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整个空间都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可是在梦魇自我崩解之前,它所恐惧的源头似乎就要将它撕碎了。
那些由恐惧幻化的人形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一块又一块色彩碎片从天空脱落,脚下的地面也在一寸寸碎裂,露出了后面的虚无之海,那正是集体潜意识的深渊。
秦不凡心里大叫一声糟糕,刚要动作,就被突如其来的威压按在了地上,动都动不了,更别提想办法扭转现状。
调查局所有人知道郁棠生气的后果很严重,可他向来温和、友善,说话都总是不紧不慢的,天真无害的外表与这样安静的性格太具有迷惑性,让人忘记了那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哪怕不是生气,只是小小的情绪波动,对距离他太近的一切有形之物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次让郁棠产生情绪波动的,并不是那个跟他长着同一张脸的邪神,而是于家三口人对他的恐惧。
被自己当做了一段时间家人的人恐惧,却让他伤了心。
郁棠拿走了于宁的因果,也拿走了于宁的执念,那个回家的执念。
千百年来在赤崖山上守望着人世的“祂”,离开赤崖山,离开云槐镇,来到陌生的岫城,生活在自己并不适应的人世里。
因为人世里有一个属于他的“家”。
他努力维持着这个“家”的团结与稳定,希望他们可以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在跟家里人的相处过程中,他也许是察觉到了其中不和谐的地方,所以他趁着结婚组建小家的机会离开了那个“家”,之后也不再过问于家的事情。
但那时和平的表象还没有被打破,在他的回忆中,他们仍然可以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直到他得知了自己的“家人”对自己只有恐惧,没有爱。
谁会恐惧自己的家人呢?
他幻想中的那个家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
这让他不得不接受自己所谓的“家”只是沉浸在泡影中的事实,对家的爱也化作了浓烈的悲伤。
秦不凡瞬间想明白了这些,可现在后悔把真相说出来已经晚了。
那巨大的压迫感快要将他压成肉饼,他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想说什么都张不开嘴。
秦不凡知道,梦里是精神的世界,就算这里的自己被剁成饺子馅,外头的身体也是完好无损的。
可是,等到这个梦魇因为承受不了郁棠的悲伤而破碎,还身处在梦中的他们的意识,可能会直接坠入深渊。
而外界的身体就算醒来,也会陷入永久的疯癫。
秦不凡双手用力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最后一搏,与地面摩擦的肢体都血肉模糊起来。
只要让郁棠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他们就有救了!
可那种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他只是个身体素质好一些的普通人,挣扎了半天,也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而就在这个时候,秦不凡看到距离郁棠最近的林修竹动了。
在威压降临的那一刻,林修竹也不堪重负倒在了地上,为了不把郁棠也一块带倒,他还下意识松了手。
顶着快要将人拍扁的威压,林修竹爆发出了强大的意志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此时他眼神清明,显然是已经从梦中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想起了自己这是在哪里,又要干什么。
他艰难地挪动着步伐,张开双臂,在秦不凡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拥抱住了那恐怖威压的来源,还轻轻按着郁棠的后脑勺,将对方的脸埋进了自己怀中。
瞬间,那令人绝望的恐惧与压迫感消失了,就连正在一点点坍塌的梦魇也不再摇晃。
那一滴眼泪包含的悲伤足够撼动这个世界,可是在世界毁灭之前,有人用双手拥抱住了悲伤,将那滴眼泪小心地捧在了手心。
林修竹松了口气,他感觉到怀中人用力拽住了自己的衣服,肩膀还在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小声哭着。
他拍了拍郁棠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秦不凡与已经被吓得快要厥过去的倒霉蛋儿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温馨是挺温馨的,要是没有刚才差点被压死的经历,他俩都要感动了。
只见那令人无比畏惧的存在被人抱在怀中,乖巧安静,仿佛只是个在闹情绪的孩子,刚才天崩地裂的场景跟他无关。
时间紧急,秦不凡二人抓紧了郁棠被林先生安抚住了情绪的这段时间,赶忙出去寻找其他被卷入梦魇的人。
等他们把剩下的人全都带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俩人还抱在一起。
听到了众人的脚步声,郁棠从林修竹怀里抬起了头,哭过的泪痕格外显眼,像是被谁给欺负了,泪眼蒙眬,表情那叫一个委屈。
秦不凡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人都找齐了。”
因为刚才的晃动,被卷入的调查员们陆续醒来,众人把整个梦境里能探索到的地方都翻了一个底儿朝天,确定了没有被遗落的人,这才回来报道。
郁棠从林修竹怀里钻出来,歪着头,向秦不凡和倒霉蛋儿招了招手。
秦不凡知道郁棠从来不会对谁抱有恶意,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迈着沉稳的步伐,拽着畏畏缩缩的倒霉蛋儿一起走了过去。
下一刻,两个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就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梦境中的人都是精神的投影,作为调查员,精神状态常年都是破破烂烂的。
忽然来了这么一个大治愈术,把精神上的沉疴旧疾也都一并修复,秦不凡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人都找到了吗。”郁棠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又确认了一遍苏声给出的名单上的人都在这里,“那现在就离开这里吧。”
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还带着不算明显的鼻音,莫名有点儿软乎乎的感觉。
这有些犯规了啊。
调查员们时刻在心里提醒自己,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被不可名状给可爱到了这种事儿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够上反面教材的了。
直到黑色的丝线缠绕在被卷入者们的身上,把在场所有人都包裹成了一个漆黑的茧,很快就没人再有心思想东想西的了。
最后郁棠把目光落到了林修竹脸上,还不等林修竹说些什么,黑线就加快了速度把他裹成蚕蛹,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等所有人都被保护在了茧里,郁棠站在原地跺了两下脚,梦魇构建的场景直接粉碎,他与身后的蚕蛹们出现在了一片由精神构建的虚无之海中。
海中狂澜翻涌中,他闭上了眼睛。
等再睁眼,他已经回到了物质构成的人世。
*
林修竹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精神回归了肉\体,大脑也迅速让他回忆起了梦中所发生的一切。
什么古宅大院,什么大哥大嫂。
不等林修竹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余光就看到了坐在旁边的那个长发披散的背影。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郁棠的那张床靠着窗,此时他正背对着林修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缓缓下落的夕阳发呆。
林修竹起身来到郁棠身边坐下,正想要把人搂在自己怀里,可他刚伸过去的手被郁棠拍开了。
郁棠站起来,换了个位置,坐在了角落里的陪护椅上,全程都没有搭理林修竹。
这是又生气了?
林修竹回忆了一下,两人进去那个梦境之前还好好的,郁棠要生气,那肯定是因为梦里的事情。
林修竹走到了郁棠身后,想仔细问问自己这回又有哪里做得不对。
还不等他说什么,就听郁棠先开口了:“你这次都没有任出我来,太过分了!”
“是我错了。”林修竹积极认错,“对不起。”
林修竹也能感受到,郁棠其实是在闹小脾气,而且真正惹他生气,或者说让他伤心的人并不是自己。
可是他老婆只会对着他闹小脾气唉,这么可爱,怎么能不算是一种撒娇呢。
郁棠扭头不去看林修竹,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快来哄我,再不哄我就要闹了”几个字。
林修竹从郁棠背后抱住了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放轻了声音哄着:“我知道错了,你别不开心好不好?”
郁棠往他怀里一靠,声音听上去就像又要哭了一样:“你都认不出我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林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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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竹知道他说的话都是在闹别扭,其中调侃和作弄的成分居多。
虽然不担心郁棠真的跟自己生气,但林修竹还是不想让对方陷在不好的情绪里,正思考着自己该说些什么。
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对方的答复,郁棠又不干了,他一下子蹦到了陪护椅上站着,比林修竹还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被吓了一跳的男人。
“你要是不爱我了就直说,我不缠着你!”郁棠双手环胸,理直气壮。
“他爱!”
突然,本就虚掩着的病房大门被人从外拉开,来看孙子的林家二老从门外冲了进来。
“真的。”林老爷子看了让自己操碎了心的大孙子一眼,眼神写满了怒其不争。
紧接着,他又抬头看着还站在椅子上的郁棠,眼神像是堵上了自己爷爷的名义般坚定,拍着胸脯跟人保证道——
“他超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