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去你家充一会儿电吗?
“抱歉,不太方便。”万贺呈这么回答他。
“哦,好吧。”裴小拾脑袋一下就垂了下去,很沮丧似的甩着两条胳膊,再抬起头来往四周看,附近已经没什么还开着的店了,只有马路对面有一个类似仓库的简易铁皮屋里头看得见亮光,实在不行只能拐巷子里去找找有没有好心人能借个地方充电……
等等,裴小拾突然想到,他好像没有带数据线来。
“那个……你家会不会刚好有爱疯的充电线?”裴小拾问这话的时候又忘了刚才万贺呈已经拒绝他了。
2012年,iphone在城镇和乡下绝对算得上是稀罕物,除非去手机店,否则在几乎没人用这种手机的地方怎么找得出充电线。
快十一点了,这片的手机店也早都关了。
万贺呈说:“你要打电话我手机借你。”
裴小拾瘪了嘴:“我不记得号码。”
万贺呈:“你不记得你爸妈的号码?”
裴小拾摇摇头:“我不记得管家的号码。”
是什么大富人家家里才会有管家,万贺呈想不到,又问:“除了管家,你还记得谁的号码?”
裴小拾说:“爸爸和哥哥的都记得,但是我不想打给他们。”
万贺呈没说话,裴小拾又补充:“他们平时很忙,也以为我现在在学校。”
“……”万贺呈说,“所以你现在是从学校偷跑出来无家可归了?”
裴小拾突然不说话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耸着鼻子一副要哭的模样。
然后裴小拾真的哭了,往地上一蹲就开始抹眼泪。
不该不听辅导员的话自己偷跑出来,拍电影哪有那么容易呢。裴小拾想起章秋芳对他说过的话,章秋芳说裴家三代经商,没有出过一个戏子,说他就不是这块料。
章秋芳是裴华永的原配,裴华永是裴小拾的亲爸,章秋芳却不是亲妈。
裴华永44岁那年在北方的分公司,以离异男人的身份博得当时刚刚大学毕业的夏虹的信任,夏虹那时初进裴氏集团,对裴华永还不了解,加上后来被裴华永安排在身边当贴身助理,就更没什么机会跟外界沟通,于是涉世未深的女大学生就这么沦陷了,后来在公司的年度体检中,拿到报告单的夏虹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
这时候裴华永的真面目才暴露出来,说自己只是跟原配分居,并没有离婚,所以没办法跟她结婚。
裴华永说,孩子必须打掉。
夏虹也是在那个时候才彻底清醒,真正摆脱了幼稚的学生思维,不再做任何关于爱情的美梦,当天就把工位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递交了辞呈,独自去医院做手术。
可她到底没把孩子打掉。
那天她在PAC门诊排队等待叫号时,第一次感受到了胎动,像是小球在肚子里滚动,隔着衣服抚上肚皮,手指触碰到一次次的鼓动,是肚里的这团小东西在跟她交流,她突然想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在往后的岁月里,尽管单身妈妈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夏虹也从来没有为她当时做的这个决定后悔哪怕一秒钟。裴小拾不是裴华永的任何“衍生品”,而是上天赐给她的独一份礼物,就像她给他取的名字一样“十全十美”。
一直到裴小拾十三岁,那时已跟癌症抗争了两年半的夏虹才在生命最后的倒计时里重新联系裴华永,告诉他裴小拾的存在。
如果不是生命太短暂,父母也皆已去世,夏虹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就像她一直以来都告诉裴小拾他的父亲去世了。
于是裴小拾的人生从他十三岁这年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开始学着称呼一个年长他四十几岁的陌生男人“爸爸”,也有了一个大他十五岁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从北纬40度以北,搬到了北纬30度的城市,夏虹去世那年裴小拾在老家看到一场鹅毛大雪,十三岁以后他在申城再没见过一场雪,他觉得这里的雪,其实只是冻住的雨。
是夏虹教会裴小拾成为一个很好的人,教会他学会感恩,学会知足,且不带任何怨念生活。
所以往后的人生,哪怕章秋芳没给过裴小拾任何好脸色看,裴小拾也从不抱怨,爸爸和哥哥总不在家,他就尽量不单独出现在章秋芳面前给她心里添堵。
裴小拾还蹲在地上顾影自怜呢,一回头发现哪里还有刚才那个帅哥的影子,只有萧瑟冷风卷起落叶。
裴小拾唉声叹气从地上起身,想起亲妈曾说的“叹气会把好运也叹走”,就又打起精神,攥着小拳头决定在附近还开着的小店碰碰运气。
万贺呈原本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了,今晚情况特殊,许淑英还在家里等他,他不想在外面浪费太多时间。
走到一半想起刚才那人一句“好人”,又想到些别的,就又转身回去。
回去看见那人还在原来的位置溜达,一颗小脑袋东张西望好像是在勘察附近的情况。
万贺呈站巷子口没过去,远远“欸”了一声,那人咻一下整个身子就转过来了,灵活得像是嗅到美食的仓鼠,眼里好像能发出光亮,俨然把万贺呈当成了个什么美味的救命稻草。
跑向万贺呈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斜挎包被甩到后方去了,啪嗒啪嗒拍打在屁股上。
在万贺呈面前急刹车立定,眼睛弯成个很明显幸福的弧度,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浅浅凹着两个小酒窝:“你回来啦。”
明明才认识万贺呈不到半个小时,就把人当成什么老朋友了。
万贺呈抄近道把裴小拾带去巷子里一家手机店,店门已经关了,他跟老板熟,看见二楼客厅灯还亮着,就打电话把人叫下来了。
三十岁的男老板开小门出来:“万贺呈你小子大晚上不会是要给你阿婆买新手机吧?”
“滚蛋,要玩手机也得先给她老人家买副老花镜。”万贺呈也笑,“找你借条苹果数据线。”
“你小子可以啊,我还以为你只买得起苹果,现在连苹果机都买得起了。”
“朋友用,充电头也要。”万贺呈从口袋摸出烟盒,弹一根出来分给老板。
老板看了眼在万贺呈身后探头探脑的裴小拾,把烟叼在嘴里,进屋翻了条带充电头的苹果数据线出来给万贺呈。
“没火啊?”老板嘴里的烟上下动着。
“谢了,明天还你。”万贺呈拿了数据线转身往外走,“要抽自己点。”
老板在后面骂骂咧咧:“我靠,要你万贺呈帮忙点个烟比老子娶媳妇儿还难。”
巷子弯弯绕绕光线又暗,裴小拾紧紧跟在万贺呈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走丢了。
有了线也得有个地方充电,万贺呈知道今晚的麻烦纯属他自找的,当下只好把人往家里带。
拐出手机店的巷子,走迷宫似的,很快又拐到其他小巷里了。
没路灯的地段,裴小拾很怕黑似的一直往万贺呈身上凑,万贺呈不喜欢和人靠这么近,就伸出胳膊准备把他推开一些距离,没想到这人直接把他胳膊挽住了,很亢奋地说谢谢。
万贺呈没把他推开,只是把手抽了回来。
走到下个路口稍亮一些了,裴小拾跟在万贺呈身后,悄悄观察四周。
虽然路边店面关得七七八八了,但看得出这是一条小吃街,白天应该会很热闹。
裴小拾又往万贺呈身边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万贺呈说万贺呈。
裴小拾哦哦两声:“一万两万的万,赫赫有名的赫,城市的城,是不是?”
其实裴小拾还是很聪明的,不管对错,先随便抛出一个答案,再换来对方的纠正,只是这时候的他还不了解万贺呈,不知道万贺呈并不在意这些。
万贺呈随便回了他一句“是”。
尽管意外自己竟然一下就说中具体是哪几个字,裴小拾也没有多想,大大方方自报家门,说:“我叫裴小拾,裴是上面一个非常的非,下面一个衣服的衣,小是大小的小,拾是拾金不昧的拾,也是大写的数字十,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说希望我的人生十全十美!”
裴小拾对于自己名字的介绍可以说是非常详细了,但万贺呈听得心不在焉,隐隐听见“大写的数字十”,张口就说:“裴大拾?”
气得裴小拾又“火冒三丈”了——脸比刚才更红,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
“拾是大写的十,但是叫小拾!”
“知道了,小拾。”
从手机店那头拐回这头的巷子,走了约摸十分钟的路,裴小拾跟着万贺呈停留在一栋墙体破损严重、看起来像危房的老旧楼房前,入口处门洞极窄,一次至多通过一人,楼道连个灯也没有,站在楼外只隐隐看见一条又窄又陡的楼梯扭曲通往楼上,其余景观皆被黑暗吞没,连那楼梯也像是从黑暗里长出来的,能吞噬任何一个踏上去的人。
万贺呈先钻了进去,裴小拾却踟蹰在原地不敢再跟了,刚才那份不管不顾跟陌生人走完全不怕被卖的劲儿这一刻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小十:呜呜呜好可怕的地方,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老公是不是要把我卖掉。
万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