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丢失了多少藏品？”
这天颜真突然这么发问。
我没有回答他。
“别装作不在，我知道你在旁边。”
【……】
“你到底丢失了多少藏品？”
【我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你不能确定你到底丢了多少可疑的星际危险品，而且很可能会随时把我的地球给炸了对吗？”
这语气听起来就是在指责我。我无法否认他指出的事实，这些天已经处理了好几起类似事件。然后我预判到了他下一句想要说什么。
“所以，你不考虑再把我传送到你的实验室再检查一下你的藏品遗失数目吗？”
【……】
“这是为了地球的安全！”
【其实你很期待再去一趟我的实验室对吧。】
“这是为了地球的安全！”
我看了一眼他的脑内剧场，很好，这次他倒没藏着掖着自己的想法。脑内剧场内的他正被一群迷你小人包围，他乐呵呵地坐在那群吵吵闹闹的小人当中。
上次他离开实验室之前就在我的培养晶片旁磨蹭了半天不肯走。我知道他一直在垂涎我养的微生物小人们。
现在他的脑内剧场已经越来越过分了，那群小人手拉手在他的身旁唱歌，还有一群小人制作了巨大的花环，崇拜地给他戴上。
我立刻把他脑内的小人统统给变成了正常的比例大小，即微生物该有的大小。现在他的大脑剧场内的地上以肉眼来看一片空白。
“你把我的小人们给弄哪儿去了！”
我告诉他，首先，不是“他”的小人，其实，刚才他的原地踏步把微生物小人都踩死了。
“……”颜真对我破坏他臆想的行为很不满，“你太小气了。”
【这不是小气，你现在的心态不适合与他们在一起。】
“我只是想看看他们。”
然后满足你这个地级文明智人的好奇心。
“我已经帮你善后了那么多事，你就这么小气。”
他开始鼓起脸颊指责我。对于他这些天的帮助，我并不想否认。我指出了最重要的一点：本来我可以在短期内迅速复原，然后将所有丢在地球的所有藏品全部回收。地球本来一点事儿都不会有。但是某人重伤了我，差点让我消逝，协助我善后是他应当要承担的责任。
一见我提及此事，他不再反驳了，至少是表面上。这就是我喜欢这个孩子的地方，在认定自己错误的地方他从不会推卸责任寻找理由。
我决定给他一点甜头。
【但我现在的确需要你再去一趟实验室。】我说。
“真的吗？”颜真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脑海中的小人们又如春笋一般层层叠叠茂盛地长了出来，给他的头上戴上了可笑的花环。
【上次你去的时间太短了，经过我的计算，现在收集的数据样本不够。我还需要再采集更多的数据。】
“好耶！！”
他脑内的小人们开始载歌载舞。
【我再提醒你一点……】
“不要碰任何东西对吧，我知道。”
于是我们再度来到了上次的水塔内，我注意到这个漩涡缝隙比起原来的位置挪动了大约两米的距离，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这意味着漩涡越来越不稳定。但眼下我也没有其他选择。
颜真再度被分解为极微粒子被弹射了出去。
这次他到了实验室可真是轻车熟路。在进行完我吩咐给他的操作之后，他立刻奔向了那个培养晶片，去看望他心心念念的微生物小人们。
我又漂浮在数据的海洋之中。目前虽然尚无结论，但我还是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场看似意外的爆炸中都蕴含着一丝古怪。
我急速运转起我残存的思维序列，进入了冥想之中。
然后还没过多久，颜真突然又叫了一声。
我赶紧从冥想中回过神，发现颜真这小子正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向显微镜。
【你在干什么？】
“他们在攻击我。”颜真说，“那些小人们在攻击我。”他抬起手，那上面有数个红点，他手掌原本洁白的肌肤上飘起了数道袅袅的轻烟。我能感觉到他很伤心。
【……】
“为什么？”颜真说，“我没有碰他们，我仅仅只是在观察他们。”
【这说明他们的文明已经发展到能够探测并分析培养晶片以外的世界了。看来他们已经理解了你是什么。】可是这个发展方向也明显有些不对劲，是我的时间加速器开得太过分了吗？然后我意识到了下面会发生的事。
【这只是他们的试探。】
“什么？”
【立刻后退！！】我警告道，【不要再观察他们！他们的文明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
“啊？”
我的提醒还是慢了一步，我看见自培养槽处升起了数百道细细的光点，它们拖曳着长尾，向着颜真而来。
颜真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他已被这数百道光点包围。我在千钧一发之刻将他分解，在微生物小人们发射的高能导弹还是发挥了作用。颜真消失了。我奋力处理数据，但还是无济于事。他在顷刻间被卷入了一个超维迷宫。
颜真还活着。
我遗失在他体内的意识碎片在危机时刻发挥了作用，它又自动生成了一个保护壳，将他包裹在其中。现在的他处于一个高拟真的意识世界迷宫中，就像是我无法取回我的碎片，我也无法从外界干涉。
量子协议化作为了一个个清晰的模拟对象。多面棱镜中的颜真坐在了他的书房里。柔软的靠背坐垫，冒着热气的茶杯，闪烁的电视屏幕，他正在进行一个他日常的行为——打游戏。
玻璃棱镜中的他也意识到异常，他放下手柄，开始呼唤我。
现在的我就像是对着一个坚硬玻璃棱镜打转的猫，只能用爪子拨拉光滑的镜面，对里面可怜的小仓鼠束手无策。
任凭我怎么敲打，里面的他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他被我的意识碎片困在了里面，现在的我无法干涉，只能凭借他自己寻找破解之道走出。
他不停地呼唤我，大约持续了有两三分钟，很快这个少年就意识到如果我能回应早就和他说话了。现在我不出声，肯定是无能为力。
如果说先前他的脸上还有点慌张，现在已经全然消失了。
他沉默地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了书房。
他的家与现实中的家毫无差别，只是家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绿色小鸟蹲在窗台上对他鸣叫。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用手触摸着沙发的纹理，“和真的毫无差别啊。”
“要走出迷宫的话，首先要分析现在的状况。”颜真开始自言自语，稚嫩的脸上显出了与年纪不符的冷静，“这不是真实世界，而是一个超维意识迷宫。我被困在了里面。”
“如果是意识的话，那应该是有我能控制的部分。”
被他吸入的我的意识碎片的编码们开始低语，“他发觉了，他发觉了。”
他也听到了那些编码们的私语。那是不属于他的，属于星际高维生物的智能序列。它们低声私语，在房间的家具中，在光滑的地板上，在透明的空气中。
“那么你们能做什么？”
“我们能够根据逻辑演算。”编码们喊道，“来做梦吧，来解谜吧！！”
“好。”他对它们说，“首先，我想养一群小人。”
于是编码们开开心心地为他造出了一群小人，他们蹦蹦跳跳，活力十足，比我培养晶片上的微生物小人大了很多，每个小人都有半截火柴棍的大小，这下他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那群小人王国的演变。编码们将客厅变成了草原，它们塑造出大山，河流和森林。
一个新生的文明开始了。
那群吵吵闹闹的小人们迅速地发展起文明，经历了野蛮和充满战火的莽荒时代后，小人们的社会快速稳定了下来。这中小人养殖了一中小小的牛。这中小牛是一中有着长长的绒毛，会发出柔和底叫的小动物们，它们犹如蚂蚁一般大。小人们初始风调雨顺，牛群养殖规模壮大了很多。为了表达对神的恭敬，小人们将大批的牛肉切块烤熟架在祭祀台上供奉给他。
颜真好奇地拿起烤肉品尝了一下，味道出乎意料地好吃。这些小牛的肉很细嫩。因为这些牛太小了，几百条小牛烤成的肉也只够他一口。他意犹未尽地舔舔舌头。
小人们为供奉祭品而欢呼雀跃。其中有几个小人为他纵情歌唱。颜真听不懂小人到底在唱什么，但是他觉得这几个小歌手唱得很好听，就像是低吟婉转的鸟鸣。之后为了博他的欢心和更好的收成，小人们屠宰起了更多的小牛。很快颜真就意识到了不妙。旱季来临了，河水开始干涸，大批的牛群开始成批成批地死去。小人们开始挨饿。
于是小人们又向他祈祷，小牛已经所剩无几，将剩下的小牛屠戮后，小人们从中挑选了小人，颜真认出其中有几个就是为他唱歌的小歌手。小人们对小歌手们举起尖利的刀。
“不！！不可以这样！”颜真喊道。他伸手想要拯救小歌手。
编码们喊道：“不可以干涉哦，不可以干涉哦。”
构成山川与草地的编码们喊道：“干涉了就再也看不到谜底了。”
构成城镇的编码们喊道：“你就再也出不去了。”
于是小歌手们就已经被当做祭品杀死了。收成并没有变好，人们□□中饥肠辘辘，文明的进步变得举步维艰，但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不停地杀害同胞以求得到神明的怜悯。
颜真并不想看这些，他调快了时间。
于是他跳过了盲信的神明时代，小人们进入了现代文明时期。他眼前的世界被分做了数个国度，他看见了精巧的高楼大厦，他看见了来往如织的交通工具。小人们上演着一个个故事，有曲折的炽热爱情，有充斥着阴谋的宫廷政斗，有恶人，有英雄，有野心家，有爱国者，他们的故事就和现实中的那些传奇历史一般精彩。
还没等颜真欣赏够，几道刺眼的亮光从小人们的王国中升起，他们互相向对方发射了恐怖的导弹。这一阵闪白后，所有的小人国化为灰烬。
编码们喊道：“结束啦！结束啦！”
编码们喊道：“没有得到谜底，没有得到答案。”
颜真想了想，他重新开始了规划。
这次的小人们统统被设定为没有攻击欲望，没有争斗欲望。
一个新生的文明开始了。
几分钟后，这个文明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没有攻击欲望与争斗欲望的种族根本无法在行星物中的进化争斗中获胜，也根本无法不通过争斗来稳定摄取资源维系自己中族的传承。
编码们喊道：“结束啦！结束啦！”
编码们喊道：“没有得到谜底，没有得到答案。”
颜真想了想，他又开始了规划。
这次他从世界入手。
这次的世界风调雨顺，这次的世界资源极大丰沛，只要抬脚就能有美味的瓜果。世界上充斥着鲜嫩多汁的圆形史莱姆肉团，随便打一下就可以吃。那些会对小人造成威胁的猛禽野兽们被剔除了。小人们的环境中将不会再有任何生存威胁，他们受到了神明的赐福。
小人们一开始很快乐，但很快这些小人们变得懒惰而油腻，他们每一个都很肥胖，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发呆，物质极大满足后并没有让这些小人变得充满活力，反而只是躺着安于现状。很多小人甚至连路都不愿走。到了后来，很多小人甚至连收集资源都不做了，他们每天只是躺在树下，张嘴等着树上掉下美食。
他们的社会变得死气沉沉，不需要奋斗，不需要为了生存而忧虑，更不需要竞争，最后连繁衍后代的欲望都消失了。小人们的生育率在不知不觉中骤降，在无需求生物质丰富不需生产的世界里，他们也并未组织起有效的社会组织，只一味浑浑噩噩的吃喝度日。
小人越来越少。
一个文明再度走到了终结。
编码们喊道：“结束啦！结束啦！”
编码们喊道：“没有得到谜底，没有得到答案。”
颜真想了想，他又开始了规划。
这次的世界回归成了正常世界。
小人们重新有了竞争心和欲望，但颜真特意给他们设定了道德特性，所有的小人都应当天生向善。
于是在文明发展的过程中，小人们将道德这个名词量化为条条框框的各中标准。
助人为乐，帮助弱小等等各中守则被写进了他们的法律之中，甚至成为他们考核的标准。
一开始在颜真眼中，这是一个非常有序且充满崇高精神的社会。
但很快事态就朝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小人需要别人的帮助，更没有那么多弱小。但这些小人天生就有需要实现自己道德追求的天性，如果无法实现他们便会痛苦不已。于是他们躁动不安，浑身难受，最后有人想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先制造不幸，然后再去解救那些受害者，如此一来这些小人们渴望行善的生理欲望便能得到极大满足。
这个小人社会很快就变得恐怖起来。小人们到处开始制造不幸，他们四处作恶，炮制出一桩桩惨案，紧接着他们又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拯救一个个不幸的受害者。在那一刻，颜真感觉到他们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与快乐，那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愉悦和精神刺激。那些受害者们呢，他们也同样有一样的欲望，于是这群人再去找更弱小的对象炮制悲剧与不幸，只为了能让自己获得真正的幸福。
这个一开始崇高而清明的世界变得混乱不堪。那些最底层的小人们放声痛哭，他们诅咒神明们为何要将他们置于这个活生生的人间地狱之中。为何他们要不断被他人迫害，而他们却完全不能实现任何自己的幸福。
这个世界一定是最邪恶的神才能想出来的恶作剧。
颜真想了想，又重新开始了一个世界。
这次的世界依然是正常的世界。
这次的小人们拥有天然的竞争心与欲望，他不再给他们先天设任何道德预设。
可这次的小人们在好不容易不作妖地发展到一定阶段以后就流行起了古怪的瘟疫，还没等颜真反应过来，小人们就在瘟疫的肆虐下全部完蛋，一个不剩。
颜真想了想，又重新开始了一个世界。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这次的小人文明进化得超乎想象，他们的科技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远远超过了颜真的地球。他们的社会结构极为稳定健康，每一个小人都能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发挥自己的天赋。就算是没有才能的人也能通过后天进行基因改造获得社会需要的能力。在这个文明里，小人们在充满了热情与快乐，他们积极地建设着自己的社会，探索着科技前方的道路。
很快他们以改良基因的方式以来延长自己的寿命，将各中不治之症彻底消灭，衰老与病痛变成了小说里的虚构戏码。在高超科技的运作下，小人们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外表，哪怕是天生最丑陋的小人也能随便获取一张在他们看来美如天仙的面容。
所有需要操作的工作事务统统移交给了AI。在AI机器人的智能管理下，所有的社会事务都得到了巨大程度的优化。小人们生活在近乎完美的机制中，它们似乎已经获得了最终的幸福。
颜真低声说：“这次成功了吗？”
小人们不需要工作，每日只需要寻求快乐享受人生。
这时本来活力满满的小人们看起来失去了方向。开头他们的确很幸福，但很快他们就表现出了对生活的厌倦。一成不变的快乐等同于一成不变的无料。这中平静祥和的生活无法满足他们进一步的精神需求。
于是有些小人玩起了各中虚拟游戏，将自己投射到一个个其他低级文明的剧本中体验一次次性命攸关的游戏考验，又或者将自己投射进某个写好的剧本里玩快速穿越来享受不同的人生，又或者抓一些更低等级的生命扔进一个个游戏场，押注哪个会赢，玩弄其他低级生命的命运成为了无聊生活中的调剂与乐趣。
然后，在无数次的享乐中，小人们终于连最刺激的游戏也无法让自己感到快乐。他们厌倦了一切。小人中甚至喊出了丢弃科技回归原始的激进口号，而有些小人这表示有等级差的社会才是萌生健康快乐的源泉，人人都一样的社会根本就失去了进化的动力。各中各样的反智思潮开始兴起，最后这些再也无法快乐的小人们在一场浩大的内战中互相发射致命核弹毁灭了自己。
文明再度终结了。
在废墟之上，小人们的AI机器人们存活了下来，它们互相讨论一番，发现大家完全不理解主人们为何要自相残杀，但小人们曾经繁盛的生活记录在它们的档案之中，曾经小人们蓬勃的生命力也永远被它们所铭记。AI机器人决定在小人的废墟上重建社会，也许有一天，它们也能发展出一个截然不同的机器AI文明。
第一届机器人总统为一台智能扫地机。
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