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珏在第二天早上才将那小几块钱给程燎野转过去。
转完之后,他发去一句“早安”。
程燎野现在还没通过好友申请,估计是压根没想着通过。不过也正常,他的微信中加的不是其他公司高层,就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亲人,至于旅途认识的、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加不加自然没什么影响。
徐珏不急,故意早起,绕了路去了其他街道买了早点,回到住处房间吃的时对着早点拍了照片。
之后就盯着墙上挂着的闹钟,等着那闹钟走向8点。
8点一到,他垂下眼,朝着楼下的街道看去,果然看到了程燎野。
还是同往常一样,他就近吃了早饭,又回到了民宿内。
手机一直未再震动,徐珏倒也不气馁,将方才拍的早点照片,稍微加工了一下,通过短信发给了程燎野。
“隔壁那条街的糯米饭很好吃。”
说着徐珏故意将之前拍的不太满意的风景照片发给他,“程先生,你觉得这张照片怎么样。”
这会他才终于回消息,并引用了徐珏拍摄下的照片。
“美感欠缺,值得改进。”
这消息抵达徐珏手机时,对面民宿却传来开窗户的声响,徐珏透过窗帘开了的小条缝隙,看到透明玻璃后,那张熟悉的脸。
程燎野正垂着眼睫,将房间里桌案上摆放着的仙人掌放到窗台上,而后他拿起摄像机,就这么朝着窗台处拍摄过来。
相机的镜头闪了闪,程燎野坐下了。
紧接着,徐珏的手机抖了抖,好友申请通过了。
那张正对着徐珏住处的照片,被程燎野发了过来。
“学习构图,光线,角度,”他说,“就和设计一样,要讲究多方面。最好,让画面中少点人。”
这话很好接。
徐珏谢过他后,问,“你是做设计的?”
程燎野不置可否,“嗯。”
问了职业,就很容易延申到其他话题上,隔着网络,徐珏勇敢了很多,学着从前从来不会去用的搭讪语,将发出去的语句构造出好奇。
但程燎野对这些涉及到许多个人信息的话题都不太回答,只是在徐珏询问他是哪里人时,他回答“s市”。
买下的号码表明徐珏是本省的,他便胡诌起来,说是大学时期有s市的同学,喜欢吃什么,又喜欢做什么。
说来说去,围绕着那边地方的风俗习惯,徐珏又说,“s市很多本地人,说方言时候的尾音总是上扬......”
“很好听,程先生可以教我几句吗?”
刻意营造的自来熟似乎让程燎野觉得不适,他回答,“我不会。”
但徐珏记得,他明明会,只是很少说,徐珏曾经听到过。
s市的方言总是喜欢在句末加上语气词,尾调上扬,听起来有些凶。
但程燎野说方言的时候,尾调是平直的,听起来不太熟练,可搭配上语气词,总让程燎野的语气听着更柔和。
很早很早以前,程燎野从背后抱住他的时候,好像有时候会用方言喊他“哥哥”。
叫得很轻,叫完会碰徐珏,会对他笑,吻他额头,和他说晚安。
想到曾经,徐珏笑了,回答说,“那我教你两句本地话。”
凭借着在当地的这段时间,徐珏从古镇本地居民那学了方言,但学的浅显,只会几句。
“唔好意思。”
“九杯水。”
也许是心存侥幸,想要让程燎野发现自己的身份,发现他的也可以勇敢地跟来,可以做出其他决定,徐珏露出了些微的马脚。
本就借着不太熟悉的身份接触,自然聊的东西有限,但徐珏每次都会主动找话题,分享日常,从古镇本身的美事、风景见闻出发,越发地主动起来。
程燎野不好捂热,大多时候都是“嗯”,或者不回。
徐珏倒也无所谓,反而很享受这种初始的关系——没有负担,好像是一切都在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但徐珏比之前更勇敢、更真挚了。
这段日子里,徐珏还是跟着程燎野去附近的景点,他跟在身后,同时也学着程燎野教给他的拍摄技巧拍照,只是偶时,也会把程燎野照进照片里。
徐珏将照到程燎野的照片单独挑出来,转存到电脑上后,在手机内删除。
他将照片拍摄的时间顺序打乱,每天发给程燎野几张,程燎野只有对这些东西才显得比较上心,会对照片拍摄进行多方面的指导和建议。
徐珏按照他的建议和指导伪装进步,将照片发给程燎野。
其实多年前,徐珏就对程燎野的拍摄风格颇为了解,他拍照时极度讲究氛围,尤其喜欢特写。
因此曾经,徐珏总是在他的相册之中翻到有关自己眼睛、侧脸、背影的照片。
他夸徐珏的眼很好看,夸他的侧脸好看,也就等于他觉得徐珏好看。
徐珏总能察觉到那刻他半垂下的眼,却总是等到程燎野来主动吻他时才做出反应。
想到这,徐珏记下,以后要更主动些,要主动地去亲吻他。
古镇内的风景、美食毕竟都有限,转眼就过去了好一段时间,镇中早规划搭建的戏台也已完成,并在镇中的广播里宣传,徐珏将这件事告诉了程燎野。
戏角请的是外市的,热闹了,也能带动旅游经济,镇里又干脆在戏台附近空出一条长街,让当地居民可以在其中摆摊售卖当地玩意。
但程燎野那头好像对戏没什么兴趣,而且周遭景点都去过了,徐珏只能瞧见他经常性地往茶馆走。
鉴于先前的指导,徐珏趁着程燎野在茶馆的功夫,主动买些东西送到了程燎野入住民宿的前台。
都是些便宜玩意,徐珏上心了,故意买价格低些的,程燎野倒也接受了,只是让他下次别再送。
古镇的戏每天有好几出,大概要演出一周,在表演的最后一天,戏也走进了尾声,戏台处的摊子撤了大半,观众也少了许多,可程燎野偏生这个时候去了戏台。
徐珏坐得离他很远,他看见程燎野坐下后,有位四五十岁的男人突然坐到了他身侧,两人很快交谈起来。
接下来,男人站起,程燎野跟着他直接去往了通向戏台的门。
看着程燎野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徐珏想跟上,但不远处突然有戏台的员工走到观众席侧,说今天的戏会提前半小时结束。
照理说,这种聚集多人的场合,演出时间安排应该不会轻易有变,但徐珏却看到方才程燎野进入的后台入口,一时间出来了好几人,其中好几个脸上还留着妆、拿着包,看模样是唱戏的人员。
看上去像临时通知,又像是提前准备。
徐珏心暗下去片刻,他问了员工,说是对今天上午其中一位旦角的表演颇为喜欢,想进去同她搭搭话。
可说了半天,那人员却说,那位旦角今天上午演出完便离开了,还让徐珏过会也快些。
徐珏笑着询问,“是紧接着戏结束,镇中在这处还有别的项目活动么?”
那员工似乎嫌烦,让徐珏别问这么多。
大多数观众的目的都只是看戏顺带着去周遭的一条街逛,并不会在意这么多,但员工的奇怪反应,让徐珏心中警铃大作。
没管那么多,徐珏侧身略过员工,朝着后台走去,不管如何,他得保证程燎野的安全。
被甩在身后的员工“哎哎哎”地想要叫住他,徐珏转过去同他笑,“我是朝那条街道去,买点东西就走,摆摊的东西便宜些......”
员工松开了徐珏的手,盯着徐珏走,徐珏还是先进入了摆摊的街道,却也看到摊收了不少,徐珏正在收摊的阿姨前停下,询问得知,镇中突然发消息说是要空出场地。
突发的消息,自然会引起群众议论,又扯到摊位没摆满规定时间,理应退还相应的费用。
极少时候村镇会弄得居民有如此多的异议,徐珏垂下眼,找了附近还未收完的摊子,专门买了一件外套和帽子,将身上的外套和帽子替换了。
这么一来,那方才的员工离得远了,应该认不出他来。
这条街距离戏场后台入口不远,徐珏掐准时机,卡着较少员工走到后台周围时,一溜烟进了后台。
行为算不上稳重,但慌乱跳动的心总让徐珏担心程燎野,冲动点也无妨。
进入入口处有个前台,有位保安大爷正在收拾东西,徐珏停住,语速飞快,“方才有人程先生进来,我是那位程先生的助理,方便告知他们在哪间房间么?”
大爷似乎着急着想走,没质疑徐珏话的真实性,直接回答上三楼的会议室。
这戏台的后台入口其实是幢楼层不高的房子,估摸着就三层,同戏台顶部差不多高,徐珏道过谢,急冲冲地往里头走。
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只看到过走道两侧偶时出现玻璃门的化妆室,里头摆放着的戏服已没几件,化妆台上也空空的,显然是大部分东西被人带走。
后台向上的楼梯在走道的深处,徐珏上楼时,注意到二楼是入口被上了锁,里头没亮灯,但正对着门的透明房间里面摆着一戏台这处的缩小模型。
戏台的这处位置在古镇里算得上不错,距离景区距离都颇近,附近还有好几条商业街,先前也有其他市的项目看重古镇的经济价值,承包过这块地,很难说这种大规模的戏剧表演,是不是也是有其他公司的赞助——毕竟外面摊位村民所需缴纳的摊位费并不便宜,承包下来也有利。
徐珏继续向上走,走到了保安口中说的三楼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没用透明玻璃,徐珏走近的一瞬,听到其中细微的人声,他陡然紧张起来,慌乱跳动的心扬起又坠落。
是程燎野在里面吗他还安全吗?
方才带着他进入后台的男人到底是谁,会不会同先前跟踪的人有关系?
突然,紧闭的房门内传来物件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有人声响起,语气并不客气,似乎是发生了挣扎,还透出些更急促地碰撞声。
徐珏呼吸加重,想到程燎野,一时间顾不得思考,抓着把手旋开。
运气好的是,这门并没有上锁,只是打开的一瞬间,徐珏就看到了会议桌的桌腿处,有碎裂的玻璃渣,原先里头的茶水落了一地,很是狼藉,有位年纪不大的男生正在拿着扫把打扫,但他似乎是做事不太利索,胳膊肘屡屡撞到后头摆放着的木制书柜,惹得年长先的男人开口,“你先出去。”
话音落下,听到开门声的两人都朝着门口看来。
徐珏却没反应似的,顺着破碎的玻璃渣,顺着桌腿,视线朝上,对视上一双足够淡漠的眼。
程燎野朝他看了一眼,而后收回目光,垂头翻看着手上的纸质文件,一副安全的模样,惹地徐珏的心意外地又平静下来。
可随即却仍是紧张,徐珏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垂下眼,希望宽大的帽檐、墨镜、口罩遮挡住他的脸,也希望套着的不合身衣裳让他的身形模糊。
模糊到不会被程燎野发现的地步就好。
里头的男人显然对徐珏这般不速之客奇怪,皱起眉朝他看来,“您......是?”
徐珏的视线在房间中看了一眼,整面墙壁的书柜,整个柜子的书,木质会议桌椅,简洁的装潢,看上去确确实实是间普通不过的会议室。
只是一路上到三楼,基本没人,倒是戏台处被扩大的戏剧声会传到这处来,让后台显出些微的人烟味。
他的视线再度落到程燎野的身上,衣裳整洁,露在外头的皮肤没沾染什么,神态也是淡淡的,是一副完全安全、镇定的模样。
看来是徐珏自己多虑了。
拼命地压低声音,故意咳嗽几声,徐珏用不好意思的语气捏着嗓子开口,“抱歉,走错了。”
发出的声音让徐珏都觉得自己嗓子好像确实坏了。但这样,程燎野再怎么样也不会发现他吧。
没等男人回应,徐珏朝后推了几步,带上了房间的门,扭头就着走廊朝出口处而去。
那间最里头的会议室很深很深,徐珏走到楼梯处时,听到了深处轻微的开关门声,许是方才那位男生出来了。
他没再管,提起步子就朝着楼下走去。
下楼时,程燎野的脸反复地又出现在思绪之中,眼尾垂下没看自己的眼也意外地迷人。
直到走出后台,在建筑在又站了一小刻,徐珏发现台上的旦角已表演完毕,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休闲的衣裳,正和台下还驻留着的大爷大妈聊天。
台下大多数观众已然离开了,戏剧演出多半的年轻人只是来凑热闹,散场后离开得很快。
徐珏站在后台建筑入口的不远处,站了很久很久,最后干脆躲到角落处,换回原本的帽子外套,就等着程燎野再度出现。
他方才应该是在会议室谈工作,毕竟是成嘉的上头,多次出现在采访、报纸上,被认出来也算正常。
古镇的旅游经济还算不错,倘若成嘉想要开发,也没有坏处,扩张企业的业务,总是好的。
徐珏半垂着头,就这么等了半刻,等到观众席的员工、观众都散尽时,他终于看到那位方才在会议室里打扫碎玻璃的男孩埋着头从入口处出来。
他身上浅色衣裳不知为何沾染了大块的灰,就连头发也乱了一团,黑色发尾似有乌焦,有股浅淡的臭味。
讶异、震惊、恍然的情绪四起,徐珏明白了许多,朝着他走近,那股味道越发明显,后台的出口处还有黑色浓烟冒出,男孩侧身朝着徐珏看来,那一刻,徐珏看到他一只手上还透着潮湿的厚布料。
夹杂着灰尘、烧焦的臭味、呛人的烟雾的空气流来,徐珏抬眼,朝着后台三楼的唯一的窄小窗户看去,看到了里头陡然升起的红色火苗。
火苗扬起又落下,急速蔓延来,探头出窗外,带起滚烫的焰,似乎是在朝着外头的人挑衅。
又是一股烧焦的羽毛气味,被浓烟挟持着卷来,袭到徐珏的脸上,卷入鼻腔之中,吸入肺腑,呛得徐珏挤出了眼泪,也呛得他好像出现了幻觉。
徐珏好像看到了程燎野眉头皱得很紧的脸,身上的衣裳被火燎起,沾染上尘土烟雾,熏得乌黑,滚烫的浓烟焰火灼烧着他的皮肤,要将他一同吞入红色的潮之中。
也许会议室中易燃的材质同房顶一齐坍塌,兴许会砸到他的身侧、脚边,再度带起炽热,生出极高的焰火,在他的身上留下焦红的可怖疤痕,吞食他的血液、骨骼,直至变成蔓延开来的虚无。
徐珏彻底慌了神,直接抢过男孩手上极尽发干的厚布料,就着不远处公共卫生间跑去,将浑身上下都弄得潮湿,让还傻楞着的男孩打电话,自己冲进了后台之中。
冲进建筑的那刻,方才出现过的男人同样捂着一块厚布料下了楼,擦着徐珏肩膀而过的瞬间,慌张失措地抓住他的肩膀:“小伙子,里面烧得严重,快走!!”
三楼的火焰只蔓延下一点点,只是坠下的烟雾实在难闻,扼住人的咽喉似地,让人忍不住喘气。
捂着厚布料,徐珏咳嗽着,将快到出口的男人手中的布料一把夺过。
此时再询问男人程燎野的状态,想必定然得不到回应。而且,徐珏神色暗下来,心中跳动的鼓点似乎不断在提醒自己,程燎野还未出现在向下的楼道上,肯定是受到了外力的牵绊,现在生死攸关,他更不能浪费时间。
他要更快些,要更快地上去,更快地......救下程燎野。
四肢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睛被烟雾熏得流泪,徐珏使命咬着牙,大步跨过台阶,急促地逐渐向上而去。
周遭的火焰越发狰狞地抬头,蔑视着徐珏,燃烧的温度滚过徐珏的皮肤,很疼很热,好像留下了灼热的疤痕。
任凭即将被吞噬,可徐珏还在向上继续。
他已经弄丢了程燎野两次了,绝不能再弄丢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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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从昨天写到今天。。本来想着写3k多,然后昨天没写完,今天写一下午,折腾到六点才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