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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慢慢哭别噎着 观冥 2750 2024-07-22 12:50:14

林沛然不见了。

郑文轩起初并没意识到这件事,他只是如常醒来,察觉身上空调被的被角被人掖得严实,心里暖洋洋的往外冒泡。

窗外的蝉虫滋儿哇叫嚣个不停,闹得房间里也乱糟糟的。放晴的日光曝晒着淋了一夜雨的防盗网,被它们割成一块一块的光斑,水波一样浸过帘子,在卧室的墙壁上亮晃晃地淌着。郑文轩喜欢这样温暖又惬意的晨醒时光,他习惯性摸了摸身边的位置,一如既往没有温度。

林沛然总是起得比他早,周末也不例外。这时候,他的“小娇妻”应是在厨房做饭。

空气中却并没有飘着熟悉的早餐的味道,唯独这一点令郑文轩茫然。

也许林沛然是一早出去买东西了。

他迷迷糊糊套好衣服爬起来,路过书房时,不经意发现电脑前摆着的合成器不见了,怔忪的睡眼猛地一清醒。

郑文轩一阵紧张,手忙脚乱闯进每个房间,都没看到林沛然的影子。

家里空荡荡的,他在心中默默祈祷着什么,然后打开了冰箱,里面蔬果和水饮塞得满满当当,根本什么都不缺。

可林沛然那些保健品瓶子却不见了。

他看着那空出来的位置,好像心里也空了一块,无声无息塌陷下去,漏出一个洞来。

郑文轩跌跌撞撞走出厨房,一抬眼,就看到鞋柜上静静躺着的门禁卡和钥匙。

“……”他走了。

阳台上随风摇曳的风铃叮叮地轻响,郑文轩走到窗边,遥遥一眼看下去,街道上零星几个有说有笑、赶早市的人影,他们轻快的脚步踏碎镜面般半干的水洼,好像也连着他最后的那点希冀一起踏碎。

洗衣机安静立在角落,郑文轩莫名看了它一会儿,转身去屋里把昨夜的床单丢进去,让它轱辘轱辘地工作起来,免得家里太过冷清,冷得人心里直发慌。

他在洗衣机前面蹲下来,圆形的滚筒门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他看着看着,好像就有点儿明白,林沛然为什么总是蹲在这里盯着洗衣机看。

旋转的床单在门里翻滚出螺旋般的图案,一圈一圈扩散开,像是某种催眠的影像,又奇迹般能够令人心平静。

郑文轩举起手机,拨通林沛然的电话。

“嘟”声响了很久,林沛然那边长时间的忙音。就在郑文轩以为他不会接电话了的时候,电话没预兆的就通了。

郑文轩单刀直入,开口就问:“为什么?”

已经回到工作室的林沛然听着听筒里的声音,仰头深深叹了口气。

“渣文,你怎么会反来问我为什么呢?”

他回话的时候,语气还是很软,温和平静,像在宠溺一个过分淘气的孩子,但平静之下深深流动的无奈,又如针一般细细密密刺着人的胸口。

“……”郑文轩沉默了。

林沛然盯着自己工作室电脑的屏幕,反射的光落入他眼中,在昏暗的房间里明灭闪动着,如星如萤,又似微不可查的一层水雾。他轻声问:“你为什么报警?”

那头的郑文轩愣住。

林沛然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我爱你。”他说,“你爱我吗?”

郑文轩心头一阵没由来的慌乱,他郑重得有些滑稽,宣誓般急促道:“我爱你。”

林沛然笑了,低低浅浅地,好像仅仅简单的三个字,就足以令他满足。他努力将声音放轻淡,抑制住尾音中的颤抖,用谈笑风生一样的口吻说:“我信你。”

他顿了顿,垂下眼睫,“那么贝佳呢?”

郑文轩吓得魂儿都飞了一半,惊惶不定问:“你怎么……?!”

“我不傻,渣文,我真的不傻,”林沛然怅然道,“你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我特别好骗特别好糊弄,但我不是傻……我愿意信你有苦衷,可苦衷如果一直不讲出来,有谁会理解你啊?”

他的声音太温柔,总是这样又慢又软,像是和煦的暖阳,一点都不热烈,却仿佛能够抚平所有的疼痛,融化所有的寒苦,安稳包容你的一切。

郑文轩差点就缴械了。

他迟疑了一下,咬牙略过这个话题,只坚定说:“我没背叛你。我不喜欢贝佳,和她也不是那种关系。”

林沛然得到这个答案,微微松了口气,但一颗心却仍不上不下地吊着,落不到安处。

“……你这个人……”他有点说不下去,嘴唇颤抖着,话来来回回在喉间绕了几遍,化作深长的叹息。

“你怎么就不能多信任我一点呢?”这句话说得实在太艰涩了,他不用尽全身的力气,都念不出,“……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一起面对的吗?”

他连死都不当回事了,还会再怕什么?只要郑文轩愿意开口,其实什么都不是问题……

“………”郑文轩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是的……”

林沛然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真的,我什么都不想瞒你,我可以对所有人撒谎,但就是不情愿骗你……我本来、我本来……”本来早就已经决定,只要你这次是来真的、不是三分钟热度,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他憋住了,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咽回去,“哪怕你干干脆脆告诉我,我就是一个人一厢情愿了很多年,让我干脆死了这条心,我也都认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我都知道……”

“沛然……”

“我早就想好了,什么都不问你,绝不强求,留给你所有的耐心,只要默默在你身后能帮你一点点忙……我想让你别那么累,别总是自己扛着,两个人消化总比一个人逞强要好……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一直这样惶恐不安的收不到任何反馈,就算是我,也会没办法长久守着自以为是的‘不忍心’的啊……”

“我不是——”

“郑文轩。”林沛然打断他的话,“你肯让我和你同甘,却不愿我跟你共苦,是不是?”

“…………”郑文轩说不出话来。

林沛然说的没错。正是如此。

同甘那么幸福,可共苦……太苦了,他舍不得。

任何人都只有一次人生,不能重来,不能回头,性命更是珍若至宝。贝佳是个疯子,他不敢冒险。

所以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也还是说:“……对不起……”

林沛然整个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松了下去。

他脑子里像有一柄残忍的勺子,一勺一勺地挖着他的脑髓。这样的结果他有所预料,却仍不禁脸色惨白。

郑文轩就是个无可救药的闷葫芦,怎么敲打都不会开窍的。想从他嘴里撬出话来,比登天还难。

林沛然感到挫败。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他一字一句问,“我不需要谁来保护,你明白吗?我不是娇滴滴柔弱弱的女孩子,我是个男人,我他妈真的凶起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一条命都敢豁出去,未必就比你——”

“你别瞎说!”郑文轩急匆匆打断他,“……你别再问了。”

“我真不想逼你,郑文轩,我给你机会,只要你肯让我分担,我就把我的秘密也告诉你。就当是公平交易,我们开诚布公,坦坦荡荡的,谁都别藏着掖着。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哪天我……”林沛然哽住,换了个说法,“我怕你固执的一个人在黑暗里迷了路,再没人能陪你……”

郑文轩安静了好长一会儿。

洗衣机发出长长的“滴——”声,催促着主人关掉老旧的旋钮。

郑文轩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蕴着浓浓的疲惫,他哑着嗓子,说:“你好着,我才能好……”

你好着,我才能好……

……

……你看看这个人。

林沛然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

他想狠心一点,要不就索性彻底割断算了,可是一想到如果连他都离开郑文轩,那郑文轩往后就真的要一个人一直一直走下去,又心疼得无以复加。他说不出凉薄的狠话,冰冷的文字一条一条从他脑海里浮现,像无数把钝生生的刀子,刀刀割在心头肉上,来来回回地割,偏偏没有一个字他能吐得出来。

他们总想着不让对方伤心受罪,把人推得远远的,反而互相伤得体无完肤。

良久,林沛然妥协了。

“你赢了。”他说,“郑文轩,我心疼。”

算了,算了……他舍命陪君子,只要郑文轩不撵人,无论多久,他都情愿站在他身后,免得风雨太大,把他给吹坏了。只是求求老天,这场风雨千万不要太久……真的不要太久……

“你给我点时间、再一点时间……”那头的郑文轩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难得用近乎期盼和乞求的态度询问林沛然:“你……你会等我吗?”

林沛然张了张口,抬头望向天花板,眼神茫然。

他当然会等,也愿意等,可……千般隐衷万般思绪,此刻都在喉间,他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却说来说去,都只混乱堆在胸口一股脑地堵死,无从说起。

人的一生没有几个五年能蹉跎。

他真的没有多久了。

最后,也只有无奈笑笑,用一种轻淡的语气、仿佛问他自己似的,回道:

“大概?”

你知不知道,我不会等你一辈子。

*

『2018年6月某日。

昨晚写了一首新歌,听完之后又连夜删掉了工程。突然怀疑自己怎么了,居然会写出这样的曲子。

这曲子听一遍,就感觉生死都毫无意义了。

我想了很久,直到早上下意识做了两个人的早餐摆在桌上,才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心里这种明明空空落落,却什么都装不下的感觉,就是所谓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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