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什么?”
丹恒问, 他注意到白珩手上的酒,忍不住又问一句:“这是从哪里来的?”
之前曜青的将军还特意吩咐过,出征在外禁止饮酒,至于为什么会出这么一条规定, 还得从某个曜青的云骑军出征的时候带了一瓶酒, 在战场上喝了一口。
这位单喝酒肯定没什么事, 凭借一己之力出现规定的事件完美诠释什么叫做“每个离谱的规定背后都有一个离谱的事件”。
这位云骑军喝大后坐上星槎, 带上一堆武器, 单枪匹马地一夜灭掉了一小支没防备的丰饶民队伍,第二天找到他的时候,人完好无损, 在星槎上呼呼大睡。
唯一受伤的只有丰饶民。
从那之后,那位云骑军赏罚双重齐下, 并且军中多了一条规定。
“嘘——”白珩左顾右盼, 小声地说,“我向你们带来的那些人要的,我们这边没人带,别说出去,说出去我就完了。”
镜流在旁边补充一句:“准确来说, 并不是向我们的人要的, 这酒其实是天风君偷偷带的,我们的人向天风君要的,之后又落到了白珩手上。”
好复杂的关系。
“所以归根究底, 还是「曜青」上的人带的。”丹恒不好评价,他只觉得能出现喝大后成就传奇人生的地方, 好像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白珩左手拿着酒,右手摸了摸笔尖, 眼神飘忽:“好像是的哈,不过没关系,走走走,我发现了一个特别适合看星空的地方,我们坐星槎过去。”
刚准备动身,听见白珩最后一句,丹恒的眼睛肉眼可见地睁大,他连忙拦住白珩:“别别别,别开星槎,我怕到时候坠毁到那里。”
“没事,设置一个自动导向就行,我们已经去过了,有坐标,放心。”镜流率先离去,站在前面回过头来,“走了,白珩,饮月。”
自动导向啊,太好了。丹恒想,他可不想到时候在云骑军的口中流传出一个谣言:
「罗浮」饮月君,云骑军最强剑士和一个「曜青」的传奇飞行士为了大半夜看星星,三个人合力坠毁一艘星槎,最后是走回去的。
到时候天风君听到,能笑他个几百年。
不想说话。
有些自闭。
丹恒盯着白珩设置完坐标,星槎缓缓启动后才放下心来,他用手撑着头看向外面。
离地面越来越远,原本壮观的驻地此刻也变得渺小起来,他看不见人群,内心只觉得一片寂寥。
“哇,这个角度的行星还没看过呢!”白珩看向地面,“之前在仙舟上的时候,还觉得它特别小,等到地面才发现并不是一回事。唉,有时候吧,认知确实是存在差异。”
她回想之前的经历,右手食指点点自己的头:“话说回来,上回我们不是分别了吗?在那以后我又去了一个地方……诶,等会,饮月,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上次没摔星槎!”
丹恒瞬间收回自己那同情星槎的眼神,一本正经地解释:“也不怪我啊,就是好像每次见面你都要摔一次星槎,导致我有一种错觉……”
每次看到白珩驾驶星槎的时候,都觉得她下一秒就要摔一艘。
上回见面在鳞渊境摔了一次,这回在这里又摔了一次,甚至摔到敌人大后方去了。
产生一种错觉也是应该的吧。
“好吧,你这话我确实没法反驳。”白珩也意识到这点,她摆摆手,“哎,不重要不重要,怎么到这个话题来了,上回我去的那地方,听那名字我还以为上面全是冰呢,结果终年炎热,我的尾巴都差点燃起来了。”
她指着下面的冰封星球:“这不就跟下面相反的嘛,我觉得这俩的名字应该互换一下。”
镜流轻声说:“或许,这也是一种乐趣吧,还是得眼见为实,不是吗?”
“确实,比如我当初在「曜青」的时候听到传言说「罗浮」饮月君喜怒无常,掌握持明族生杀大权,还杀了好多个本族的人,还以为他是个特别可怕的人。”白珩摊手,“结果没想到完全两样。”
丹恒:“???”
丹恒:“应该不止这些吧,我请问呢,还有什么谣言让我听听?”
“还有啊……「曜青」这边讲相声的已经开始说那位传奇的饮月君要将寰宇的丰饶孽物全部斩尽杀绝,诸如此类,还有好多好多。不知道是谁传过来的。”白珩说。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震惊地看着白珩:“不是,到底是怎么传我的?谁在那里胡乱散播谣言啊?朋友,我觉得这散播谣言的应该是位虚构史学家,不然编出来的怎么这么离谱?”
还将寰宇的丰饶孽物斩尽杀绝,丰饶令使听到这句话都得愣一下。
丹恒真的是好久没听见这么离谱的话语了,他在「罗浮」上也基本听不到别的仙舟在说些什么。
于是不由得发出一句与多年前如出一辙的话来:“咱们要不信谣不传谣,能不能传点好的啊?非得传这些奇奇怪怪,乱七八糟,逻辑不通的东西是吗?”
“呃……嘿嘿嘿,毕竟从来没有接触过嘛,有一些误解是正常的。”
镜流无语地看向丹恒:“之前看你成年之后越来越冷淡,还以为因为你成年那会发生的事情让你性格大变样,结果现在居然还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吗?”
丹恒试图辩解:“那是因为那段时间事情太多了!乱传我谣言,生气也是应当的吧。”
“你得习惯,毕竟现在联盟五艘仙舟虽然保持通讯,平时也有交流,有些事情还是会传着传着变了样。”镜流的表情十分平静,她望向窗外,神情似乎温和些许,语气也放轻不少,“好久没见到你这样了,饮月……不,我应该叫你自己的名字,丹恒。”
从镜流口中听到这个仿佛离他远去很久的称呼,丹恒差点没意识到她到底在喊谁,被白珩喊了好几声后,才回过神来:
“没事,就是好久没听到你这么喊我了,我成年之后你一直喊我饮月。”
白珩左看看右看看,狐狸耳朵竖起来,动了两下,好奇地问:“话说回来啊,丹恒这个名字挺好听的,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现在这个样子感觉更有人情味一点,总感觉发生的事情还挺大的。”
丹恒一看正在落地,便说:“待会边看星星边说吧,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还想问镜流姐为什么在我成年之后就开始喊我饮月了。”
“你也没反驳啊,不是吗?”
被镜流一句话整得哑口无言,丹恒啊了一声,试图生硬地转移话题:“走了走了,下船了,再不下去,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咦——好生硬的转移!”白珩跳下星槎,还不忘拿着那瓶酒,她往前走几步,向身后两个人挥挥手,“走啦,今天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够看到好多星星呢!”
丹恒走下星槎,抬头看向星空,转过身来,又看见了停靠在星球之外的「曜青」仙舟,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内心的感受只剩下壮观两个字。
“看我说什么吧?之前在仙舟上没有见过这个角度的吧,很壮观,对吧?我自己都不知道古国时代的那些人是怎么做到这个程度的。”白珩一把拉过丹恒的手臂,往相反方向跑去。
被猛地一拉,丹恒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拿出自己的枪,他的右手刚抬起来,下一秒就将手放下,放心地跟着白珩跑去。
到达地点时,他们才发现那个地方有一处遗址,建筑的主体被掩盖在冰层下面,只有一些建筑的顶端露出一个头来,白珩走到断壁残垣下面,将酒挂在自己的身上,爬到一个平缓的房顶上。
站稳后,趴在屋檐,向下面的两个喊道:“我上来了,你们也快点上来!”
丹恒自己都没想到在这个星球上还有这种遗址,他左顾右盼,站在一个石碑面前,上面的字迹在岁月的侵蚀下只剩下浅浅的痕迹,残存的文字也不是银河通用的文字,或许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连银河都已经遗忘了他们。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不会是在这里巡逻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吧?”丹恒收回视线,最后一个爬到屋顶,看着白珩从自己随身带着的袋子里翻出三个酒杯,所有问题都憋了回去。
因为他又看到白珩从自己的袋子里又翻出一张薄薄的垫子。
沉默地望着白珩,眼神里只有一句话:
或许能够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小一个空间能够装这么多东西。
镜流似乎已经习惯,她说:“没事,她经常这样,那个袋子也装不了东西,装这点东西已经是袋子的极限。”
“但还是比较震惊。”丹恒看着自己手上的酒杯,更加确定白珩是有备而来,酒从其他人手中薅来也就算了,怎么还有酒杯?
很快,他就在杯子的内侧发现三个字:
天风君。
无意识间发现一些真相,丹恒面不改色地将酒杯递过去,跟其他两个人碰杯:“干杯。”
白珩将手放在膝盖上,撑着头抬头看着丹恒:“现在能讲一下你成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真的有些好奇。”
成年那会的事情,丹恒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给白珩:“……就这么简单而已,他们想要僭越,我只不过是做出了相应的处理,算算时间,他们应该也快下一世了。”
到时候看看他们转世以后到底是怎么样子,要是死性不改,那就再重开一次,再不济,丹恒决定自己去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正道的光洒在大地上。
“这样吗?原来当初传得沸沸扬扬的,我都没有听说过其他人会做出这种事情,不过持明族跟我们狐人不一样,也没有参考性,哎呀,干一杯!”白珩笑着举杯,“反正都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们也是战友了。”
说着说着,露出向往的神情:“也不知道几百年后,后人是怎么评价我们的。”
镜流没有说话,这个时间限度对于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她站在这里,本身就已经是活着的历史,只是淡淡地说:“或许几百年后,我们经历的事情都是史书上的一句话吧。但是对于我们下面那个已经遗留在历史中的文明来说,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
未来的人们啊,丹恒想起他所看到的那些记录,轻轻地说:“或许,在未来,我们能够在仙舟人们的口中代代流传吧,比如……传奇飞行士白珩小姐?”
“这话可不能乱说,我真的能够到那个地步,到时候都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走了。之前还听到有人说,下次如果有我,他们就不出来了,没有什么别的原因。”白珩气鼓鼓地说,她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我又没有伤到他们,再说了,每次都平安无事地回来,怕什么啊?!”
丹恒小声地接了一句:“大概是因为他们想要保住自己的命吧,正常的,人总是怕死的。没关系,这不还有我们吗?我们又不怕你摔,再怎么样,都能把你拉回来。”
镜流听到他的话,边给自己续一杯,边说:“这句话的前提是我们都在场。”
“不在场你们怎么捞我啊?”白珩哭笑不得,不知道他们戳中了白珩哪个笑点,眼前的飞行士笑得直不起身,捂着肚子边笑边说,“你们两个一本正经地说这种事情让我感觉有些害怕欸。庆祝的时候就不准说这些话了,听到了吗?”
丹恒:“听到了。”
不准害怕,因为他也害怕,一想到悬在头上的倏忽之乱,真的想要原地就把药师嘎了,然后大家皆大欢喜。
“欸?你们怎么在这里?”天风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们大半夜地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喝我的酒??”
最后几个字语气上扬不少,一听便知道这位震惊到极点:“原来你找我借酒杯就为了这个啊?”
白珩:“呃……”
她的目光移到丹恒身上,想要丹恒出面解个围,后者察觉到,想要开口,却被天风君打住:“行,不用说了,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云骑军那边说你们三个人不见了,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说是你们三个人睡不着看星星去了,没过多久就回去。”
既然如此,事情都差不多解决,丹恒真诚地问:“那你来到这里干什么?”
天风君:“……”
天风君:“饮月,你是不是神智不太清醒,我需要给你清醒一下吗?我过来就看看你们在不在。”
丝毫没有管身边人,丹恒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没什么事情的话一起来这里坐坐?”
“算了,跟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你确实变了啊,饮月。”天风君放弃跟丹恒理论,坐在丹恒的对面,顺手拿了一盏酒杯,“原先你也不是这样的。”
镜流和白珩一见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忙把这个地方让给他们:“那你们就先聊着,我们去看看下面的遗址,估计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好好看一下。”
两人走后,恢复一片寂静,丹恒望了一眼两人离去的背影,看着自己手上的酒杯出神,把玩许久,才看着天风君,冷着声音问:“所以你想要说些什么呢?我觉得我应该是一直没变化的。”
天风君浅笑,眼神意味不明,就这么注视着丹恒,微微摇头:“是么?但是你确实变了,不是吗?之前出什么事情你都是跟人合作的,我们虽然这一次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在「曜青」上,也是听说过你的事迹的。”
一盏酒杯被放在身后,而丹恒身边多了一个人,跟他一起坐在屋檐上,翘了个二郎腿:“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或者说,除你之外的所有龙尊都知道你做了什么,她听到这件事,也没有表态。”
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现在位于「方壶」仙舟的「冱渊君」,当年便是她跟着仙舟的人建立合作,持明一族才得以在仙舟上生存。
时隔今日,「方壶」仙舟基本上算是持明族的自治区。
丹恒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问:“既然没什么事,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这些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呢?”
“我知道啊,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有点担心你,经历这么多事情,心理状态应该不会出现问题吧?有什么事情,记得跟我说哦。”天风君跟丹恒勾肩搭背,“毕竟么,「罗浮」上的持明族现在的确是存在一些问题。”
努力地将自己肩膀的手挪走,丹恒的表情有些嫌弃,他说:“我心理状态比你们好多了,现在可没有那么多人天天在我耳边说乱七八糟的。”
都被他解决了,蛋是不会说话的。
现在只有龙心那个玩意还在自己脑海里,丹恒对这个玩意不怎么担心。
天风君打量着丹恒,难以置信:“是吗?我怎么有些不相信呢?你这个精神状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行了,既然你自己有把握,我就不说了。”
丹恒叹了口气,他话多也只是在朋友面前比较多,身边这个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他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点头,然后看着前方出神。
换成人话便是社恐犯了。
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所以在你们那边,也会这么看待你的吗?我只见过「罗浮」上的人,其他的我没有见到过。”
从破壳而出到现在,接触到的人中,不抱着目的接近他的人寥寥无几,数几下就能数清楚。
丹恒一想到这件事情,就有些迷茫,继续说着:“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但是他们想要的我做不到,或者说,也没有人能够做到。之前有些人似乎想要把我当作类似神明的位置。”
“……行了,你精神状态确实是不太好。你都经历了什么啊,我就说「罗浮」那边好像最近频频出事,我们想问问情况,都得到一个公事公办的信,什么消息都没有。”天风君有些无奈,“没事就行。”
之后才回答丹恒的问题:“其实说句实话,有些人的确是有些心急,我们与仙舟结盟几千年,人数越来越少,的确是个问题,我这边也有人在问这件事,但是还能说什么呢?几千年没有解决的问题让一个人来解决?”
说着说着嗤笑一声:“做梦呢?现在这个局势,连人都护不住,都在打仗,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上战场的我们都有可能出问题,能留住一条命已经是最幸运的。”
怎么感觉来个人就要问他的精神状态?
不知为何,丹恒原本有些急躁的心现在平静下来,他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
天风君跳下屋檐,站在冰上,向他挥挥手,示意让丹恒下去,丹恒也随了他的意,将现场收拾好后,才跳下去。
远处已经有星槎起飞回到仙舟上,他们该启航了。
白珩和镜流已经先行离去,漫漫的雪原,只剩下天风君过来的时候坐的那艘星槎,走进去丹恒才发现这艘星槎的外表伤痕累累,下一秒感觉要散架一样。
看了一眼身旁的天风君,丹恒将自己嘴边的话憋了回去,面不改色地走进去。
刚启动,丹恒就后悔了,他还不如自己走回去!
救命啊!!!
这是什么战损版的星槎??
他万年不改——即使听到自己的谣言也只是小幅度震惊——的表情终于裂开了,非常不理解这群人到底在干什么!
丹恒想,他要回到「罗浮」,不开玩笑,「罗浮」安全地让他安心,除了需要他出来打架,谁也别想拉他出去。
手紧紧地抓着星槎的窗子边,只听见星槎“嘎吱嘎吱”的声音,越听,丹恒的身体越是僵直,安全到达后,才放下心来。
他看到镜流和白珩的身影,她们两个一直在等他,连忙赶过去。
“等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说。”天风君喊住丹恒,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你之前说的,我都能够理解,但是,你觉得你是「神」吗?就像那些星神一样。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自己的感情,你看。”
丹恒看向他身后的同伴,听见身后的声音:“毕竟你也有自己的同伴了,不是吗?去吧,她们在等你。”
他嗯了一声,道了一声:“谢谢。”
迈开步子,朝着镜流和白珩的方向跑去。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