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姚雪走后没多久,祁峟便命令小柚子去京兆府宣京兆尹入宫。
早朝时,祁峟远远就看见了京兆尹王晔耳畔的红痣;但入宫的王玥耳畔却很干净,白花花一片毫无瑕疵。
祁峟默不作声地打量年轻的官员,王玥细长的柳叶眉微微垂着,圆润的杏眼清凌凌地睁开,神情镇定,体态悠闲,半点不见慌张。
“王爱卿可知朕唤你来所为何事?”
王玥冷淡行礼,“不知。”
祁峟冷哼了一声,“说吧,你和太后,怎么熟识的?”
“太后”?王玥略显茫然,道:“我与太后是公事公办的交情,私下不熟。”
“当真?”
祁峟诧异。
“当真。”
王玥肯定。
祁峟心里犯难,明明是太后亲自说的:京兆尹王晔性情温和、学富五车,可为良配。
祁峟细细打量王玥,“你家中可还有兄弟?”
王玥平淡的表情终于皲裂,她犹豫了一瞬,决定实话实话,“有。”
“臣有一庶兄。”
“说来听听。”
祁峟来了兴致。
王玥面露不愿。
祁峟最喜欢强人所难,于是他慢慢开口,道:“朕知道你是女人”。
“你们兄妹俩,究竟存了何种心思?”
祁峟的声音发冷,王玥却也不怵,只道:“我兄妹二人虽欺骗了陛下,却也为陛下做了许多事,希望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我二人性命。”
祁峟冷哼一声,算是准许,“但说无妨”。
王玥这才开始讲述两人的身份由来,“我母亲是东芜国孛儿只斤的末代王后,我是父王唯一的公主,自生下来就以男儿的身份读书行事。”
“我兄长是贵妃的儿子,亦是我父王唯一的皇子,他生来就该是太子,可身体娇弱、又多愁善感,总是哭哭啼啼的,惹了父王厌烦。”
“父王就让兄长当了我的贴身小厮。”
“我兄妹二人出生后没多久,父王莫名失去了生育能力,我和哥哥便成了他唯二的后代。”
“比起哥哥,父王更看好我,更中意我接手东芜国,但是……,这份中意也没多深刻。”
“父王更希望我能和哥哥……结婚,然后生育一个智慧、健康、血脉纯正的男孩。”
王玥停了停,神色复杂,陷入了难堪尴尬的处境。
她解释道:“我们东芜国没有同姓不婚的习俗。”
祁峟:……
心情复杂。
王玥继续解释,“我们东芜国,儿子可继承父亲的姬妾子嗣、弟弟也可以继承哥哥的姬妾子嗣、兄弟姐妹间也不讲究男女大防。”
祁峟:……
“你继续讲。”
“我父王不举之事,东芜上下皆知,我母族舅舅趁机篡夺了我父王的王位,建立了和硕特王朝。”
“我这个准太女、我哥哥这个准太子,就成了新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父王母后被设计毒杀,贵妃娘娘拼尽性命护送我兄妹二人来了大祁,又替我们伪造了身世背景。”
“我哥哥虽病弱,读书却是极多,记性又好,于是他参加了景德年间的科举,顺理成章地取得了功名。”
“景德年间,也是是先帝执政末期,那几年朝廷混乱,安怀济杨书和这些大人物把持朝事,我哥哥这个小小的京兆尹,却是混了个清闲自在。”
“我兄妹二人受了先帝庇护,自然该替先帝办事,我哥哥尸位素餐,我心里过意不去,就顶替了他的官职,替他办差。”
王玥说话的时候悄咪咪看了眼祁峟,发现祁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忙闭了嘴。
等祁峟发话。
祁峟果然不让她失望,问道:“你没参加科举?”
王玥答得理所当然,“我没参加科举,但京兆尹这官职,是我哥哥亲自考来的呀。”
祁峟又闭了嘴。
他早就知道有人冒名顶替京兆尹当值办差不是吗?
眼瞅着气氛冷下来,王玥忙道:“陛下你登基以来,见到的京兆尹多是我,我哥哥他,只闲极无聊时去凑凑热闹。”
“更多的日子,他都躺在家里养病。”
祁峟:……
病秧子人设他熟悉啊,这不是他那个表哥,熙和郡王同款嘛!
太后怎么会瞧上个病秧子?
祁峟不理解。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王玥,将人上上下下扫了个遍。
王玥是五官英气的年轻姑娘,绯红的官袍套在身上,衬托的整个人挺拔又清峻,自小的娇生惯养让她瞧上去多了几分贵气,偏生她人又生得冷淡,身上自带了飘飘仙气……
夏妍若是喜欢王玥,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至少比喜欢病秧子这事好让人接受。于是祁峟谨慎问道:“你和太后,当真无甚交情?”
“千真万确。”
“那你哥哥和太后?”
“是否也无交情?”
王玥沉默了,她微微拱手,声音沉闷,“微臣不知。”
祁峟:……
祁峟不在纠结这事,指了太医丞去京兆府给王晔看病,特意叮嘱道:“那人若是有什么隐疾、暗伤、传染病什么的,速速禀告朕。”
太医丞领命,匆匆去了京兆府。
太医丞走后,祁峟立马挥退了王玥,却又突然反悔,疾步追上王玥,问道:“你跟你哥哥,可有……肌肤之亲?”
王玥笑了,“不曾。”
“贵母妃和我母后不对付,她们怎么可能容许死对头的孩子在一起。”
祁峟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那你们兄妹二人可有婚姻之名?”
“不曾”。
“陛下别忘了,我哥哥可是当过我的贴身小厮的。”
“他打小就恨我,怎么可能和我结婚。”
“他不受宠,贵母妃却盛宠在身,他们母子二人联手,驳回赐婚圣旨艰难,延迟退婚旨意却不难……”
祁峟把心放回肚子里,随口夸赞王玥,道:“爱卿聪明洞达,有治世之才,你虽是东芜皇族后裔,现下却也只是我大祁的京兆尹。”
“你兄妹二人伪造身世,顶替官职之事过于严重,理应严惩。但朕愿意给你二人将功赎过的机会。”
“京中风月场合过多、风尘女子、清倌也好伶人也罢,各个身世凄惨,你二人想个办法,取缔了京中所有的风月场所。”
“若你二人将这皮肉买卖的风气斩除,朕许你二人丞相之位。”
“好好干,朕必不会亏待你们兄妹二人。”
王玥谢恩退下。
人走后,祁峟拿出两人的背调资料,发现两人还真是七年前突然出现在东域某个小村庄,被农家收养,做了身份清白的大祁子民。
祁峟又去研究东芜的情报信息。
东芜是大祁的附庸国,一向规矩不惹事。
岁供也缴纳得及时、隆重。
是比南越规矩听话了许多倍的存在。
不论是先前的孛儿只斤王室,还是现在的和硕特王室,都是安分低调的主。
且这和硕特氏治下更为宽容、选官更为透明,比声色犬马的孛儿只斤氏强上不少。
祁峟不打算处置篡位谋反的和硕特氏。
他是年轻的君主,他对附庸的要求先是能干、再是忠诚……
破败、弱小、自顾不暇的附属国,于他而言就是累赘,毫无价值可言。
大祁的领土四面环敌,在大祁的军队不能征服四方土地的时候,祁峟不想与任何一个附庸国结仇。
祁峟诏王玥入宫的事很快被夏妍知道,夏妍特意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带着商皎去了雍和殿。
恰巧此时太医丞也带着诊断结果返回宫中。
“陛下,这儿女间的情|事,你怎好放在明面上讲。”
夏妍声音带着质疑、愤怒。
祁峟也不生气,只把背调资料递给她看。
夏妍一目十行地读完了资料,愤怒的表情慢慢平和,“东芜国的前朝皇子?曾与同胞皇妹议亲?身体孱弱,吐血是为常态?”
“太医丞断言他活不过四十。”
“他如今已经二十有八了,比何玉琢还老上一岁,比你大了足足十岁。”
“你真喜欢他吗?”
祁峟冷淡地询问夏妍。
夏妍不可置信地低头,“二十八?这么老?他看上去好年轻。”
商皎拽了拽夏妍的衣服,示意她注意陛下的眼神。
祁峟冷漠地打量二人,不在乎两人的小动作,道:“长相确实没得说,学问也尚可,人品……懒了点。”
“明面上说得过去。”
夏妍纠结了,她还年轻,她只是单纯想养个小白脸啊!
历朝历代,哪有几个太后能比得过她的权势!
可那些太后,哪个不是男宠一个个收、权臣一个个睡!
到了她这儿,她只是单单住在宫里,就招新帝的厌烦。
她明明是先帝的皇后啊!
她根本不想二嫁,不想再婚,她就想占着太后的名头,无聊时投喂皇子,闲暇时猜猜储君……
运气好,死在祁峟后面,没准还能混个太皇太后当。
嫁与人妇?
她亏死了。
夏妍期期艾艾地瞧了眼祁峟,“陛下,我确实有点喜欢他,但他岁数老、身子弱、官职也低……”
“我……”
“他……”
“我敢嫁他不一定敢娶啊!”
祁峟漫不经心地写着字,头也不抬地听夏妍讲话。
“你瞧不上他?”
“瞧得上,但……不想嫁。”
商皎捂脸,祁峟也秒懂:想睡,不想负责。
祁峟握笔的手松松一转,那这么点小事,他当然可以满足啦!
只要太后不带头守寡,不带头作那贞洁烈妇,他都乐见其成。
于是祁峟开口,道:“你喜欢他,就将他收进皇宫吧。”
“慈安殿空置的房间不少,也没有太妃入住,你喜欢的男……宠,就都安置在慈安殿吧。”
“朕不介意。”
祁峟刻意强调道。
当然,他也不是所有人都不介意,王晔这种咸鱼病秧子跟了太后也就跟了;何玉琢、赵琅、景王世子、王晚成、祁淼森、商熙……
这么些权臣要是敢做太后的裙下之臣,他还真不乐意。
商皎生无可恋的表情瞬间明亮,这都可以吗?
后宫里居然可以安置伺候太后的男人?
陛下真大气。
“陛下,我,我,我和王晔,不是夫妻关系?”
夏妍紧张极了。
“不是这么正式的关系。”
祁峟声音温和,将写好的字赠予夏妍,‘四月人间芳菲,公子任卿挑选。’
“对了,商皎别在你身边做掌印宫女了。”
“祁邖缺个沉稳老熟的伴读,商皎你去吧。”
商皎错愕地抬头,伴读?
公主的伴读?
她心里波澜起伏,分不清悲喜。
留在夏妍身边,她说是宫女,却也是半个谋士,夏妍信任她、重用她……
她的诸多主张有机会实施……
至于公主的伴读?
陪公主吟诗作画、看赋练字?
尽做些风花雪月的浪漫事?
商皎心里苦涩,她悲惨的前半生,诗画琴棋自然是样样精通的。
可尝试过权势的人,尤其是她这样起于微末的人,又怎会愿意放下权势呢?
商皎心里苦涩,果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是她这段时间表现的太过张扬了么?
祁峟不知道商皎心里的难过。
但他安排商皎做祁邖的伴读,绝对是实实在在地提拔、重用!
那可是他看好的继承人呀!
虽然臣子们更看好小十八,也寄希望于他未来会有亲生的子嗣,可祁峟自己知道,他最看好的人是祁邖。
也是因为看好祁邖,才把商皎给了她。
啊啊啊,太后嫁权臣的剧情还没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