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一段“富家公子半夜豪车炸街”的视频上了同城热门。
远在某县鸟不拉屎山区的许青洛跟着领队爬了半个山坡,好不容易连上信号,刚打开网络,就看到了这条推送。
视频里,三辆跑车相继从锦悦大道飞驰而过。调高音量,隐约可以听见一闪而过的一声“慢点儿!!!”
许青洛原本还没什么感觉,刚准备将视频刷过去,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面带疑惑地将进度条重新拉到视频最开始的时候。
“慢点儿!!!”
将视频调到0.8倍速,再听一遍。
“慢、点、儿!”
旁边是跟着一起的同伴,比许青洛大不了多少,两人都是被自家长辈薅来的,算是同病相怜、相见恨晚。
“洛,干嘛呢。”同伴问。
许青洛严肃着一张脸,“别吵,在思考。”
视频里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只不过在他的印象里,那个人在云山并不认识什么豪门阔少,更不会半夜跟人出去炸街,很有可能是他认错了。
但那个人的声音很独特,就是再怎么破音他都记得。
凡事都要讲证据,许青洛严肃地将视频调到0.5倍速,从头再听一遍。
“慢——点——儿——”
好嘛,这下不仅是听清了,甚至还从某帧画面里看到了熟悉的侧颜。许青洛震惊,当即截图发给沈渡:“沈哥!这人是你吗,你怎么进别人手机了,你旁边的那个男人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我靠!你背着我在外面有狗了,跟谁鬼混呢?”
“你个骗子!”
车速度刚慢下来,沈渡就迫不及待捂着纸巾想干呕,还好只是心理性的,吐不出来。
他妈的刚才差点就呼吸不过来了!
“但很爽不是吗。”秦弋松松笑了下,“心跳加速的感觉怎么样。”
后头,方昭一和郑青的车原本被他们拉出了一定的距离,但随着秦弋这会儿减速慢行,不过说句话的功夫,那俩人已经追上来了。
秦弋偏头,还想再说什么,可在看到男生苍白的脸色后,突然冷静下来。
“对不起。”
他毫无预兆说了这么一句。
正顾自闹别扭的沈渡:“…………”
像没了固定的气球,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一下全散了,想撒都没地儿撒。
“你干嘛。”他没好气道。
这人突然抽什么疯,平时那么捉弄自己,也没见他道一次歉。今天怎么这么突然,不像是他的作风。
秦弋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有点高兴。”
高兴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他热衷于一切能带来强烈感官刺激的东西,或许是这长夜太过美好了,让他今晚有些放纵,放纵得过了头,有些忘了旁边还坐着个胆小敏感的小朋友。
“你高兴什么。”沈渡莫名奇妙。
高兴你上了我的车。
当他问出那句“愿意把命交给我吗”后,对方还愿意上他的车。虽然是句玩笑,但这是不是也能说明,至少在沈渡心里,他是值得信任的。
然而他好像辜负了这份信任。
“下次不会了。”秦弋说,“你不喜欢的东西,下次我不会让你尝试。”
沈渡:“……”
所以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早干嘛去了!
飙车过后心脏狂跳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总觉得下一秒,心脏就要跳出来了。
“其实我也没那么害怕。”半晌,他才憋出一句。
虽然他老爱逞强,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确胆小。这纯粹是生理上的,一旦接触那些刺激的项目,身体会先一步表现出害怕。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坐立难安,可这不代表心理也怕。
令他真正害怕的是刚才的秦弋。
那种类似癫狂的状态,让他觉得秦弋像是变了个人。
原以为这么多天的相处已经足够让他了解面前这个人,可刚才那瞬间,分明也是秦弋。
严肃的、沉稳的、爱捉弄他的……一幕幕景象出现在脑海。
他有些分不清了。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面前好像摆着一张织得细密的网,每个网格里有一个秦弋,每个都不一样。里头有很多东西在吸引着他,但他又隐隐约约察觉,如果真的一脚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有点恐惧,又似乎好像还有点……期待。
“沈渡。”秦弋打断了他的思绪。
“干嘛。”
“看外面。”
他们已经驶上了半山腰,敞篷车视野很好。山路崎岖蜿蜒,越往上越陡峭,山下,万家灯火在夜里勾勒出了城市的形状。
“漂亮吗。”秦弋问他。
“你喜欢云山吗?”
喜欢云山吗。沈渡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在这儿不过待了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远不够对一个城市产生归属感。
但如果说不喜欢……他扭头,看到秦弋被路灯映得发亮的侧颜,犹豫道:“……应该,喜欢吧。”
“是吗。”秦弋轻笑出声,“那就留下吧。”
沈渡看到许青洛的消息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秦弋刚把他送回来。看到内容时,他还十分惊讶。不是,世界怎么到处都是监控,能不能拆了啊!
这会儿正走路,路面黑不拉叽的。沈渡踢着小石块,边走边说:“虽然我不承认你说我跟人出去鬼混,但有句话你说得对,那人确实是狗。”
许青洛这次回得很快。
“不是啊哥哥,我怎么看着那人,越看越像那个纹身店老板呢,叫啥来着?”
许青洛也回的语音,沈渡意外他现在还有网:“不是,你连人名字都不记得,亏你当初还想追人家。”
“我跟志愿者队伍回城里来住一晚上,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现在躺在床上,爽死我了。”许青洛敷着面膜,这是他那相见恨晚的同伴送的。这边紫外线强、风沙大,皮肤非常容易缺水。
那同伴本来是买来送心上人的,结果被拒绝了,丢了也是浪费,许青洛干脆利落地替他收了这个伤心的东西。
“我什么时候说要追人家了,我只说了喜欢,你别造谣啊。”许青洛拖腔带调说:“哦我想起来了,那帅哥店长叫秦戈是不?”
“说你文盲还真是,你咋不叫人家泰戈?”沈渡真的想飞过去揪他眼皮。
语音里,许青洛哈哈直笑,一共就8秒,8秒都在笑。
沈渡:“……”
片刻后,许青洛把电话打过来了。沈渡刚接起,就听到他还在笑,一开始觉得挺无语的,后来莫名其妙也跟着笑,俩傻子似的。
“笑毛啊,哪有这么好笑?”
“不知道鹅鹅鹅,听见你叫帅哥泰戈就想笑。”
“神经。”沈渡没好气道:“你有谱没谱啊,人家不叫泰戈,也不叫秦戈。”
许青洛:“那叫什么?”
“秦弋啊。”沈渡脱口而出。
说完,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看了眼,嗯,没人。
许青洛又开始嘿嘿笑:“沈哥,我怎么觉得,你在云山这些天,跟你那个房东处得很不错呢。”
许青洛还不知道自己在纹身店打工的事情。
沈渡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件事:“怎么说。”
“你上次跟我打电话提到这个帅哥店长时,还不是这个样子。”许青洛躺在酒店床上,浑身舒坦。
沈渡愣了愣:“哪个样子?”
“就你之前啊,说他是gay,怕他对你有想法,人就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都上蹿下跳的。”
沈渡下意识反驳:“我哪有上蹿下跳……”
“这就是个比喻,比喻懂不懂,你先听我说完。”许青洛道,“那回跟你通话,你可激动了来着,还不想见人家。这次呢,你不仅没说他坏话,还怪我叫错人家名字。”
哪里怪你叫错人家名字。
还有,他也说了那人是狗好不好。沈渡无言。
许青洛在电话里喊道:“我是故意的啊,是在开玩笑你没听出来?”
沈渡:“……”
他还真没听出来。
“坏了,看来你真的在外面有狗了,连我的话你都get不到了。”许青洛撕了面膜,从床上爬起来:“我得跟我外公好好说道说道,看看能不能提前回去。”
他为自己在沈渡心里的地位感到担忧。
洗完脸出来,见手机屏幕亮着,通话还没断,许青洛在身上擦了擦手:“沈哥?”
“啊。”沈渡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果然还没挂。
“你咋啦?”
“没什么。就……”沈渡犹豫了下,还是道:“你真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许青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不一样,你还是你啊。”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对秦弋的态度。”
“你说这个啊。”许青洛反应过来,说:“是挺不一样的,你以前提起他的时候不是现在这样。”
许青洛笑着说:“沈哥,你难道没发现吗,你不怕他了。”
你不怕他了。
许青洛这句话犹如一记棒槌狠狠敲在沈渡身上,令他如梦初醒。
云山今晚的气温适宜。沈渡关了空调,把卧室窗户打开。窗帘被风吹得摇晃,月光如银纱般洒进房间。
沈渡侧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都怪许青洛!害他多想!
第二天,晨光熹微,飞盘闹钟响起时,沈渡觉得自己才刚睡着不久。他动了动,把自己藏进被子,拿手捂住耳朵。
闹钟吱哇乱叫,吵得他想引爆全世界。沈渡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脸被憋得通红,睡衣领口塌到了胸膛,头发乱糟糟的。
“吱——呀~哐啷!嘭~~”
这闹钟已经吵到了最高境界,开始群魔乱舞,沈渡觉得这玩意儿给自己上演了一出大闹天宫。
不是不想起床,是他现在的状态有点不对。
太不对了。
沈渡掀开被子,低头看了眼,又面无表情地将被子盖了回去。
等彻底收拾好,已经是半小时后,他带着一身水汽敲响了1602的门。
“今早赖床了?”
秦弋开门,迎面就闻到一股清新的橙子香味。他记得这个味道,是沈渡沐浴露的味道。
一大早就这么的……秦弋往后退了些,连呼吸都轻了。
沈渡早上没有洗澡的习惯,要不是今早迟迟不那个,他也不会……
想到这儿就不免有些心虚,也有点尴尬。见秦弋退开半步的动作,心跳都漏掉一拍:“怎么了,是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奇怪的味道倒没有。
只是沈渡今早真的很像一只橙子精,很香……
要搁在平时,秦弋肯定就一个玩笑接上了,但偏偏现在是最敏感的早晨。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说,不然最后可能没法收场。
现在还不是时候。
“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秦弋说,“你闻到了吗?”
沈渡愣了下,忙道:“我也没。”
“就是没有。”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鸡同鸭讲了一阵。秦弋咳了声,让他进来,沈渡这才看到他今早穿的上次那件黑色背心。
眼神随意一扫,靠,这人身材怎么又变好了。
“你先坐,我去换件衣服。”
秦弋匆匆丢下这么一句,回了卧室。
沈渡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尴尬什么。今天早上吃的是粤式早茶,沈渡挺喜欢吃叉烧包和虾饺的,一口能塞好多个。
秦弋换了条宽松的裤子出来,背心还是那件背心。从餐桌旁路过时,沈渡能闻到一阵香味,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我脸上有东西?”秦弋倒了两杯茶。
沈渡喝了一口,是那次的毛尖。喝完,又忍不住瞧他。秦弋被看得没了脾气:“有话就说。”
沈渡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你喷香水了?”
“就问这个?”
男生点了点头。
秦弋顿了顿。
……还以为是被发现了,心头一松的同时又有点遗憾:“我没喷香水。”
沈渡觉得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可是我好像闻到了香味。”
哪有你香。
秦弋不置可否,随口道:“嗯,好闻吗。”
“……”沈渡默默了喝了口茶,然后说:“挺好闻的。”
秦弋有些意外男生居然会接他抛出的话茬,往常这个时候,都该跳脚了才对。
他抬眸想看个究竟,却看到对方都快把头埋进碗里了。
秦弋:“。”
“沈渡。”他叫他。
男生没搭理他。
他继续道:“你筷子拿反了。”
“……”
又过了两天,袅袅开始带着沈渡外出采买。东西有点多,袅袅问他:“沈渡,会开车吗?”
沈渡说:“会。”
他刚成年家里就让考了驾照,不过不常开,因为家里有司机。
“那我们去找秦哥借一下车吧,咱们去市中心买,那儿东西多。”
“行啊。”沈渡没什么意见,“是有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再过半个月就是店里的七周年庆了。”袅袅埋头列着清单,说:“你运气挺好的,刚来就碰上。”
“这店都开这么久了?”沈渡惊讶:“你是一开始就在?”“没,我是四年前来的。”袅袅说。
那会儿她刚毕业,大夏天的捧着简历四处投却四处碰壁。大太阳晒着,她路过店门口,瞥见门口的招聘,又看到店里还有两个帅气的师傅,当即拍案决定先来这里试试。
没想到这一试就是四年。
“好了,我去准备一下,你找一下秦哥拿车钥匙。”
沈渡说:“哦。”
“你会开车吗。”秦弋看向他,迟疑了下,说:“要不等我一下,跟你们一起去。”
“??”
沈渡不客气道:“瞧不起谁呢!”
秦弋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沈渡斩钉截铁道。
“……”
“说不出话了?”沈渡轻哼了一声,难得扳回一城,他心情颇好:“你也有今天。”
秦弋看他雀跃的表情,实在不忍再逗他。嗯了一声,说:“好厉害。”
沈渡啧了声,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秦弋弯了弯唇,说:“钥匙在抽屉,路上小心。”
沈渡知道他钥匙在哪儿,在他说话之前,早已往书桌走去。
“知道了。”
啰嗦。
跟他爸妈一样。
沈渡拉开抽屉,拿了钥匙想走,目光却被桌上的相框吸引了。
秦弋将那幅蝴蝶纹身图案裱起来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来不及多想,因为袅袅打来电话催了。沈渡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相框,扭头走了。
今天虽然是工作日,但街上人依旧多。袅袅坐在副驾崩溃大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不上班啊!”
沈渡想了想,说:“家里有矿的人吧。”
“那这矿山也太多了,我怎么一个没见着。”
说完,两人都笑了。
一开始,沈渡还尝试着单手开车。但随着路上车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紧张,不得不放弃装这个逼。
他俩花了半小时到市中心,又花了十分钟找停车位。
袅袅戴上自己的遮阳帽和冰袖,装备齐全。反观沈渡,啥防护措施都不做,往太阳底下一站,白得晃眼。
袅袅看着他又是露胳膊又是露腿,心里一阵心酸和羡慕。
底子好就是嚣张。
人比人简直气死人。
秦弋今天接了三个客户,时间排得有点满。最后一个客户纹的图案比较复杂,多花了些时间。等弄完,已经下班一小时了。
向南夏师傅他们半小时前就走了。
秦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起身收拾工具。二十分钟后,收拾完所有东西,准备关门。他一边弄一边给沈渡打电话。
没人接。
他挂断电话,又给袅袅打。袅袅接得很快,“沈渡把我送到家就走了,他说他把东西拿回去,你没看到他人吗。”
“知道了。”
挂了电话,秦弋尝试着再给沈渡打了次电话,这次打的是手机。通是通了,只不过没人接。
秦弋起身就要往外走。
这时,店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风铃叮当。
沈渡手里转着车钥匙,靠在门边,冲他吹了声口哨:“帅哥,一个人,打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