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初岁很后悔。
最后悔的就是自己脑子一热,竟然暴露了自己身份。
现在不仅行刺大计落空,还被关在了笼子里。
因为别经年拿自己项上人头做担保,他的待遇比见青山好一点,没有被打断腿。
笼子外,别经年剥着荔枝,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想想,从你嫁给我的时候开始算,辛辛苦苦在楚国打了三年工,你快乐吗?
而且王道碑的要求你都听到了,第一要杀死其他选帝侯;第二要称帝。
你说这个破环境,你没唧唧。你打算怎么称帝?再嫁一个诸侯王然后垂帘听政吗?”
“我们先不说绿不绿的问题,你看这种情况下你还有机会嫁人吗?就算嫁了,你以为所有人都跟我脾气一样好吗?”
虽然加文已经给他们说过王道碑的异常,然而岚初岁至今没有放弃成为一代女帝的计划。
别经年只好自告奋勇接下了劝降岚初岁的任务。
主要是,他怕万一王道碑真的有异常,那岚初岁也就没了。
“而且就算赢了,以后当了王虫,又要处理上下关系,又要行军打仗,还要搞办公室政治。你说累不累?
我从小就在别枝身边长大,我叔一天只睡三小时,还因为沉迷政务错过了适龄生育期,现在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
同龄人都在颐养天年,他还在为国事操劳。你说这种高级社畜有什么好的?”
岚初岁握着栏杆,怒极反笑:“……你滚不滚?”
按道理说他应该滚的。
但别经年剥开了荔枝壳,露出里面水汪汪的果肉,在岚初岁面前晃了晃:“乖啊,吃荔枝吗?”
楚国山阴盛产荔枝,王后嫁过来后很是喜爱。别经年为此专门修了一条官道,在每年七八月份用来运输荔枝给岚初岁。
岚初岁可以不想见到他,但是肯定不会不想吃荔枝。
虫族不以食物维生,因此味觉退化的厉害,能品尝出味道的时刻极少。
果不其然,岚初岁不是很有出息、但是又十分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吃。”
一个月后,秦国境内多了一位女相,还有一位三闾大夫。
这位女相容貌昳丽,长的比之前的昌平君还祸国殃民。往朝廷上一站,满朝文武大臣都难以挪开眼。
别经年这个前楚王,现三闾大夫站在她身后,被衬的黯淡无光。不过他也不过是来监督岚初岁罢了,倒也不是很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李斯看岚初岁不太顺眼,没忍住规劝加文,道:“慕凰此人,虽然身怀大才,但却是敌国王后;大王不可不防……更何况她一介女流,实在是不成体统。”
加文笑着回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国相不必多言。”
楚王和楚后在秦朝廷当官的消息传出去后,招来许多楚民破口大骂,却也有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秦王连楚国王、后都不杀,想来也不会对百姓动手动脚。
乱世中,除却一些野心家的政治抱负;大多数平民,也不过是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活下去罢了。
——
这个世界道路闭塞,交通不便。
见青山一走就是整整一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回来那天,秦国的王城正好下起第一场雪。
见青山不辱使命,成功把丹舒歌带了回来。
只是牺牲有些大。
若非他拿着加文当初给的信物,王宫内的守卫简直不敢放行。
就连加文看见他的时候,也没忍住骤然一惊。
月姬能以罪臣之妹的身份受到晋王宠幸,是因为她有一幅好相貌;而晋国的昌平君则被人夸过“肖似其姑”,长的自然不差。
但如今,见青山毁容了,一张脸宛如恶鬼,能止小儿啼哭。
“你这是……?”
见青山垂下了头颅,坐在一边:“丹舒歌被鲁王囚禁于王宫内,防备严密。
鲁、晋两国世代交好,鲁王曾经见过我,所以我自毁容貌混进了王城内。花了一月有余才接近了丹舒歌,把他带了回来。”
鲁国王宫内的侍卫被称作“金吾卫”,都是家世清白的士大夫后人。
见青山没有身份,而一个正常男人,要怎么样才能混入王城?
加文有些不敢想。
他盯着见青山古井无波的一张脸,轻叹一声:“辛苦了。”
也多亏这里只是幻境。等出去后,见青山又是一个全须全尾的人。
见青山微微颔首:“幸不辱命。”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没什么好可惜的。
鲁王忌惮于丹舒歌的野心,又垂涎于他掌握的机关术,更怕他投靠别人,让其他人得到机关术;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丹舒歌信任他,用药把人迷晕,然后砍下丹舒歌的一双腿,又挑断手筋,囚禁在鲁国王宫内。
这些事情发生在王道碑说“可以用军功兑换源力”之前。
那时候丹舒歌只是比寻常青壮强一点。
丹舒歌不良于行,手不能提;心里满是仇恨,过的生不如死;他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和他制造出的工具一起,被鲁王压榨着剩余价值。
若非他还想亲自杀了鲁王,恐怕早就抹脖子去了。
丹舒歌坐在轮椅上,面色很是阴沉:“我可以归顺于你,但是日后,我希望你把鲁国国君留给我。”
他有千万种方法让鲁王生不如死,只有这样,才能报今日仇。
见青山在路上也曾告诉过他王道碑的阴谋。
丹舒歌没有不信,但也不曾全信。
自从被鲁王背叛后,他已经不想相信任何人。
他手脚皆废,少年时能做出最灵巧的机关,如今连筷子都拿不稳。
丹舒歌已经丧失了竞争力。不论是加文、或者是别人登基,对他来说都没有影响。
加文向他保证:“三年内,秦国的战马必定踏平鲁国都城。”
丹舒歌心下哂笑,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可以。”
——
加文试图把吞天剑的剑灵召唤出来。
但自己不过刚到二阶,体内源气稀薄无比,想要完成这一壮举显然有些困难。
吞天剑是剑灵;王道碑是器灵。两者形态不尽相同,但是总归都是圣兵诞生的圣灵。
吞天剑灵见多识广,也许知道王道碑的器灵究竟藏在何处。
加文好歹也先后摸过两把圣兵,再加上集思广益(主要是从岚初岁那里集思广益),了解到一些圣灵的辛密;他已经对目前所在的世界有了大概了解。
在选帝侯们放入选帝侯令的时候,就自动同意了王道碑的规则。
在这里,王道碑器灵是绝对的主宰;相当于“道”和“规则”,或者游戏里的“管理员”。
这个沙盘世界,是王道碑器灵一手构建。目的就是吞噬诸位选帝侯的源力,最终完成夺舍。
器灵本身也不能脱离沙盘世界。
也就是说,它一定就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加文的面前骤然一闪而过的周天子的脸。
“……”
加文摸着吞天剑,陷入迟疑。
出于某些原因,加文其实不太想相信这个推测。但……
“如果器灵自己不想暴露,那最好的方法就是等着选帝侯主动去找到他。”
选帝侯战获胜条件——
第一,杀死其余选帝侯。
第二,登基为帝。
“……那为何,周天子长着一张除夕的脸?难道它早就认定我会赢?那未免过于抬举我。”
哪怕是在外界,赌加文胜的人也没几个。
想不通这个问题,加文也就不想了。
反正现在连中原都还没统一,操心其他事情未免太早。
“这个世界,还剩下随秋冬和沈郗在外。”
根据上个月位置的显示,这两人一个在科尔沁大草原,一个在燕国。
加文已经对两人的身份有了推测。
他站在整个大周的舆图前,轻念出了两个名字:“铁木真,白起。”
传闻钦察汗国的天可汗铁木真宛如铜人,刀枪不入;纵横学派传人、燕国大将白起用兵如神,身轻如燕,可凭空登上城门。
——
秦王宫内,五位选帝侯聚在了一起。商讨如何把剩下两人说服。
丹舒歌道:“沈郗本来是我亲叔叔,虽然已经叛离波旁家族,但我对他有些了解,他本人天生反骨……恐怕很难游说。哪怕是表面上相信,指不定背后也想着反将一军。”
“而随秋冬现实里本身就是将军,身上积累的军功分数量恐怖……王道碑允许兑换源力,他的修为境界恐怕远超于我们。难以降服。”岚初岁神情不太乐观。
见青山嗓子疼,用手比划了两下,不再言语。
别经年:“岚初岁说的对。”
“王道碑允许兑换源力……”这本来是加文早就知道的事情,然而在这一刻,他的神情却有些怔然。
加文突然猛的一拍桌子,骤然站了起来——
“身为器灵,他可以提供军功让选帝侯兑换源力。为何不直接对其他人灌顶?”
“也就是说——这里肯定也有它不能违背的规则!身为器灵,就像是人工智能AI,它本身也受到源代码约束,不能直接干预赛程。只能用相对公平的手段影响赛况。”
“而在这个世界里,根据我们的了解,‘它’自己也有固定形体,不会变换。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人、还是动物。”
室内灯火通明,加文目光沉沉:“现在我们这里已经有五人;我猜,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它’很快就会出现,用自己的方式干预比赛。”
——
随秋冬去年冬天放话,说“白起如若愿意归顺钦察汗国,愿以半壁江山拱手相送。”
他使出的离间计,虽然没有当即作效,但是终归在燕王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白起现在看上去是忠于他,但是真的会一直忠于他吗?
更何况,虽然远在燕国王都,白起“屠城”与“杀俘”的凶名却依然传到了燕王耳边。
这种人间兵器实在是过于凶残。
燕王老迈,不日就将传位于燕国世子,世子年轻而软弱,燕王并不认为自己儿子能降服白起。
但另一方面,白起的确对燕有大功……
就在燕王犹豫不决之时,燕太子丹呈上了一封书信。
这封信来自大周的王城。
信上说,周天子很赏识白起,同时认为燕王狼子野心,早有不臣之心。他许诺,只要白起杀死燕王,周天子就让他下令,封他为新的诸侯王,燕国就是他的封地。
这封信的末尾,那位大太监还写到:[老奴本是燕人,实在不忍故国灭亡。故暗中派人送来此信。我无颜见天子。信与不信皆在大王一念之间。]
“……可信吗?”燕王看向了太子丹。
太子丹沉默数刻,道:“陛下身边的大公公名为开阳,的确是燕人。”
——
一日,沈郗刚拿下一城,就收到了战报,燕王召他回京,说有要事相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奈何这份战报的末尾,提到了他那位嫂嫂,言下之意很是威胁。
自从白起成为燕国大将后,燕王就让太子丹娶了这位寡妇,在王府内好生供养。
即是尊敬白起,也是威胁。
沈郗看着战报,微微挑了挑眉:“先生说的没错,王孟女果然克我。”
他和王孟女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确没办法狠下心不管那位小妇人。
不过沈郗也想的很清楚。
“杯酒释兵权?也不看我答不答应。”沈郗冷笑道,“正好,我也该称王了。”
他烧了那封战令,召集了手下的大将。
“我前日收到了燕王的命令。他说认为你们贪污军饷,命令我杀了你们。”沈郗表情悲痛而犹豫,“我是燕将,不能不听王命。但你们都是我的袍泽,我实在于心不忍……
还请诸位就此离去。我独自一人回燕都向大王复命。”
“白起”自己都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手底下的将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手上也的确不太干净。
沈郗此言一出,军营内顿时群情激愤!
沈郗安排好的心腹在此时大喊:“我们反了吧,燕国一半领土都是我们打下来的!干什么要受燕王这种鸟气?”
将领们一拍桌子,面红耳赤大声附和道:“反!反他娘的!”
十万军马就这么浩浩荡荡,一路从南打向北方燕国王城。
当这把尖锐的凶兵挥刀斩向自己主人的时候,也是不由分说的锋利!
潼关城破,嘉峪城破,武陵城破……
这队兵马一路兵临城下。
哪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根。
燕王听此变故,数了数两方人手,面色大变,一口气没上来,去了。
留了个残破河山。
父王都不在,自己又能成什么事儿?——太子丹一合计,哭哭唧唧跟着抹了脖子。
也算是殉了苍生社稷。
燕国的士大夫打开王城大门,卸下官帽,跪地相迎。
沈郗身骑白马,副官扯下一面黄旗,披在他的身上,在这一刻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九五至尊。
他黄袍加身,被拥护着,一直到了燕国王宫内。
春风得意马蹄疾,他的脸上是掩盖不了的张狂的笑意。
沈郗一直到了燕国朝堂外,他翻身下马,远远就看到了一个人影子。
王孟女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被他亲卫用长戟拦下。
沈郗在此时出声:“让她过来。”
王孟女脸上全是血污。
她走到了沈郗面前,哭的腿都软了,还不忘用力捶着他的胸膛:“你个臭小子,吓死你嫂嫂了!”
沈郗微微蹙眉,伸出手,扶住了王孟女的手臂:“是我的不是。”
王孟女低头理着自己发梢,语气悲伤无比:“你怎么……就反了呢?你……燕王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反了呢……太子丹听说你到了王城外,提剑杀了慎儿,若非我跑的快,现在人也要没了……我的慎儿才十三……”
慎儿是“白起”哥哥的遗腹子,从小就爱跟在沈郗身后。
沈郗一直把他当弟弟看的。
“嫂嫂,我……”
沈郗的脑子有些乱,刚说出这么几个字,突然就胸口一疼。
他低头,看见了一张悲痛欲绝的脸。
王孟女的一张脸满是怨恨,她牢牢握着匕首,嘴里念念有词:“都怪你,你这个天煞孤星!天生就是克死人的命!你克死你父母,克死你哥还不够,就连慎儿你也要带走!要不是你,我的慎儿也不会死……”
沈郗的手握住了匕首的刀身,从嘴里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
这匕首竟然还淬了毒。
他有心想说什么,眼前却一阵阵的发黑。
“……”
你妈的,都说了,封建迷信害死人。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秦。
加文正在处理政务,手里的笔却突然一顿。
他的耳边,传来了王道碑器灵的声音。
[沈郗,出局。身份:燕国大将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