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安米洛？”

安米洛连忙跟上。

驻地很大，长期驻守在驻地中的士兵都有几万人，食堂也因此有好几个。

泽维尔带安米洛去的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距离裂缝只几分钟。

13号异界因为莱尔斯是所有异界中最为特殊的一个，考虑到莱尔斯的存在，驻地中大部分建筑都有做隔离系统，食堂亦是如此。

在门口消杀取下防毒面具，泽维尔带着安米洛径直向着最左侧的角落而去。

那边远离门口也远离打饭窗台，很是安静。

这会儿还不到午休时间，士兵们正忙着训练，厨房也正忙得热火朝天，偌大的餐厅中只寥寥几个带伤休息的人。

落座，安米洛一脸认真地看向面前的人，“我已经和卡斯说好，让你离开军区。”

泽维尔愣了下。

“泽维尔，你回去吧。”安米洛道。

泽维尔能来救他他真的很开心，这份好他也记在心里，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

虽然卡斯大概还是不会放他离开，但至少莱尔斯是站在他这边的，所以他不想泽维尔再继续陪着他冒险。

身为军区的人就必须时刻以守护裂缝以保护普通民众为己任，必要时哪怕明知道前面只有死路一条也得硬着头皮往前冲，例如如今的7号异界。

那些蚊子繁殖力惊人，解决掉裂缝附近那个巢穴只是解一时之急，7号异界里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他们忙着清理4号异界中那些异兽时，那些蚊子也在7号异界各处扎根，以它们的繁殖力最短三个月最长六个月整个7号异界就都会被它们占领。

数量上去，食物的消耗肯定会随之变大。

虽然7号异界中不乏凶猛的异兽，但那些蚊子太多而且它们的毒对异兽也有用，7号异界能撑多久谁都不知道。

一旦食物吃完，它们肯定会向着连接4号异界的裂缝发起攻击。

一个巢穴尚且能飞出那么多蚊子，真到了那时候就是数以亿计的数量，恐怕就算是全盛时期的莱尔斯都未必能压制住。

更何况莱尔斯现在情况并不明了，能不能撑到那时候都未知。

真到了那时候，军区的人势必会成为第一道防线。

那些蚊子的毒对灵兽也有用，没有了灵兽他们的战力本就大打折扣，对方数量还如此之多，到时肯定是一场恶战。

安米洛不希望泽维尔参与进去。

虽然这样的想法自私，但安米洛还是不希望泽维尔参与进去。

泽维尔本来就不是军区的人。

没想到安米洛会突然说这个，泽维尔微愣之后苦笑，“军区已经在做安排大部队进7号异界清理那些蚊子的准备，快的话再有一个星期就会出发。”

安米洛哑然。

想想，他又释然。

如果是他他也会这样安排。

泽维尔继续道：“那些蚊子的繁殖力太惊人，根本等不到把4号异界收复回来后再慢悠悠地做打算。”

“7号异界危险度本来就高，很多地方都无人敢深入未来得及探索，现在再加上那些蚊子，危险度可想而知，能回来的人大概连十分之一都不会有。”

“进去就是送死。”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事情只会朝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

“军区不是没考虑过舍弃7号异界直接把裂缝口封死，但那样不过是拖延些时间罢了，就算用铁浆浇灌，在对方数量如此之多的情况下迟早有一天也还是会被攻破。”

铁浆水泥在他们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是最坚固的东西，但对对方来说却未必，他们的常识在其它异界面前往往毫无意义。

那些蚊子已经知道裂缝之后的这个世界食物有多丰富，在吃光7号异界所有异兽后他们的诱惑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一旦到了那时，一旦让它们找到机会，它们绝对不会再让我们有机会再次封闭裂缝。”

泽维尔苦笑，“时间拖得越久，对方数量越多，裂缝被攻破的可能性就越大。”

安米洛不语。

“其实我刚刚就想跟你说这件事。”泽维尔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想进去。”

安米洛猛然看去。

泽维尔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之前一直不喜欢军区，因为我不喜欢那种被人管着被人束缚着的感觉，一个命令所有人就必须毫不犹豫地往前冲对我来说太可笑。”

“我更喜欢探索者的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命令我。”

“但……”

泽维尔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之前那次行动中，发现那些蚊子会让他们的灵兽失控，看着同伴一个个死去，但周围的人依然义无反顾地往前冲的感觉。

裂缝失守得太久，附近很多城市都已经被波及，他们拖得越久死的人就会越多……

道理他都懂，但在他看来先撤回去等想到办法之后再来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在探索队里，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可那些人眼里却没有这个选项，他们的任务就是夺回裂缝，所以哪怕是死，他们也必须夺回裂缝。

眼看着大部队分崩离析，眼见着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带着仅剩的几个人躲进避难所里那段时间，他不是没有愤怒过，他觉得他们脑子都有问题——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随着他们的食物逐渐消耗殆尽，随着死亡一天天逼近，他却逐渐开始理解那些人的想法。

没有不流血的战斗，没有万全的办法。

总要有人去冒险，总要有人豁出一切去争取。

那些人不是不知道前路危险，他们只是选择了这条路就决定走到底。

他们拖得越久死的人就会越多，这对他来说就只是个概念是个道理，对那些人来说却是可以用命去赌的东西。

回来的这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件事。

“你还记得之前7号异界中跟我一个队伍的那些人吗？和我一起去把艾克、里奇一群人接出来后，他们立刻就又归队了，他们也在接下去进7号异界的大队伍里。”泽维尔道。

安米洛试图回忆，但当时除了他和莱尔斯所有人都穿着防护服，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长什么样。

泽维尔挠挠头，“就我一个人不去，弄得就好像我……”

害怕，背叛，临阵脱逃，泽维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描述那种感觉。

泽维尔说不清，安米洛却明白他的意思。

有些东西，有些事情，未曾亲眼见识过就永远无法理解，一旦见识过，就再无法忘记。

例如当初他第一次看见莱尔斯独自一人坐在那尸山血海组成的巨大战场中时。

那种孤独，那种强大，他根本找不到语言去描述。

“……但是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安米洛道。

泽维尔愣了下。

紧接着脸色逐渐惨白。

他试图笑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毕业两年就爬进百强榜，他的名字说出去没几个人不知道，他虽然并不是那种非常在乎名誉的人，但多少还是有点年轻气盛在里头。

说不自豪，那都是骗人的。

可就像安米洛说的，就算他进去了又如何，在那些蚊子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泽维尔低着头，沉默不语。

安米洛知道这句话说得有些重了，“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用道歉，你说得其实没错。”泽维尔眼中并不见愤怒只满满的无力。

安米洛不知还能说什么。

泽维尔也不再说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许久之后，泽维尔的声音再次传来，“能有办法的恐怕就只有莱尔斯，但那些家伙明明知道还是义无反顾……”

安米洛立刻就想再说两句，话到嘴边又咽回。

他并不是讨厌军区的那些人，甚至由心尊敬，只是不希望泽维尔去冒险，因为他知道那有多危险。

他只是不希望有一天突然就听见泽维尔的死讯。

“不说这个了。”泽维尔转移话题，“莱尔斯怎么样了，他之前怎么突然就昏迷了？”

安米洛摇摇头，“不太好。”

想想，他又补充一句，“很糟糕。”

莱尔斯看着跟个没事人似的，但其实一只脚已经踏在悬崖上方，稍微来一阵风甚至打个喷嚏都有可能让他坠落深渊。

泽维尔哑然，“这么糟糕吗？”

“黑蛇收回后……”安米洛把他知道的关于莱尔斯的事都说了一遍。

莱尔斯如今无法召唤黑蛇，13号异界裂缝里那些老鼠又虎视眈眈，泽维尔如果还一知半解，关键时候很可能会出事。

卡斯选择把泽维尔调回来，大概也有这份考虑。

卡斯似乎并不准备把莱尔斯的情况对外公布，安米洛之前上网时并未看见莱尔斯昏迷的讨论，他被送进13号异界之前也仅知道莱尔斯的毒不受控制。

闻言，泽维尔不语。

莱尔斯时隔十年从13号异界出来，一出来就解决了7号异界失守的事，这在外界引起轩然大波，无数人都期待着他进7号异界。

军区的人亦是如此。

“关于那些蚊子的研究有结果了吗？”安米洛问。

“这才几天。”泽维尔苦笑着提醒。

每个异界对他们来说都是全新的世界，新到对方体内携带的病毒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世界有的，新到他们一无所知。

这种情况想要研究出解毒药剂，快则几个月慢则几十年。

至于杀死，那些蚊子个体的攻击力一直不强，问题在于数量太多。

“那军区准备让你们怎么办？”安米洛问，总不能用枪打，真用枪就算那些蚊子一动不动也要打到猴年马月才能打完。

泽维尔道：“目前两个策略，一是找到巢穴然后放火烧，之前我们带回来的巢穴样本显示它们筑巢用的是草叶和泥土的混合物，能点燃。”

“另一个策略则是毒，军区会为每个人配备四瓶毒气瓦斯。”

安米洛不语，无论是哪个策略听上去都是要用人海战术去填补。

002.

“那你接下去准备怎么办？”泽维尔问。

知道泽维尔在问什么，安米洛下意识移开视线。

“安米洛？”看出安米洛的闪躲，泽维尔讶然。

“莱尔斯现如今这情况，卡斯肯定不会轻易放我离开。”安米洛道。

卡斯脑子本来就不正常，莱尔斯的事情上他又有执念，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看在莱尔斯的面子上表面答应放他离开，背地里也肯定会找他麻烦。

“我没问你卡斯准备怎么办，我是问你你准备怎么办，你自己怎么想的，你要离开吗？”

安米洛不敢去看泽维尔的眼睛看向周围，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不远处不知何时多出个人来。

那人明显在偷听他们说话。

那人就是之前在裂缝口偷看他们的人。

靠近了看安米洛总觉得他的身影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安米洛试图去看对方防毒面具下的眼睛，对方先一步侧过头去背对他。

卡斯的探子？

“安米洛？”

“不知道。”安米洛收回视线，换他无力地靠着椅背。

“不知道？”泽维尔挑眉。

安米洛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就算偶尔犹豫也很快就会拿定主意，当初召唤出小家伙他也只用了几天就调整好心情。

小家伙事关安米洛的未来，他犹豫泽维尔可以理解，但这事有什么可犹豫，莱尔斯随时可能暴走，安米洛难道还准备陪他去死？

莱尔斯没暴走黑蛇的毒就已经如此厉害，他如果真的暴走，毒只会更加厉害。

小家伙确实有着很高的毒抗，但它能做到什么程度谁都不知道，难不成安米洛还要拿命去赌？

更何况黑蛇可不只是会释放毒气。

真发起疯来，就算没有那一身的毒就它之前在7号异界的那体型，随便甩甩尾巴也能拍死安米洛。

“嗯……”安米洛不仅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泽维尔说他的犹豫。

刚开始被送进13号异界时，他其实挺讨厌莱尔斯，毕竟如果不是他也不会有结婚这回事。

后来知道莱尔斯和这件事没关系后，他就不再讨厌只是纯粹地害怕，害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莱尔斯毒死。

再后来，发现莱尔斯性格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胆子就逐渐大了起来，一口一个媳妇一口一个老婆地叫着，还试图策反他对付卡斯。

现在，莱尔斯倒是成功被他策反了，甚至都学会给他撑腰，都知道“我会去和卡斯说”了，但真的让他丢下莱尔斯不管，他又……

“是因为他的毒？”

安米洛不语。

“他那情况确实挺可惜，如果能治好当然是最好，但这都已经十多年……”泽维尔欲言又止。

小家伙只是抗毒和控毒，又不是能解毒，说实话，他觉得希望渺茫。

安米洛眉头却皱起。

泽维尔说得好像莱尔斯必死无疑了似的。

虽然现在好像也确实是这样。

“还是说你同情他，所以想留下来陪他走完最后一段时间？”泽维尔问。

安米洛嘴唇翕动，下意识就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咽回。

他对莱尔斯确实存在同情，一个人独自住在13号异界那种鬼地方，又是那样的经历，怎么可能不同情？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泽维尔脸色怪异。

他蓦地就想起之前在7号异界中他搭安米洛肩膀那次，莱尔斯当时脸色明显不对。

安米洛并未回答，甚至没吭声。

泽维尔脸色顿时更加怪异。

“……你别把同情当成喜欢了。”半天，泽维尔憋出一句。

如果是其它情况，他肯定搬小凳子看安米洛笑话，但莱尔斯那情况……

安米洛不想看着他去7号异界送死，他又何尝想看着安米洛死在13号异界？

安米洛蹙眉不语。

他现在就是有些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同情还是喜欢。

一开始他确实是故意接近莱尔斯甚至试图利用他，但现在他想要触碰莱尔斯不假，对莱尔斯的心疼也不假，可那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却连他自己都开始弄不清楚。

泽维尔不再说话，两人之间是许久的安静。

直到驻地中逐渐热闹。

训练结束，午饭时间到。

“要不先吃饭？”泽维尔提议。

驻地中食堂有好几个，但并不足以同时容纳所有人，每到饭点就会变得拥挤。

安米洛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吃饭，泽维尔却不是。

安米洛起身。

两人趁着大部队还没进来一前一后走到餐台前点餐。

差不多是两人都拿到自己的饭的同时，人群从门口涌入，整个食堂都随之变得拥挤。

安米洛跟着泽维尔穿过餐桌重新回到之前坐的地方时，之前就坐在旁边偷听那人已经不见。

安米洛看了一圈，没看见人。

食堂人太多，两人吃完饭没逗留直接离开。

出门，两人走出一段路后停下。

安米洛看向泽维尔，“你的事卡斯已经答应了我，具体的你自己再想想。”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泽维尔继续留在军区，但如果泽维尔意已决，他也会支持泽维尔。

“嗯。”泽维尔应下。

“那我先回去了。”安米洛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莱尔斯差不多该做检查了。

“安米洛……”泽维尔欲言又止，犹豫要不要把莱尔斯可能喜欢安米洛的事告诉安米洛。

安米洛回头。

话到嘴边，泽维尔又改口，“有事电话联系。”

安米洛挥挥手，加快脚步往回而去。

一路回到小楼，还没上楼，安米洛就看见莱尔斯房间的门开着。

快步上楼，安米洛一边进门一边开口，“抱歉，回来晚了——”

屋内，莱尔斯安静地坐在凳子上，旁边拉胡尔一群人正替他检查。

莱尔斯竟自己配合检查。

莱尔斯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安米洛挑了挑眉。

听见声音，一屋子人除了莱尔斯都抬头看来。

安米洛看向莱尔斯。

莱尔斯低着头，静静看着血从自己体内流走。

安米洛连忙站到莱尔斯身旁，一只手扶到他肩膀上，“不怕。”

莱尔斯不为所动，也没像之前那样和他争论。

安米洛有些诧异。

莱尔斯怪怪的。

“好了。”抽完血，拉胡尔狠狠松了口气。

他带着人到这边时，莱尔斯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屋子里，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好。

屋内并未看见安米洛，他都已经提前开始头痛，莱尔斯却出乎意料地配合。

“那我们先走了。”拉胡尔取下莱尔斯身上的电极片。

“嗯。”安米洛应声。

莱尔斯把衣袖放下的同时起身。

安米洛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因为他的离开而垂下。

安米洛立刻看去。

莱尔斯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

“安米洛。”拉胡尔从门口看来。

安米洛只能先过去拉胡尔那边，“下午继续？”

“嗯，我在之前的地方等你，你到了直接进来就好。”拉胡尔道。

“好。”安米洛应下。

考虑到小家伙也需要时间恢复和反应，所以安米洛的检查和实验定在了每天下午。

商量完，目送拉胡尔一群人离开，安米洛回头看向屋内的人。

就这会儿时间，莱尔斯已经躺到床上。

“这么乖？”安米洛进门。

不能外出，也没有玩手机看书的习惯，莱尔斯除了坐着就是躺着，好在他是个非常耐得住寂寞的人倒也待得住。

莱尔斯看来，眼神漠然。

安米洛愣了下，蓦地有种陌生感，就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初见时。

那时候的莱尔斯看着他的眼神就是这样，没有任何情绪。

“莱尔斯？”安米洛奇怪。

“我累了。”莱尔斯闭上眼。

安米洛靠近的脚步停顿。

又在屋内站了会儿，见莱尔斯似乎真的准备睡觉，安米洛只能先离开。

拉胡尔还在等着。

出门，下楼，安米洛一路都有些漫不经心。

屋内，听着安米洛关门的声音，听着安米洛的脚步逐渐远去，原本平躺在床上的莱尔斯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原来安米洛不喜欢他。

安米洛不止一次说喜欢他，还牵他的手，原来都是骗他的。

也是，安米洛甚至都不是自愿进入13号异界的，他说的话又怎么能当真？

莱尔斯一颗心酸涩得喘不过气来。

卡斯说得没错，安米洛真的很擅长蛊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