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更,后面还有两更!)
陈藩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我说,”贺春景倔强地抿着嘴,把眼里的水光眨去了,“我需要钱。”
陈藩告诉自己冷静,他在一瞬间给贺春景找了一万个借口,譬如这人生了重病,或是刚才看着体壮如西北大牦牛的那小子生了什么重病,再或者不慎遭遇了电信诈骗倾家荡产、卷入了麻烦官司需要支付赔偿金等等等等。
“你要钱做什么?”
陈藩松开捏着贺春景下巴的手,在那小小的一块软肉上留下了一个青白色的指痕。
“养孩子。”
贺春景的答案却没有踩中任何一条能让陈藩为之揪心、为之松口、为之宽宏大量理解万分的理由。
“存一成绩不好,我想让他以后走艺术,或者像你一样去留学,我需要钱。”
陈藩此刻要是爆炸,整个松津市都会被夷为平地,无人生还。
贺春景甚至能隔空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几乎实质化的,浓稠的、滚烫的、具有腐蚀性与辐射性的愤怒。
可他就像一只天灾面前的小小沙鼠,所能做到最大限度的自我保护,只是蜷着手呆立在原地等死。
陈藩怒不可遏,一手死死掐着贺春景的脖子,将人哐啷按在车窗上。
“贺春景!”
他在低矮的车厢里半跪起来,全身大半重量压在手臂上,与贺春景额头抵着额头,手臂与额角上的青筋一并汩汩跳动。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被他在嘴里咬碎了,嚎叫着奔逃到空气里,散发出血腥的气息。
贺春景被掐得面色涨红,挣扎了好一阵子,才被突然松开。
陈藩倒像是比他还要受伤,还要痛苦,把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手里,悉心做过造型的刘海被抓乱成一团。
再抬起头的时候,陈藩的眼睛红得像要渗血,他压着贺春景的肩,将他按倒在车门上,以一个彼此都能感受到吐息的距离,恨恨声问:“在你心里,我是个人吗?”
贺春景愣住了。
“人,是可以这样被对待的吗,贺春景?”陈藩说。
“我这颗心被你踩碎一回,得花多少年才能填补好?你以前背着我和陈玉辉上床,现在拿着他留给你的东西,拿来跟我做交换,要我的钱,就为了他妈鬼知道哪来的一个狗屁的孩子!你这是把我当人来看待的吗?”
陈藩痛得几乎说不出话,那股淡淡的血腥气仍旧飘在车厢里,像是谁的心被活剖了扔在地上。
“而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个像样的谎言都懒得编出来骗我了?嗯?”他用几乎能把手指折断的力道,一下一下点在车窗上,点在贺春景耳边,“那个贺存一今年还在念高中,按年龄倒推回去能是他妈你跟谁生的?跟我?!”
贺春景急促地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听着陈藩咆哮。
然而陈藩却忽然低下头去,像是忍住了一种极其痛苦的感受,再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已是平静多过暴戾。
“当年——当年松津河上,你在场,对不对?”
陈藩直直望着贺春景的眼睛,语气中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哀求。
“那个孩子,是陈定,对不对?”
贺春景从喉咙里咕噜出一声很奇怪的动静,像是抽泣,又像是有话要说,可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
“咱们俩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你的腿坏了,在宿舍里骗我给你擦背,记得吗,”贺春景颤抖着开口,“我说,我以前跟别人好过。”
陈藩脑子嗡地一响。
“我毕业之后,四处游走了很久,见了几个老朋友,也发现了他。”贺春景哽咽道,“他是我在遇见你们之前就犯下的错误。”
陈藩满眼不可置信之色,可是又完全,完全找不到可以辩驳的部分。
“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件事对你的伤害居然还这么大。”贺春景小心翼翼地用手抚上陈藩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对方被眼泪沾湿的一小片皮肤,“抱歉。”
“版权的事,是陈玉辉的手笔。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向来很爱钱,我急着用钱,所以想到你看到这本书应该会很利落地接手,我也不会开太高的价格,这对我们双方都是件好事。”
贺春景声音抖得厉害,喉结上下滑动几次,才把后面的话挤出来。
“……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它,不买也没关系。忘了它,忘了我,咱们就当再也没有见过吧。”
贺春景知道自己的原计划在陈藩面前全盘崩散,事情发展从一开始就超出了掌控,他得趁着它还没发展太快,赶快拟定一个新的,没有陈藩的计划。
他看不得陈藩再因他受一点痛苦,这比他先前预想过的程度难熬太多了。
“我自己的孩子,总会有办法养的,”贺春景吞了下口水,扯起嘴角强笑了一下,“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撂下这两句话,他直接伸手去拉车门,却发现陈藩早给车门上了锁。贺春景没坐过保时捷,更分不清手动开锁的按钮在哪,正在匆忙摸索间,陈藩突然攥住了他的手。
“我不相信。”陈藩说。
“你又在骗我,你和陈鲜,还有楼映雪,你们都在骗我。”陈藩像是魔怔了,口中喃喃地说,“他就是陈定。”
“他不是。”贺春景再一次否认。
陈藩把他的手攥得更紧:“我不相信,你得拿出证据来。”
“你想要看什么证据?陈玉辉死了这些年了,你想要存一跟谁做亲子鉴定?跟我?”贺春景挣脱了他的手,转身又去徒劳地拉扯门把,“我没有义务为了向你证明什么,去做这种荒谬的事。”
“跟我。”陈藩一把揪过贺春景的前襟,“明天星期日,你带他去体检,要他抽血。”
贺春景一把推开他:“你疯了!”
“你不应该很积极地去做检测,证明他不是陈定吗?”陈藩怒吼,“你怕什么,难道你当年真的在场,是你杀了那两个人渣?!”
话一出口,贺春景脸色就变了。
可恰逢此时,贺春景裤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中断了这场诛心的对话。
“接。”陈藩冷冷吐出一个字。
贺春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的人,青白的脸色更难看了。
电话响了一阵,自动挂断了,但不出两秒钟,就再一次响起来。
“我让你接!”陈藩低吼道。
贺春景看着屏幕上亮起的朱迪小兔子头像,看着头像下方的“王娜”两个字,手指按了几下才把电话接起来。
不等对方开口,他先喂了一声,唤到:“小娜。”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只有呼啦啦的白噪音传过来,不知是外界的风声,还是网络不稳定产生的杂音。
紧接着,听筒里响起了一个温柔成熟的女声,听起来三十岁上下,刚好与他们年纪相仿。
“春景,孩子说你遇到老朋友,在路上耽搁住了。一会儿你还回家吃饭吗?”
副驾驶的头枕皮子被突兀地捏出吱扭一声响,贺春景茫然地抬头看,陈藩的五指正深深陷入其中,圆睁着的双眼瞪向虚空里不知哪一点,整个人雕塑般凝固住了,动弹不得。
“回,我这边马上完事了,很快就回家。”贺春景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柔声道,“存一自己骑车回去的,会比我先到,你们两个做好饭就先吃着,不用特意等我。”
“嗯,”那女声柔柔应了句,又嘱咐,“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贺春景声音很低,语气又轻又缓:“好,等我回家。”通话结束了。
良久,贺春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都听到了,还有什么问题吗,”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垂落回脚下,“没有的话,我要回家了,家里人还在等我。”
陈藩眼前一片花,目之所及都是扭曲的线条,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消化这件事。
不行,不对,不可能。
车门啪地被拉开,陈藩一个箭步冲出去,绕车半周,坐进驾驶室,重新关门上锁,背后是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贺春景。
“你干什么?”贺春景扑到身前的座椅靠背上,“放我下去。”
“去你家。”陈藩言简意赅,油门一轰,细花白色的跑车飞速直射进主路。
贺春景没想到到了这一步,陈藩竟然还不死心!
可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阻止不了这事,要是报不出小区名字,他可能今天就别想再从这辆车里离开了。他缓了口气,把地址给了陈藩,又拿出手机,想要给人发信息。
“打电话。”陈藩透过倒车镜,目光阴翳地盯住他。
贺春景叹了口气,给王娜回拨过去。
“喂,小娜,”贺春景看了一眼镜面上陈藩红得吓人的眼眶,“我……我朋友想跟咱们三口人一起吃顿饭,你多做一点。”
对面女人小小地惊呼一声:“我,我没收拾屋里呀,你们多久能到?”
“不用太紧张,老朋友了。”贺春景安慰道,“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吧。”
那女人声音仍旧有些慌张:“那怎么行,好歹也是客人呢,我简单拾掇拾掇,先不说了!”
随即啪地挂断了电话。
“结婚多久了?”
陈藩冷不丁问了一句。
“……陈藩,”贺春景窝在后车座上,低着头,没有正面回答他,“这是我的私事。”
陈藩冷笑一声:“私事?我看你挺多事都是私事,她知道你那些私事吗?”
贺春景刚刚在掌心掐出几弯渗血的指甲印,正在用另一只手扯掉伤口被掀起的皮肤,闻言不小心再次将指甲戳进了血肉里,痛得一颤。
“她知道你跟陈玉辉的事吗?知道你跟我的事吗?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个异性恋、知道她老公被男人操过、知道你前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吗!”
陈藩气疯了,以至于手边能抓起什么算什么,一刀一刀胡乱就往人心窝子里捅。
“我不是自愿的。”贺春景被捅得喘不上气,也不知是在反驳哪一条罪状,他又说了一次,“我不是自愿的。”
“你当然不是自愿的,你他妈的打着做买卖的小算盘呢。”陈藩还在继续,“那天晚上你其实根本就认出我了吧,没反抗是因为想讨好我,要我念旧情,买你的烂货,对吧!”
“是。”
贺春景在他怒涛翻涌浊浪排空的击打间隙,接上了麻木到有些冷淡的一句话。
“我为了过好这一生,做尽了错事。”
陈藩一脚刹车踩在路边,后视镜里看不到贺春景的脸,那人似乎将整张面庞都埋在前排座椅与自己肩膀构建出的逼仄空间里。
“我拼尽了全力才有了现在正常的生活,陈藩,我可不可以请求你,别打破它?”
贺春景扬起脸,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撞进镜面,方才捅出去的刀子飞旋着扎回来,将陈藩的心脏也绞成无数碎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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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重逢至今的剧情希望我都有表达清楚嗷:春景正在做警方线人执行任务,喝醉之后说不认识陈藩是避免意识不清被套话。
任务危险,所以他怀着“安排后事”的心态投稿,希望用《风卵》吸引陈藩注意。如果陈家姐弟愿意认回陈定,就可以把陈定带走;如果不愿意认,就把版权金当做生活费给陈定,让小孩自己一个人也能够好好生活。
但在发现陈藩一直没能走出阴影之后,春景后悔了再次介入对方生活,给两人带来痛苦。他想抽身离开,想把陈藩推得远远的,所以又选择了和当年一样的方式,试图用伤人谎言把陈藩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