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年人”枯坐着回忆了许久当年的岁月,最后决定出去逛一逛。
李昀登基以后,少有这么“任性”的时候。
他总是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该做的”……新朝看似一片平静,但毕竟是诸事初立。
有他在,他的威望足够压住了那些别有心思的人。但相对的,他一旦出什么意外,整个京城顷刻间便会乱成一锅粥——已经不会再有一个,无论什么情况,都能给他稳定撑起后方的军师了。
所以,执政十几近二十年,除了三年一次的秋猎,李昀从未踏出那皇城一步。
这一次出宫,已经是让一众侍卫都绷紧了神经,他又突然说去京城中逛一逛,就连一向陛下说什么是什么、李昀干点什么都能吹出花儿来的福禄福公公都进言了一回。
李昀没理,他本就不是个容易被人影响的人。
这世上能成功让他改变主意的人,实在是寥寥。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和李昀站在一边。
就比方说现在……时越就脸上带着点笑,同李昀一起走在京城的石板路上。他们这一行人,唯二一脸轻松的就是李昀和时越了。
而前后侍卫、连同旁边跟的福公公都是一脸如临大敌,好像周围虽是会冲出来刺客似的。
虽然那一群人实在是煞风景,但毕竟是职责所在。
逛了半个城,一直到时越又是一阵咳劲上了来,在街边生生咳出一口血来,一群的步子这才止了住。
李昀分外熟练的递了个帕子过去,“这么些年,你这病……还没好?”
时越随意擦了擦嘴边的血,摇头道:“不是病,好不了的。”
李昀不知想到什么,愣了一下。
福禄见这儿情形,忙试探着开口,“时小郎君若是身体不适,不若……去那边歇一歇。”
他说着指着一旁的茶楼,在茶楼里坐着,总比在路上走安全多了。
李昀看了眼时越苍白额脸色,点了头。
福禄大松口气,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是时小郎君这口血吐得实在是太及时。
*
整栋茶楼都被包了下来,两人坐在二楼的包厢内,瞧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挺好的,不是吗?”时越先开口。
李昀也看向街上,往来百姓脸上虽并非全然笑意,但却都脸色红润、眼神明亮,比之当年那麻木、一片死气的情形,确实好上许多。
李昀脸上带了点笑,“确实不错。”
……
圣上那意思明显是要同时小郎君独处,底下人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也不必李昀发话,自己就避在一边,给两人留出空间来。
福禄就站在那包厢门口,这儿能听见动静,又听不清两人说什么。
——方便陛下叫人,又不至于窥伺圣音。
可是……除了最开始那一点动静,里面就一片安静。
怕出什么事儿,福禄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那两人确实坐在窗边,什么话也没说。
福禄心里纳闷儿,就这么坐着,是几个意思?
*
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看了许久,李昀开口,“这次,打算何时走?”
“快了,就这几日……见见故人,便走了。”
李昀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苍老之色来,“不多留一阵吗?”
时越笑了笑,“我留久了,于我于这世道都没甚好处。”
他毕竟是个外来者、异数……对世界影响多了,总不是什么好事儿。
李昀沉默。
两人一直在这坐到了天色渐暗。
福禄急得额上冒汗,最后还是壮着胆子来提醒了一句,“陛下,宫门就要落锁了。”
皇宫当然不会把他的主人锁在门外,但要真等了宫门关了再回去,那动静可就闹得大了,危险系数也就直蹭蹭地上涨。福禄也不必关心什么朝堂时政,他只要知道这位主子出了事,他怎么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明显从李昀那张波澜不惊、什么表情也没有的脸上看出不情愿来。时越笑了一下,举起杯中的茶水敬过去。
李昀一顿,终究是举起手中茶杯……
杯壁相碰、一声清脆的响声。
——算是作别……
时越察觉到李昀似乎想问什么,最后却终究没说。
他摸摸自己的脸,大概猜到李昀像问什么。
他倒是能找到一二三四五……个“合情合理”的说法来。要真是真假参半地含糊地说,就是李昀这种直觉系,骗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对方不问,时越也乐得不说,毕竟圆谎要费很大的精力。对着朋友,如非必要,他也不愿意说假话。
但李昀想问的其实并非此事。
他曾听吕厚说过,阿越的体质十分奇怪,常人身体虚弱,倘若以药或膳食温补,多少会有起色,但是阿越的身体却像是个空心的竹管,补多少漏出多少,常年维持在一个岌岌可危的状态。
……不像是病,倒像是什么咒术。
越有能力就越受约束……这些年,他对此感触也是颇深,再加上时越那句“于我于这世道都没甚好处”。
李昀想问:这是不是擅自插手这乱世的惩罚?
但……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不管是与不是,有一点他是确认过的,他……不曾后悔过。
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
有了先前秉州遭遇的山匪的那一番话,李景信去毅州之前,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等到真到了毅州,看了当地的情形,他发现自己还是太想当然了。
本以为几个月能解决的事情,李景信生生磨了两年多,一直到第三年的开春,他才得以回京。
朝上复命之后,他未及回府,便先往高家那别院去了。恢复身份之后,他也曾提起过,给小先生再另置一个院子,不过却被拒绝了。
他早就收到先生离别辞信,知道此间早已人去楼空。
不过,他这会儿过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儿。
“这是先生留下的。”
霍宽恭恭敬敬地把那盏灯呈上。
他不大明白,先生特意留一盏灯是什么意思,但是先生自有先生的道理。他不理解没关系,主子明白就成。
李景信深吸一口气,抬手稳稳地拿起了那盏灯。
——定然不负所托。
……
定安二十六年,六皇子信,才德俱佳,封为太子。
……
…………
定安三十四年,新帝登基,次年,改元“康宁”。
*
而在拜访了一众“叔伯”、甚至“爷爷”之后,时越回到了自己的个人空间。
这“空间”这算是快穿局的福利——入职就分房子。
一开始就空空荡荡的一小块地板,装修家具、拓展空间就要自己花积分了。
不过,作为元老级的快穿者,时越的个人空间早就被他装成了超豪华版本,休闲娱乐放松的方式应有尽有。任务间隙,他一般就呆在着里面。
但是上个世界任务顺利,还顺便和朋友叙了个旧,这让时越心情大好,一点休息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大手一挥,让系统挑个相似背景的世界就投放了进去。
*
等时越发现这是哪个世界,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头疼胃疼心口疼……
系统检测到时越的情绪变化,非常体贴问他要不要换个世界。
时越表情狰狞、但还是咬牙切齿地摆手拒绝了——换世界有什么用?早晚都得来这么一次。
不同于上一个世界意识的排斥,这一个世界意识察觉到时越的到来,简直是欢喜鼓舞。虽然世界意识不会说话,但简直是身体力行地表现了“救星来了”四个大字。
时越还没有留心去找附身对象,就直接被世界意识赶着拽进了一个身体里。
——快穿者进入世界,一般有两个选择:一是找到将死之人附身,另一个是系统直接生成身体。
两者各有利弊,“附于人身”要顺带着要处理原主的亲缘人际关系,一个闹不好,容易被关系亲近的人发现不对,很可能就出师未捷身先死;相对的“系统生成”虽然不用处理那些琐事,但需要耗费不菲的积分和能量,对快穿届新人来说,基本不用考虑,而且相当容易被一些排外的世界意识盯上,像上个世界一样加个debuff也算常规操作。
就这个世界意识选择天命之子的水平,时越觉得它特别不靠谱,被强行拉着带进这么一个身体里,他立刻警惕地翻检着着身体的记忆。
发现……还行……
不,应该说是相当不错。
原主父母早逝、唯有的一个大哥早些年也死了,倒是定了个亲事,但未婚妻去年也是病逝。
虽然就原主而言,这个人际关系实在是惨得一批,但对快穿者而言……还真是绝无仅有的好附身对象,而且这人还是个官儿……
不仅是好了,简直是理想。
时越冲世界意识道了个谢,小家伙似乎立刻就兴奋起来,连带着时越刚刚附身调整期的不适都减轻了许多。
是的、小家伙……
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真是很难叫人觉得成熟。
世界意识可以有自己的好恶,但是毫无疑问它大多数时候应该处于一种“观察”而非“参与”的状态。
它对世界的影响实在太大,那一点点偏向已经足够世界大变。要是有了“参与”,很容易引起世界动荡,进而……把自己搞死……
似乎察觉到时越的想法,对方一下子蔫了下去,时越刚刚好些的感觉一下子又恢复了原状,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他对这个还是很有应付的经验,一呼一吸地调整着,那点不协调感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但脑子还是嗡嗡地响,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哭一样。
……不对,确实有人在他耳朵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