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清打的车在去许丰阳家的路上抛锚了,司机看他像是有急事的样子,歉意地和他说不好意思,但车子爆胎,司机也没办法,把车停靠在路边打电话联系了保险公司。
江宜清只能先下了车,工作日接近晚高峰的时间,A市内环的马路上被车子堵得水泄不通,他下车的地方离许丰阳家大概还有一公里多的距离,江宜清看着被堵在马路上几乎丝毫不动的车,决定还是直接走路去许老家。
他在人行道上走了没多久就路过了平宣路警察局,江宜清脚步顿在了警察局的门口,平宣路警察局的辖区是包括市立医院的,前两天他在网上看到的那条被其他人上传的陈文达在市立医院闹事的视频末尾,很明显有警笛声。
如果陈文达当时被警察带走了,那他或许能从警察那里获得一些和陈文达相关的信息。
有人在接警大厅里吵了起来,有几个警察正在调解,江宜清进去后在一个接警窗口前坐下,对面前的女警说自己想了解一下前几天市立医院陈文达事情的后续。
这不属于报案,只是单纯的问询案件进展,女警在问了江宜清的身份后非常官方地说:“这件事已经出了案件通报,你可以自己去官方认证的账号或者我们警局的公众号上自行查看。”
后面报案的人还有不少,江宜清怕耽误他们的时间,便站了起来,正巧有个值班的中年警察方才听到了江宜清和女警的对话,就同他多说了几句:“你说的是那个前几天在市立医院闹事的Beta吧?我们把他带回警察局以后将他的身份信息和信息库中的信息进行比对,发现他失踪了七年,因为失踪的时间太长,他的家属前两年都已经来警局确认他死亡了。”
“这人当时一口咬定自己坐了医院的电梯就一下子从七年前穿越到了现在,然后发现他妈妈死了所以才在医院闹事的,他当时上了警车情绪还特别激动。”中年警察说:“他在医院闹事,社会影响不太好,但是幸好没有真伤到人,被他拽着质问的宋医生也选择了谅解,所以只对他进行了行政处罚,交了罚款教育了以后就让他走了,这些你在案件的详细通报上都可以看到的。”
“其实他说的穿越是真的,”江宜清说:“我也是和……”
“穿越?”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嗤笑打断,中年警察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压着声音对江宜清说:“我们当时都觉得那个Beta精神是不是有些问题,原本是打算将他送到医院去做精神科的检查的,结果他死活不肯去,后来就自己改口了,他都承认了说穿越是自己瞎掰的,就是他妈去世了他才去医院闹事的。”
江宜清心中一惊,“陈文达说他没有穿越?”
“是啊,不然你以为这件事怎么能最后定性为医闹的?”中年警察拍拍他的肩,耐着性子说:“什么穿越不穿越的,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少看点穿越剧多读点书吧。”
江宜清从警察局走出来时临近傍晚,车子在他面前驶离,行人匆匆而过,他却觉得一阵恍惚,从电梯里出来就穿越到七年后,任凭谁都会觉得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几乎不会有人会相信这件事会真实发生。
穿越无从作证,所以江宜清知道傅致衍也一直没有相信。
可如果连和他一起经历这件事的陈文达都否认了穿越,那更没有人能证明了。
像是一团绕在一起的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楚,江宜清边想着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许丰阳家里走去,不知不觉中就到了许老家的楼下。
老式居民楼的墙面历经了几十年的风吹日晒,墙皮早已斑驳脱落,许丰阳在A市美院几乎教了一辈子,当教授的工资并不低,况且许老的每幅画都价值不菲,但他把自己大部分的钱都用来捐助给慈善机构,或是资助偏远穷困地区的孩子,自己吃穿向来十分节俭。
也一直和妻子吴颂月住在这套上世纪末单位分的老房子里。
单元楼的防盗门早已锈迹斑斑,锁扣很多年前就坏了,也没有物业来修,纯属是个摆设,江宜清拉开防盗门,走到了四楼,按下许老家的门铃后等了许久却依旧无人应答。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江宜清想着这么多年过去,或许许丰阳已经搬了家,可门口贴着的福字和干枯的艾草又不像是长久没有人住的模样。
江宜清心里焦急,他犹豫着是坐在门口继续等,还是想其他的办法去联系许丰阳或者吴颂月。
楼里有户人家在装修,建筑垃圾都堆在了过道上,空气中弥漫着油漆味,天气闷热,味道越发刺鼻,江宜清闻着有些头晕反胃,他撑在公共楼梯生锈的扶手上忍不住干呕,捂着胸口缓缓坐在了许丰阳家门前上行的水泥楼梯上。
缓了许久那股反胃感才渐渐消退了一些,江宜清想着去一趟A市美院,或许能从学校的其他老师那里得到一些和许老相关的消息,他撑着扶手正打算站起来,正巧听到三楼楼梯的拐角处传来了对话声。
“小刘啊,你不用再送我了,快去幼儿园接孩子吧,不然孩子等妈妈该等急了,就剩这几步楼梯了,我自己还是能走上去的。”吴颂月拍了拍一旁搀着自己的人的手,叹道:“总是让你陪我去医院,我也时常觉得过意不去,而且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
“没事的,吴老师,”小刘提了提肩上滑落的包,搀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走,“您一个人不方便,再说我也乐意陪着您。”
她将吴颂月送到了楼梯口,仍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吴颂月几句要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后来在吴颂月的催促下才背着包匆匆地走了。
吴颂月面向楼梯口站着,一直到楼道间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了她才转过身来,行动迟缓地往家门口走。
江宜清心脏猛地一跳,他看见吴颂月手里拿着一根盲杖在地上探路。
前段时间在画室的时候,江宜清还用许丰阳的手机和吴颂月打视频电话,那时的吴颂月言笑宴宴,精气神也很好,可她现在鬓发已经几乎完全花白,背也微微佝偻着,像是站不直似的。
她把盲杖靠在一旁的墙上,从布包里拿出钥匙,摸索着对准锁孔,但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钥匙成功插入。
“师娘……”江宜清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
“小清?”吴颂月一惊,手上的钥匙串掉到了地上,她往江宜清所在的方向转过来,抬起手像是想要去触碰,声音苍老沙哑:“是小清吗?”
她的眼睛污浊浊的,像是蒙了一层翳,完全不能聚焦。
江宜清朝她走近了几步,应道:“师娘,是我……”
“真的是小清,小清回来了,”吴颂月仰着头,干瘪粗糙的手抚上他的脸颊,颤巍巍地说:“当时你失踪以后,我和老许都特别担心你,老许那段时间夜里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你说你这孩子也是,这么多年都没点消息。”
“对不起,师娘,我……”江宜清想说自己穿越了,可又想到刚才在警察局时那个中年警察的话,顿了片刻后说:“我让你们担心了。”
“你人没事就好,”吴颂月去牵他的手,把他往门口带,“我们进屋里说。”
许老家江宜清原先便来过许多次,这么多年过去,里面的布局和之前区别不大,和之前一样,依旧很整洁,只是东西似乎少了很多,也没什么人气,看上去空空荡荡的。
吴颂月行动不便,摸索着找杯子和茶叶要给他倒水,江宜清推拒不过,就帮着她找到杯子后倒了水,又给她也倒了一杯。
吴颂月把袋子里的药拿了出来,江宜清帮她把药从铝箔纸中剥出来,等吴颂月吃完了药后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犹豫着问:“师娘,你的眼睛?”
“看不见了,”吴颂月叹了口气,怔怔地看向虚无的空中,像是缅怀又像是感慨,“七年前老许刚走的那段时间我接受不了,天天哭,后来就把眼睛哭坏了,拖了许久才去医院看的,当时医生就说我的眼睛和瞎了差不多了,选择了保守治疗,到现在也还是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
江宜清脑子一片空白,心脏泛起难言的疼,他张了张口,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师娘,你刚才说,教授走了是、是什么意思,他……”
“18年十月初的时候人没的,心脏病发作,送到医院去就已经晚了,没抢救过来。”一想到这个吴颂月就忍不住落泪,“我让他把心脏病的药放口袋里,可他总忘记,我那天出去时他还好好的,下午送到医院去人就不行了。”
她哽咽着说:“那段时间我差点都想和他一起去了,但是我得帮他守着那些画,还有他每年都资助的那些学生,这样我死了以后遇到他他才不会怪我,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熬不过去的,没想到也已经七年了……”
江宜清心中绞痛,许丰阳的心脏不好是老毛病了,但原先一直都没什么大碍,他忽地想到许老最后给他发的几条消息,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下,艰涩地问:“老师他是十月十二号去世的吗?”
“对,十月十二号晚上,”吴颂月记得很清楚,“那天赵承越这孩子要来家里找老许,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谈,老许说晚上留他吃晚饭,就让我出去买点菜,我回来的时候救护车刚开进小区,很混乱,我原本根本没想到是老许出了事,直到我看到医生抬着担架往我们楼上跑……”
十月十二号,是许丰阳最后一次给他发消息那天,也就是说,那天下午赵承越来找许老说画的事情,傍晚许丰阳便因为心脏病发而去世了。
江宜清浑身发冷,太凑巧了,他没法不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