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 谢宁见到了宋晴晴。
他这几天吃住都在医院,除了下过一次楼买生活用具外, 几乎一步都没踏出过病房。
V区单人间空间大, 额外备有一张行军床,供晚上陪夜的人睡,之前都是钟叔睡的, 最近彻底变成了谢宁的床。
行军床又窄又小,一个大男人躺下就占得满满当当的,随便翻个身,手肘就容易撞到旁边的栏杆。
“这床太硬了,睡着不舒服。”钟叔想给谢宁再搬一张床过来。
谢宁没同意。
进出的人一多, 他怕惊扰到谢老爷子。
而且对一个失眠的人来说什么床都没区别。
庄延不在的时候,谢宁的失眠症又复发了, 到了晚上, 他总是难以入眠,一个人看着窗外的天空,情绪莫名地失落。
有时候他会握着谢老爷子的手,低声说一些话, 然后盯着谢老爷子沉睡的模样发呆。
看一会儿,他拿出手机, 打开庄延给他发的消息, 最下面是两句“晚安”。
一句庄延发的,一句他发的。
但他发了晚安,却没有睡着。
手机屏幕的光因为长时间没人操作而暗了下来, 谢宁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很想找庄延说说话,但又不想打扰他。
庄延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吧,他想。
谢宁好几天都没睡好,一日三餐倒是吃得很准时,每次吃饭都会给庄延拍张照过去。
但十次有九次,吃完又抑制不住地吐了个干净。
钟叔看得皱眉不已,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自己好歹他还愿意吃,怎么都能吸收一点。
宋晴晴见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面色苍白,人瘦了一圈,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形销骨立的模样让宋晴晴第一眼差点没认出他来。
但他的神色又很平静,好似没有波澜,看到宋晴晴时还轻轻地对她点了下头。
宋晴晴是被夏皖带来的,若是往常,谢宁怎么都要对夏皖冷脸一下。
今天却没什么反应,目光划过夏皖的脸时,也是淡淡的。
夏皖却觉得这样的谢宁更加陌生,也更加令她难受。
白天大家都有事务要忙,谢尊和谢敬两兄弟商量了下,决定隔天晚上来医院看一次,两家分开,尽一尽孝心。
唯有谢宁是个例外,他在医院扎了根,不肯挪动一步,谁劝都不管用。
大伯母苏瑾燕私底下又嘀咕开了,谢宁这次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真让她儿子也和谢宁一样在病床前当孝子孝孙,她也不愿意:“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哪来那么多时间。又不像他,不用管公司那些事,坐着吃红利就行。”
这些种种琐事,已经无法在谢宁心底掀起一点波澜。
他好像回到了当年,把自己藏在一个密封的透明瓶子里,和所有人都隔着厚厚的一层玻璃。
他现在别无所求,别无所愿,只希望谢老爷子能平安地醒过来。
“你怎么……”宋晴晴刚开口,又顿住了,皱眉把后面的话缩了回去。
好在谢宁并没有排斥她,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宋晴晴坐下。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宋晴晴低声说:“是夏皖阿姨让我来劝劝你的,她有点担心,你这样子……没事吧?”
谢宁闻言顿了顿,却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事。”
宋晴晴还在思考怎么打开话题,谢宁又补了一句:“谢谢你。”
“什么?”宋晴晴一愣。
谢宁说:“谢谢你来探望我爷爷,也谢谢你关心我。”
宋晴晴看着他,弯着眼睛笑了一下:“我给你讲讲庄延的事吧?”
谢宁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到宋晴晴身上。
宋晴晴说:“你应该知道吧,我出国留学过,庄延是我的学长。”
谢宁应了一声:“知道。”
宋晴晴就说:“那你对他在国外的经历有兴趣吗?我可以说给你听。”
谢宁的眼睛慢慢地亮了亮,说:“有兴趣。”
宋晴晴悄悄地松了口气,开始回忆起往事。
“我们这些华人留学生,在国外或多或少都要受到一些排斥,所以我们也有一个小团体。我就是在那里认识庄延学长的,说起来,我朋友和我介绍时说,别看他长得帅,实际上脾气一点都不好,性格也高冷,不爱搭理人,说他们平时一般很少邀请他。”
“然后旁边就有人笑,说明明是邀请了他也不搭理。”
谢宁想了想:“是他会干出的事。”
“后来我发现,华人这边虽然有很多人说不喜欢他,但每次有什么聚会都会有人喊他过来。反倒是一些外国学生,隐隐都很忌惮他。”宋晴晴接着回忆,“问了之后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他曾经和外国学生打过架,是帮一个性格内向、经常被欺负的学妹。那些外国学生长得人高马大的,打起架来却都没能占什么便宜,后来也不敢欺负得太过分了。”
“因此他在学校其实非常受华人同胞的喜爱,有好多人都或明示或暗示地对他表达过爱慕,甚至还有外国学生——事实上她们最为热情,不过他从未对任何人另眼相看过,我们私底下还会八卦到底谁能成功攻略他,甚至为此打过赌,可惜最后大家都输了。”
谢宁忍不住插嘴道:“都输了?”
“对。”宋晴晴看了他一眼,“直到毕业,他都没有接受过什么人,女孩子们被拒绝得多了,就有人怀疑他喜欢男人,但告白的男孩也都失败了。”
她说到这耸了耸肩,开了个玩笑:“无一生还。”
谢宁有点发愣。
“所以在画展上看到你们的时候,我很快就察觉到了你们的关系。”宋晴晴说,“那是我第一次看他这么细心、认真地照顾人,这么在意另一个人的感受。怎么说呢……他看你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爱意。”
谢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别开了头。
察觉到他的羞涩,宋晴晴也跟着笑了笑,接着话题又一转,继续讲庄延留学的事。
“他虽然总是嫌弃我们聚会的地方太差,但每当有华人遇到困难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搭一把手。所以在我被人骗了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向他求助。”
谢宁问:“然后他帮了你?”
宋晴晴说:“他先嘲讽了我一顿,说我怎么这么愚蠢,这都能上当受骗。”
谢宁:“……”
“但他嘲讽完,过几天又赚了一笔钱给我,数目正好是我被骗走的那些。”宋晴晴笑了笑,“转账用的还是匿名,但我很快就猜到了是他,就跑去问是不是他转的。”
谢宁:“然后呢?他承认了吗?”
宋晴晴:“承认了,我一问,他就非常自然地说:‘对,是我转的。’当时我还纳闷他怎么承认得那么快。然后他说,他又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傻逼。”
宋晴晴说的都是琐碎的小事,没有什么故事性,也没什么趣味,但谢宁听得很认真。
好像只要是和“庄延”这两个字扯上关系,都能一点一点地牵动他的心神。
不知不觉间,他的唇角慢慢地勾起,脸上也渐渐有了表情。
宋晴晴语气温和,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柔,让人听着就不自觉地放松心神、放下防备。
她讲得口干舌燥,于是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再回头时,却发现谢宁阖上了眼,靠坐着睡着了。
宋晴晴轻手轻脚地拿了张毯子过来,给他盖上。
靠近时,正好看到他姣好的侧脸,唇角浅浅地勾起一个弧度,像是带着笑入眠的。
宋晴晴不知道他是不是跟着她的话在想象庄延的留学趣事,又或者,只要提起庄延,就能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她摸出手机,给庄延发了条消息过去:终于让他睡着了。
那边似乎很忙,好半天后,庄延才回复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