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动静忽然就平缓了下来,同为山神, 虞韶自然能感受到。
他依旧维持着祈求天地的姿势, 只是不再念动祝词, 一直望着天空,希冀着能看出一丁点的天意。
但显然不能。
直到另一个山神的虚影出现在他面前, 虞韶才将眼神从天空收回来。
四目交汇,同为山神,不用开口就知对方的身份。
虞韶的眼神很警惕, 心里则更加担心祝英玄, 毕竟祝英玄再怎么强大, 也不过是一届凡人,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对方并不是来干架的。
一具被人用法力虚托着的身体从黑雾中缓缓出来, 那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云梦山神的眼神非常平和, 他周身煞气凝结, 却无损他的圣洁,这真是一个矛盾的存在:“照顾好他。”
居然带着十万分的恳切。
虞韶觉得自己的脑瓜又有点不太够用了。
“你……”
云梦缓而一笑, 因为杜子恭单方面撕毁了契约, 他才得以掌控自己的身体, 也是因此, 他脸上诡异的藤蔓花纹已经完全褪去, 恢复了他本来的模样,这一笑,居然有种圣洁之感:“我也该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事情, 已经忘虞韶完全看不懂的方向迅速发展了。
云梦山神的虚影迅速消散,虞韶也顾不上其他,忙跑上去看祝英玄。
这可真是太惨烈了,即便是上次断手那次,祝英玄也没这么狼狈的,这全身上下带着股雷霆气不说,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数不清,最令他担忧的是,灵魂似乎有些不稳。
错觉吧?!
但这伤口虽然多,又没有致命伤,以祝英玄的法力,不可能会陷入昏迷啊。这云梦山神也真是的,知道把人送回来,怎么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虞韶有点抓瞎,又不敢胡乱帮忙,正是此刻,天空中积压的云层更低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心中担心可能会“殃及池鱼”,故而决定带着祝英玄往远处跑个两公里再说。
而就在虞韶带人跑路的时候,天罚——终于完整地露出了它应有的模样。
没有了旁人的干扰,也没有了谭昭“电灯泡”的悟道,云梦山泽近五年所发生的一切都如同跑马灯一样展现在天道的面前。
你说云梦山神冤吗?冤啊,这一些都不是他干的,却要他来承受这份责罚。可你说他不冤吗?却也未必。
每一个山神都拥有自己的责任,他失职不说,还因他的失误将一片灵泽毁得一干二净,被人横加利用不说,还牵扯了其他灵物的丧命。
这事儿即便没有虞韶和谭昭的“捣乱”,爆发出来也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多行不义,到达顶点,自然天理不容。
不知道为什么,虞韶突然很想哭,他抚上脸颊,不知名的眼泪早已落了下来,他就站在远处的高土坡上,山下是早已撤离的荒村,而它的不远处——
是雷霆万钧之下无所遁形的云梦山泽。
来的时候,云梦山泽笼罩在一片白雾迷蒙之下,看着仙气腾腾,好生气派。而如今,褪去一切的装饰点缀,斑驳的山体已经完全暴露在外。
这原本该是一个贵不可言的灵地,却是无一灵物,连山神……也早已入了魔。
虞韶太明白了,入了魔的山神,只有一条路。
对于山神而言,生而知之,身带祥瑞异能,天道限制之下,也更为严苛,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下山寻找明主。
顺应天命,天命啊。
他居然起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但虞韶知道自己绝不会走到云梦山泽这个地步,可他却明白他曾经在入魔的边缘疯狂徘徊。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比较幸运罢了。
虞韶看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祝英玄,心中难掩担心。
外头天雷劈得稀里哗啦,阵仗大到十里外的百姓都能察觉到,偏偏谭昭充耳不闻。特殊时刻特殊办法,偷渡客卑微至此,简直卑微得令人心疼。
而他这番避锋芒的行为,在杜子恭的看来,就是害怕退却的表现了。
没有了山神躯壳的这样,杜子恭的灵魂当然只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他一身深蓝衣冠,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这个年代的士族贵族,格外地注重外在条件,都拾掇得人模狗样的,这杜子恭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清楚对方的所作所为,谭昭可能会觉得对方是个不错的道士。
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啧。
[统统,外面的雷劈完了吗?]
系统:……
系统没有说话,它是非常有原则的,现在有“外人”在场,系统的存在除了宿主,是不能暴露在任何人前的。
谭昭就原安静地猫着,杜子恭原本非常开心,但他生而多疑,这姓祝的小子显然不好对付,如此轻松就得到这具身体,反而令人觉得有诈。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魂往灵台而去,一路小心翼翼,警惕非常。
[统统,你看他,是不是非常像跳梁小丑?]
系统终于很想喊人闭嘴吧你,但他不能:)。
[其实他真不用这么警惕,我发誓我什么坑都没挖。]
系统已经想休眠待机了,摊上这种宿主,真的就很烦呐。
谭昭眼睁睁地看着杜子恭攀上了灵台,没有一丝一毫要阻止地意思,而等到人灵魂完全上去,他才默默地跑出来,在外面撒了一圈困阵。
唔,他绝没有私心,绝没有要借杜子恭之手躲避天道爸爸の天雷疼爱,绝对没有:)。
杜子恭的好心情在摸上灵台后,迅速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而此时此刻,他想要退,哪还有路让他下来。
在识海里能用的力量,自然是灵魂最本源的力量,谭某人不吹不夸,他每隔个三年五载就搞个时空旅行,灵魂怎么着也比杜子恭强大许多。
系统真的很想吐槽,但他不能,稳重,小场面,它可以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具身体根本是个死物!”杜子恭已经气急败坏了,他很想冲破灵台附近的困阵,可这些光幕却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此时此刻,他终于开始怕了。
谭昭躲在暗处,却不妨碍他的声音响在识海里:“阁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不要面子的呀。”
可真是太气人了,可偏偏杜子恭如今受制于人,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你既然想要这具身体,给你便是,但你拿了,却又要走,这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如你意啊,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吧?”
这立场转变,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杜子恭明白,除非他能破开这片识海,否则他的一切如意算盘都会前功尽弃。
可他都走到这一步了,要他放弃?不可能!
他想到了那个法子。
但杜子恭没有想到的是,云梦这个山神,简直比他想象中还要愚蠢!
天道落下了最后一道天雷,强势的雷霆之力将整个云梦山泽的煞气全部涤荡了一个干净,而煞气的源头自然也不例外。
云梦山的山神殁了。
真正的烟消云散,天道之下,无有逃脱。
但上苍有一线生机,云梦山泽本为灵泽,繁盛之时生灵万千,一个山神死了,另一个全新的山神就会自孕育中诞生。
之时虞韶有些不太明白,这雷劫也走完了,天道爸爸为什么还不散去劫云?但他很快明白过来,对哦,天道亲鹅子还在昏迷不醒呢,天道爸爸肯定是担心了。
哎,嫉妒使他面目全非。
天道的雷云找不到雷劈的目标,又被自家产的愚蠢山神膈应了个十成十,天道爸爸难得反思,他在孕育山神的时候,是不是少加了一点心眼,这咋的一个个都这么缺心眼呢!
真是气死它了!
雷云终于不情不愿地散去,落入的余晖散下来,云梦山泽又重新落入了云雾之中,就像它从没有踏足过尘世一般。
“嚯,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虞韶吓得往后倒退了三步,差点跌在地上:“你要不要这么吓人,诈尸啊?”
谭昭:“……再给你个机会,收回刚才的话,我好歹也是你主公哎!”
“……”算了算了,卷铺盖回韶山算惹。
谭昭开始反思,他为什么会想不开收这种属下,难道只是为了衬托自己的英俊帅气智谋无双吗?
系统很想吐槽,但条件不让他开口,只能选择弹出一个光屏,上头乱码若干,以泄它内心的愤懑之情。
谭姓宿主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刚要起身,胸口居然钻出了一只青色小兽,呜呜咽咽着,像是失落了家园的逃灾难民。
“小祖宗,你怎么在这里?”
虞韶却是一头雾水,风狸不跟着你难道还跟着他不成?!
“唧——”
谭昭伸手接过小兽,他的掌心很快湿润,他伸手摸了摸小兽毛茸茸的小脑袋,心疼之余,还有点儿无奈。
这算什么,临终托孤吗?可是他某种意义上其实也离临终不太远了,他要托孤给谁啊?
虞韶:“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觉得你心里一定在算计我!”
……怎么突然这么敏感了,以前不都反射弧绕会稽郡两百圈的嘛。
谭昭立刻矢口否认:“怎么可能!你这是不信任你家主公我!自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