真不知道什么人能受得了?!
而府邸里面,崔和看着府里的山石流水,静静地出了会神儿。
……这次西山之行,阿意筹备得这般周密,定然不是偶然碰见、临时起意这么简单。
他知道、或者说在查卢国公、在查……十皇子……
……皇子之争。
崔和没猜到阿意跟的是哪一位皇子,甚至在今日之前,他以为阿意真是如他所说、来京中游玩。
他本来因为对方的隐瞒心生气闷,但抓到那蒙脸巾,才心生恍然。
——正因为把他当作朋友,所以才隐瞒的……
不然,他只要今日带着两人一同露个面,他和庞坚璧,甚至崔家和庞家,会被迫站到他的队伍中……
甚至这一次,本就是庞坚璧和他主动要求的。
他非但没有利用他们两人,甚至因为临时多了他们两人,而更改了整个计划。
他可不相信,阿意筹谋这么久,只为进去看一眼里面是何种情况。
……不过是因为顾及他们二人罢了。
友人以诚待他,他却心生猜忌,实在是……小人所为。
而朋友赤诚待他,他却不能还之以诚……只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并不只代表他一个人,还有他身后的家族。
……
不知哪位皇子,竟能让阿意……都为之奔走?
崔和垂眸思索了一阵,终究未果,抬手拦住了过路的下人,问道:“祖父可已回府?”
去问问祖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