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虽然万万年前就已经被撞断了,但哪怕如今只剩半座山,也依靠着众神的灵力悬空浮在所有人类的头顶之上,神居山巅,睥睨人间,彰显着无上的权利与荣光。
这座山如同一把利剑刺破了九重天,也因此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天人钟爱的栖息之所。
不周山上的空气稀薄,风雪刮骨。便是世界上最凶的凶兽到此也得被刮掉一层皮。
然而此刻,在风雪肆虐的山麓之上,有一个孩子正在堆雪人。
那孩子生了一张圆圆的脸,眉心上用朱砂点了颗红痣,再配上他大大的眼睛和红艳艳的小嘴,怎么看怎么像年画上画着的福娃娃。
他穿着锦绣的棉衣,脖子周围镶着一圈雪白的兔绒,更加衬得这孩子肤如凝脂。
这个孩子就是灵宝,在这巨大的风雪中,他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下,反而哼着歌把手里的雪球越推越大。
灵宝是上清的浊境,理论上应该有无上的大智慧,可惜他灵智初开的时候不晓得生了什么变故,体型成了小孩子不说,智力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削弱。
上清本尊虽然也化形成了孩童,但他夜以继日地苦修,终日板着脸示人,力求让自己看起来同太清、玉清一般威严。
浊境就不同了,灵宝终日不思进取,看上去更像是贪玩的人类孩童。
对此,上清自然是不满的,但灵宝虽然看着幼小,毕竟是上清的浊境,一般天人还真的镇不住他。故而上清只能亲力亲为,效法人间的夫子,给灵宝布置下了每日功课,待到教考的日子,便一一抽查。每答错一处,便用长长的竹片打一下子手掌心。
故而上清殿常年都能看见两个短手短脚的雪团子。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却一个面无表情,如同万年不化的冻土,一个眼眶含泪,像是一汪盈盈的春水。
春水磕磕绊绊地说着话,每说一句总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观望冻土的脸色。要是说到哪里冻土一皱眉头,春水就知道自己要遭殃。只能缩着脖子、咬着嘴唇,把手掌心伸出去,结结实实地挨上一下。
这种时候,灵宝的眼睛就变成了一个小型的蓄水池,眼泪随时都能决堤。
这画面虽然有趣,但普通天人可不敢多看。要知道这二位虽然是个孩子,但地位尊崇,且灵力高深,等闲不可直视。
旁人的退避对上清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天真烂漫的灵宝来说无疑是不幸的。
因为在天上界,根本没有同龄的孩童能够陪灵宝玩耍。尽管灵宝还有两个兄弟,但是他的兄弟们和只想着明天去哪里玩的灵宝不同,每天心里总想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比如说,他们三个偶尔会一起打坐,打着打着就总有人会开始打瞌睡,如果打瞌睡的人是李伯阳,李伯阳还会在睡梦中突然大喊一声:“快看!是大道!”
元始倒是不做白日梦,但化形成了老年人的元始,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啰嗦,一句话揉碎了掰烂了要在嘴里翻来覆去地说。
偶尔还会装沧桑,在山巅远眺着嘱咐他:“灵宝啊,我老了,如果我等不到那一天,大道就要靠你去追寻了。”
灵宝听不懂,灵宝只是暗暗地想:“笨蛋,我们三个明明都是一样大的。等我修成了成人体型,一定要远离这两个笨蛋。”
虽然灵宝的心智有损虽然是公认的,但是有时候灵宝真的不知道,他跟他这两个怨种兄弟比起来,到底是谁的脑子更不好使。
总之,除了偶尔打牌赢光元始和李伯阳的家当之外,灵宝也不愿意跟他这两个兄弟一起玩。
而今天,为了躲避抽查功课的上清,灵宝一个人偷偷躲到了不周山的山麓上堆雪人玩。
灵宝一个人忙活了半天,堆出了一个自己十分满意的雪人。雪人的五官是灵宝的手画出来的,嘴角咧到了耳朵。
灵宝正在欣赏自己的作品呢,突然一个清脆的童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这个雪人好丑呀。”
灵宝愣了,他回头一看,发现说话的是一个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小孩子。这个小孩子穿得奇形怪状的,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个充气的气球,怀里还抱着一个粉色的毛绒兔子。
被莫名其妙批评了作品的灵宝以牙还牙,在心里暗戳戳地对这个小孩子进行着人身攻击。
“哼!娘娘腔!”
但灵宝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反而是静静地观察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小孩子——他围着一块大大的围巾,把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正在盯着灵宝刚刚完成的雪人。
那双眼睛里透露着稚气,同时语气也丝毫没有因为灵宝的事先而产生丝毫的动摇,小孩子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的意见,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得罪了自己面前这个天上界最高权利的所有者。
“它的嘴也太大了,鼻子为什么只是画出来的,一个圆点?应该用漂亮的胡萝卜给他做鼻子,就像阿仁之前给我做的那样。”
没错,这个说话的小孩子就是麒麟崽。
虽然灵宝早在麒麟崽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出离愤怒了,但奇异的是,出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灵宝竟然没有打断麒麟崽的絮叨。
灵宝皱着眉头盯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听他有模有样地说着自己认识的堆雪人大师:“阿仁就是世界上最会堆雪人的人!”
灵宝把麒麟崽口中的头衔看作是对他权力的挑衅:“不可能!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会堆雪人。”
麒麟崽冲着面前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小孩子扬起了下巴,一脸得意的说道:“哼哼!你等着吧,阿仁就在后面,他一会儿就到这儿了。到时候让他堆一个比你这更好看的雪人,让你长长眼界。”
于是,为了等待传说中的堆雪人大师,灵宝和麒麟崽一起抱着膝盖坐在了雪地。甚至因为无聊,他们两个攀谈起来。
最先开口的竟然是灵宝:“我叫灵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阳。”
“陆阳,你怀里抱着的是墟骸吗?”
听了这话的麒麟崽瞪大了眼睛:“呀!你认识阿丙?”
灵宝暗道,这可是一个扳回一城的好机会,便不由得地吹嘘起了自己的功绩:“自然认识。洪荒初开的时候我还在归墟以南杀了不少呢。”
灵宝的本意是想展现一下自己强劲的实力,毕竟从他化形以来便听上清说他要强大自身,才可真正修成无上大境界,带领四界走向繁荣。
可没想到麒麟崽听了这话完全高兴不起来,他甚至在灵宝说话的瞬间,就用双手捂住了粉色毛绒小兔那双长长的耳朵,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阿丙,你别听他瞎说,他跟我们吹牛呢。”
他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手捂得严实了,便猛得抬起头瞪了灵宝一眼:“你怎么能当着阿丙这么说呢?”
突然被凶的灵宝不明所以:“怎么啦?”
“墟骸都是混沌所生,对于阿丙来说,所有的墟骸都是亲戚。你当着他的面这么说,就像在炫耀你当年杀了他爷爷和太爷爷,你还有没有人性?”
突然被这么问,灵宝噎了一下:“可是墟骸本就智商不高,而且既不是人,也不是天人,能有这么多奇怪的感情吗?”
“当然有!陆仁说了,阿丙和我们,还有山鬼姐姐,都是家人。”
“家人?你们竟然把墟骸当成家人来看,真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你没有家人吗?”
家人?
灵宝的脑海里闪过了李伯阳、元始还有上清的脸,但只是转瞬即逝。旋即,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家人。”
上清说过,欲成大道,需禹行天地,万事万物皆是过客,便是他们几人,也不过是漫长时光中的短暂同路人,不可执着,不可留恋。
然而这话听在麒麟崽的耳朵里,却成了另外的意思,只见麒麟崽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麒麟崽把灵宝成了孤儿,他为自己戳别人伤疤的行为感到羞愧。
灵宝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还在疑惑为什么麒麟崽要突然对他道歉,他刚想接着说什么的时候,一个穿着橙色冲锋衣,拿着登山杖在雪山上艰难爬行的身影,映入了灵宝的眼帘。
灵宝从来没有在不周山上见过这样的生物,一时间感到有些震惊。然后身旁的麒麟崽却显得很激动,最近他迅速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一边原地蹦跳一边向远处的橙色身影挥手:“阿仁!这里!这里!”
而这个把不周山当成是珠穆朗玛峰在攀登的人,就是姗姗来迟的陆仁。
陆仁是来救司渊的。
就在三天前,外来户口调查局已经正式向不周山界司发起了会议邀请。
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与会代表有:应龙、东皇太一、陆青舟以及东君。
而不周山界司则将由三清作为代表。
会议将在明天早上于太清殿召开。
但是在司渊不在的情况下,这场会议的局势很有可能会变得一边倒,就比如:如果不周山界司想靠蛮力强夺九州岛山川炉,他们真的有办法守得住吗?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在会议召开之前想办法援救司渊。可是因为四界斥力的存在,妖族还没有受到邀请的情况下,不能去往天上界,否则连举起双手都会变得很困难。
定下会议时间的时候,整个外来户口调查局都凑在会议室里讨论这个问题。
奇怪的是,尽管那一天司渊没有来上班,但是外来户口调查局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现出自己的原形。他们都规规矩矩地化形成了一个个人类穿着外来户口调查局的制服,整整齐齐地坐在会议室里。
里里外外,人山人海。
陆仁作为九州岛山川炉的贡献者,有幸参与了这场讨论。他听着众人表达自己的担忧,也忍不住默默为大家着急:“那怎么办?”
不会临门一脚,功亏一篑吧?
“当然有办法。”却见东君淡然一笑,“因为天上界不会排斥人类。”
昔年神巫借由不周山,可上至一重天与神明沟通。而后在漫长的人类岁月中,曾经发生过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那便是曾经有一个孩子因为好奇,跟随十巫偷偷爬上了不周山,抵达了一重天,可是完全没有受到斥力的影响。
那时人类就发现了,不知为何,本该是天人栖息之所的天上界竟然愿意接纳人类。
说完,东君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笑,似乎回忆起了那遥远的岁月。这件事现在已经无人知晓了,若不是因为东君曾亲历那段岁月,只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那天,陆仁自觉自己作为后勤组的保洁,能提供的帮助有限,所以故意站得很靠门边,把更有利的位置让给了那些有能力的大妖们。
而当东君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站在门口的陆仁就看见会议室内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众人突然全部安静了下来,然后齐刷刷的扭头,冲着他行注目礼。
那一瞬间,陆仁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字:“草。”(一种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