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高悬着一轮圆月,光线温润,色温柔和,目光所及的所有景象都蒙了一层银白的浅色薄纱。
假如是带有艺术细胞的看客,可能会留恋于这番美景,但此时此刻,在这条小巷子里,目睹这一片极有氛围感场景的我妻善逸,不仅没什么心思欣赏这番美景,他现在甚至觉得连月亮都是昏暗的。
啾太郎带他来到的这个世界时是黄昏,目前体感温度不算高,裸露的小腿隐隐泛凉,但也不至于冷到我妻善逸感到不适的程度,季节可能是早春或者初秋,天暗得很快,泛红的光线长长地被拖拽进巷子里,在尚未触及到巷子深处蜷缩着的金色团子时逐渐消隐无踪。
明明已经算是万全的准备了,说好的定位和自己关联度最高的世界,无论怎么想也只有存在血脉相连亲人的姐姐所在的地方,这点无论我妻善逸还是啾太郎都认为完全没有问题,结果偏偏就是这个怎么想也不会出错的地方出了问题——究竟为什么会定位到这种奇怪的世界啊?!
这里究竟有哪里和他关联度高了?!也太过于离谱了吧?总不能姐姐和男朋友跑出来度蜜月,还特意选了一个怀旧大正风吧?!!
“啾,啾啾,啾。”
【对不起哦善逸,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啾,明明定位的就是和善逸关联度最高的坐标,甚至关联度高到接近百分百了,我本来以为由乃和你的关联度再高也不过九十多……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好奇怪啊啾。】
我妻善逸吸了吸鼻子,从偌大悲伤中缓过来的他此刻正缩在巷子的角落里,手中捧着一同垂头丧气的小麻雀,听见啾太郎这么说后,用自己的鼻尖去蹭了蹭小麻雀低垂着的脑袋,含糊开口:
“也不能全部责怪啾太郎……毕竟当初选择这个坐标是我们一起决定的,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可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吧?虽然感觉和我关联度最高的地方不是家里真的很可怕,连时代都倒退了这么久更可怕,这种时候连电话和游戏机都没有……”
“啾啾。”
【现在还惦记着电话和游戏机的善逸是大笨蛋,根本想象不到,这种倒退时代的世界会和善逸的关联度接近百分之一百啾。】
“呜哇!过分!明明刚刚还在道歉,现在又说这种过分的话!啾太郎不要再说了!听起来好恐怖!总觉得我们在这种什么东西都不存在的时代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怕!真的好可怕!这算什么,恐怖谷效应吗?!”
【笨蛋善逸不要学到个词就随便乱用啊啾!这才不是什么恐怖谷效应,你这最多也只是会遇到二重身吧?毕竟可是关联度接近百分百的世界,也只有本人才会关联度这么高吧啾?】
“噫——这样子说反而觉得更恐怖了,遇见二重身的话就是死期将至了吧?我还没谈过恋爱,还没有女朋友,不想死得这么快啊!”
小巷子里传出了几声吵闹,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传播得格外遥远,鲜活的人气与不加丝毫掩饰的音量赫然昭示着这里存在鲜活的人类,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就惊动了什么。
有什么在夜里活动的生物,被吸引了注意力,停顿一会儿后,悄无声息地朝着声音源头处过去了。
……
大正时期流传着食人鬼的传说。
据说在太阳落山后,会出现以人类为食的可怕怪物,会专门挑选落单的路人亦或是路过的旅者,在夜里进行残忍可怖的狩猎。
这种怪物行动毫无规律,且鲜少被发现,目击者多半被啃食殆尽,人们只能在白日里发现死者的残骸,像是被森林中的狼群啃食过一般,死状凄惨无比,令人不忍直视。
而听说这种怪物存在唯一畏惧的东西,那就是色泽淡雅的紫藤花,紫藤花的香气可以驱逐这种恐怖的怪物,令过路的旅者幸免于难。
“真是好恐怖的传闻!光是听着都觉得两腿发软了,居然还存在这么可怕的怪物!如果我们遇到这种怪物,一定会被吃掉的!好可怕!我不想被吃掉,也不希望啾太郎被吃掉!啾太郎这么小,根本都没有多少肉的!”
我妻善逸沿着墙根处慢吞吞往前走,两手环着肩膀,在微冷的黑夜里因恐惧而瑟瑟发抖,整个人不住地瑟缩起来,嘴里也仍旧没停,语速极快地念叨着自己的恐惧。
“这里真的好可怕,总觉得如果想找到一份工作短暂度日也比之前困难……好想回家,姐姐,呜呜呜我好想回家,如果怪物真的要吃我们,啾太郎就努力快点逃走吧,因为啾太郎的肉太少,绝对会被一口吞掉的。”
啾太郎蹲在他的头顶,舒舒服服用金色的发丝做了个窝,听见他的话后,颇为无语地“啾”了两声。
“啾啾。”
【我的肉很少还真是对不起啊,善逸大笨蛋,这种说法应该只是父母担心小孩子偷跑出去编造出来的故事吧?就像是“如果你不听话就会有大灰狼来把你抓走”一样,只不过听起来更血腥了一点啾,善逸究竟是从哪里听说到这种故事的啾?】
“咦,会是假的吗?但是听起来感觉恐怖得很真实,我们刚刚路过的围墙后是一户人家,我有听见那家的人在这么讨论来着。”
“啾。”
【肯定是故事啦啾。】
“但,但是,还是觉得很可怕,可怕到我现在光是站在这里,就害怕地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啾太郎的反驳并没有让我妻善逸安心多少,毕竟能让他害怕的东西实在太多,不算这个听起来像是吓唬人的传说,也还有很多其他因素。
比如说现在浓浓的夜色,比如说没有落脚处的窘迫,又比如说,正在逐渐逼近、且听上去是故意压低了气息的脚步声——
在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种刻意放轻脚步的声音后,我妻善逸瞬间就回想起来刚刚听见的恐怖传闻。
深夜,路人,吃人的怪物。
“……”
我妻善逸的牙齿打起颤来。
“啾,啾啾啾啾太郎,我们、我们好像真的遇到不好的事情了……”
一边这么说着,我妻善逸一边面色恐惧地往自己的袖口摸去,紧紧地攥住了一只短刃的握柄,金色的瞳仁充斥着畏惧,死死盯住压抑的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响,瞳孔也随之收缩——
直到一个明显属于活人的大众脸暴露在他的视线。
“什么?原来不是鬼啊——”
大众脸也是一脸紧张的表情,在模糊看见我妻善逸长得一副正常人的模样后,显而易见松了口气。
他此时一只手死死地按在左边腰侧,那里挂着一把连鞘的刀,看起来浑身紧绷,穿着一身黑色白领边的立领制服,裤腿很松,小腿缠着厚厚的绑带,脚上也是改良自木屐的草鞋,虽然比起这个时期大众穿着木屐要更方便结实,但比起后时代舒适的运动鞋显然要简陋许多。
天空的云层移动,被遮挡的月光重新倾泻下来,原本只能隐约看出我妻善逸的轮廓,此刻也在月光下将五官分辨地一清二楚。
大众脸对于自己刚刚其实在鬼门关前走了个来回一无所知,他在看清我妻善逸的脸后,露出了相对之下稍显怪异的疑惑的神色。
“你是……我妻队士?奇怪,我记得你应该还在蝶屋养伤啊,蜘蛛鬼毒清理起来有这么快吗?”
“……”
我妻善逸把刚才差点儿就要捅出去的短刃重新往袖筒里塞了塞,嘴唇抖了抖,最后还是没忍住,揪着自己衣服的下摆大声嚷嚷起来:
“你这家伙吓死人了知不知道!干嘛要故意装作偷偷的模样接近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传闻里会吃人的怪物!吓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很过分的!你应该给我道歉啊!”
——要不是他后来听到了属于人类的呼吸和心跳,说不定真的会因为太害怕选择先下手为强的!大晚上偷偷接近柔弱无助的他,还在身上带着刀,感觉真的很可怕!超级可怕!
话音落下后,眼看着对面这个大众脸一副好似被狂风吹了一通的茫然表情,我妻善逸这才吸了吸鼻子,注意起这家伙刚刚说的话,表情困惑起来。
“不过说起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干嘛一副认得我的表情,说话已经很莫名其妙了,还要叫我‘agatsuma’这个名字……”
——Agatsuma是个姓氏吧?那种源自“吾妻子”的感叹,虽然说他自己的姓氏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我妻”Gasai,但其实也并非同一个……所以这个大众脸果然认错人了吧?
“我妻队士,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然而大众脸表现得比他更困惑,甚至面上隐隐露出一副认为他是故意不承认的谴责神色,略带不赞同地开口道:
“我是村田啊,在那田蜘蛛山的村田,我已经听说过了,你因为讨厌吃药做出很多影响治疗的事,虽然神崎小姐的药的确味道难以恭维(小声),但是为了逃避吃药跑到外面,还不带着日轮刀也不穿制服,这种行为真的太危险了。”
“……你认错人了,绝对是认错人了!”
我妻善逸双手在身前比了一个大大的叉,毫不犹豫否认道:
“我不认识你,虽然说我也很讨厌吃药,不过我最近都没有生病的,也不叫做你说的那个名字,你一直认为我是你认识的人会让我很困扰的,总觉得好可怕,被认成另一个人什么的……”
他这么说完,这个自称“村田”的大众脸倒也犹豫了起来,不过目光在我妻善逸的头发眼睛上停留几秒后,又仔细看了看他头顶的啾太郎,目光重新笃定起来。
——这发色,这瞳色,堪比“柱”们渐变发色的辨识度,以及这仅有一个用麻雀代替的餸鸦……
故意穿了很奇怪的衣服也没什么用,这么多标志性特征,你说你不是我妻队士,鬼才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