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燎野没有等到那位黄主任回到会议室。
方才在外头戏台下看戏时,这位自称是古镇里镇委主任的黄主任找到他,说是古镇先前一直想同成嘉合作项目,没想到在那遇见了报纸上的程总,邀请他去就近的会议室商讨事宜。
程燎野从这时就已经察觉出奇怪,古镇算得上颇为名气的旅游景点,这样的景点开发,必然会更早就同成嘉联系告知合作意图,并且还会派职位更高的人来,眼前这个黄主任,在古镇担任的职位并不算大。
但既然有人亲自早上们,程燎野颇有引蛇出洞的想法,就顺着黄主任到了后台。
一路走来,这建筑物的三楼不少物件都有些发旧,有不少器具的电线堆积在一起,显然是少维修,看上去不太安全。并且建筑物中人并不多,看起来像是在里面已安置了陷阱,就等着请君入瓮。
程燎野跟着黄主任的期间,一直在观察周遭的环境,等到达三楼,被安置着在会议室中坐下,接过黄主任递过来的数张纸质文件,程燎野一时间总觉得他们准备得还颇不错——就连虚假的项目文件都准备好了,等着他翻看。
一一翻看过,项目写的都还算合理,只是身侧刚被注满茶水的玻璃杯却被黄主任带来的一名助理碰到,在地上四分五裂开来,茶水流了一地,会议室里瞬间声音多了起来。
黄主任赶紧抓住男孩的手臂,让他去会议室的小隔间拿扫帚清理现场。男孩听了话,慌里慌张地朝着小隔间走去,路上又撞到了墙。
等到他拿出扫帚时,房门陡然被人从外头打开,一张被帽子、墨镜、口罩遮挡得窥探不到任何的脸在门外朝着程燎野看来,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一阵,待到黄主任转身时,那人很小声地说了话,就离开了。
“是戏场的观众,不知道怎么回事上来了,好像是戏台那边有点事......”黄主任笑着从墙角的一箱水中拿了一瓶,放到程燎野手侧,而后再叫了男孩一声,不好意思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先去看看,程总你先看文件,到时候有什么成嘉不满意的地方,我会和上头再商讨的......”
程燎野垂着眼“嗯”了声,明白陷阱马上要露出了,等到黄主任离开房间后,他又抬眼,将会议室上下都看了一遍。
倒不清楚他们会用什么方法对自己,程燎野摩梭着袖口里藏着的玩意,在古镇的这些日子,他总能感受到似乎有人跟着自己,并且,那人应该有两批,只是不知道这两批人的是不是都是对自己有害。
毕竟敌在暗,他在明,他便在身上装备上了些锋利防身的东西,而且也另外联系了s市里自己的人,让他们派些人来古镇,藏于暗处,根据自己的命令而动。
联系成嘉时,那头的人提了一嘴徐珏,程燎野闭起眼又闭上,说,“既然安全,就不必告知我......”
他顿了半刻,趁着那张脸入侵思绪前开口,“我不想知道。”
实际上是不敢知道,怕自己知道得多,总会想起他,然后不顾一切地去找他。
程燎野回过神来,去旋转了门,发现会议室中的门还是能从里到外打开的,那就说明,那群人没想着把他困在这间会议室中,也兴许现在还没到那些人出手的时刻。
黄主任不久后又回到了房间,询问程燎野文件的一些项目,等到谈得差不多时,又离开了房间,说是通知来的上层到了这处,有事要同程燎野商讨。
将一身量不小的人带进房间后,黄主任离开了。
只一眼,程燎野便瞧出了这人是明显的练家子,怎么可能是什么上头的领导,黄主任做事也太不稳妥。
暗暗摸着袖口中的玩意,趁着那人虚与委蛇坐下要“商讨之际”,提前用袖子里的东西出了手。
暗处的人只让他一个人来,是多瞧不起他。程燎野好歹先前也学过一些技巧练过一些时日,此刻稳着身,抢占着先机,同臂膀上受伤的男人在房间里对峙了数刻,靠着房间内的数面书架,将男人砸晕了。
只不过他身上也挂了些彩。
这番事下来,估摸着隔壁的戏场也已经结束了,程燎野没在听到什么唱戏声,打算离开走人,发去消息,让还在古镇的人帮处理并调查这晕了的男人。
只是伸手触到门把手的一瞬间,程燎野好像闻到了不甚明显的焦味,似乎是隔着一扇门,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烧着。
皱起眉,程燎野旋开了门把手,鼻尖被火焰味、烧焦味、黑烟味笼罩的瞬间,被烧焦的乌黑天花板猛然下坠,擦着程燎野的鼻尖而落,只要程燎野再往前迈一步,整张脸就会被这天花板砸到,留下可怖的伤疤。
燃烧的味道持续灌进房间里,程燎野这才看到面前直达天花板的红焰火,它抖动着,照得程燎野的眼睛发痛,吞噬着周遭的一切器具一切空气,流淌出难闻的味道。
灼热的热浪烫到了皮肤,褫夺着能够呼吸的空气,程燎野脑中飞速运转,直接回到会议室之中,将墙角的一堆矿泉水全都洒到身上,确保他的潮湿。
外头的火逐渐蔓延进会议室之中,门朝着外边的一面已被烧得焦黑,门梁沾着火星子掉落,提醒着程燎野快些离开。
原来在这里等着,放出这么一个壮汉来,只是为了拖延他离开的时间,毕竟只要这火越大,他逃脱的几率便越小。
程燎野将最后剩下的一口水灌入了口,咽下的一瞬间,使命踹了脚被书架压着的男人,见他眼睛颤动,似乎正在逐渐清醒,程燎野不再管他,拖着潮湿的身体,掐着门外火焰和灼热变小的瞬间,冲出了会议室。
这男人大抵是被黄主任找来的村里人,兴许对着火一事也是被闷在鼓里。
出了会议室,程燎野用潮湿的袖子捂住口鼻,半躬着身,飞快地穿梭再火焰之中。
身侧的火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烈,将程燎野的衣袖炙烤得将近半干,贴近程燎野露出外头的手臂,呼吸之间,在他的手臂上留下疼痛的痕迹。
熊熊的火正燃烧着建筑内的每一寸空气,程燎野感受到飘起的黑烟撞击着他的七窍,透着沾水的衣袖,就要钻进他的鼻腔里,将他的眼熏得发疼,下一秒就要不可控制地留下泪水。
实在是不好受,又热又烫,膝盖、关节处的淤青疼痛感在高温中进一步被加大,手臂上被灼出了血,似乎还正在滴向地面,被周遭滚烫的火舌卷去,留下乌黑的焦痕。
程燎野觉得脑袋因为缺氧越发地晕起来,他呼吸不畅,克制地咬唇,努力地让自己维持清醒,在被火包围的三楼走廊之中成功发现了去往二楼的通道。
其实一开始他想过想借三楼的窗户向下跳,但这幢建筑物不大,三楼的窗户没设在会议室里,只设置在走廊的两侧,但离得他最近的窗户前,已被大火覆盖住了,程燎野唯一的方法,就是顺着楼道下去,下到一楼去。
程燎野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但在脚踏上去往二楼的楼梯时,天花板猛然掉落,砸到同样沾染上火的楼梯上,惹得楼梯只燃烧了栏杆的火,猛然地扩大起来,将木质栏杆化为养料。灼烧殆尽的瞬间,楼梯处绵延而下的栏杆,瞬间断裂,朝着下头而跌,跌落在下一层的火之中,被热浪裹挟,再度燃烧,直至消亡。
程燎野吸下一口气,越发晕起来,他再度咬唇,抬脚就顺着烧了一半但还留有空的楼梯向下走去。
火焰燃烧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它像是在进食,变化大小的火像是它的舌头,随意地将东西卷入、吮吸,连石头、尘土都要下咽。
程燎野很小心,一步一步踩在燃烧着的台阶上,一步又一步地,从三楼到了两楼。
二楼的火焰还是很胜,滚烫地抚过他的脸颊,一瞬间让程燎野想到徐珏。
人在濒死之际,眼前往往会出现走马灯,现下,有关徐珏的一切便走马灯般地在他的眼前播放。
身体被火裹挟地越热,他就越发清楚,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好像没有一刻,真的恨过徐珏。
曾经真真切切喜欢了徐珏六年,最后甚至故意用“订婚”的假消息,将徐珏从国外引回来,之后告诉自己要报复,却总是又不忍心,故意“包养”了他,又故意将他留在身边......
恍然间,程燎野发觉,其实到现在,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咬咬唇,继续踏着滚烫的路,向下走去。
再坚持一会,就能到楼下了,程燎野越发地晕,呼吸的鼻腔咽喉总像堵了东西,稀薄的氧气压根不能进入肺腑,缓解他几近昏迷的身体和意识。
程燎野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可以的话,他应该更早地明白这一点,更早地去更主动地去找到徐珏,在他补偿自己的期间稍低一下头......
因为徐珏大抵也是爱他的,为喜欢自己,自己又喜欢的人低一下头,是不是会让和解更快些?
程燎野闭上眼,想到了那突然联系自己的“赵先生”,心想当初他一定是犯了糊涂,居然觉得短信背后那刻意伪装热络、自来熟的语气是徐珏所为,徐珏大抵没来到这里,只要他现在安全,那一切都是好的......
死命咬着牙,挪着仿佛沉了铅的腿,程燎野仍旧一步一步地向下,火势却总比他快上数步,蔓延到他的身侧,反若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
程燎野终于走到了二楼通向一楼的楼梯。
身上的衣裳不止干了,都破出数个焦黑的洞,火舌卷过他裸露的皮肤,留下红色的灼痕,很痛很痛,却没有此刻想到徐珏这么痛。
“你真是傻子,”程燎野眯着被黑烟熏地要流泪的眼,“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傻子。”
程燎野还是咬着牙,朝着通向一楼的楼梯看去,只是这一次,他突然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视线随着火焰朝着脚步声去的那一瞬,程燎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徐珏。
他此刻正仰着头,朝着楼上看来。
他周遭的火焰更盛了,将火星洒到他的发尾,卷起黑色的焦黄,徐珏被火光照得发亮的眼里,好像还印着自己的身影。
程燎野头更晕了,他没想到走马灯都已经变真实了,估摸着是自己快没命了,有人瞧见他可怜,让徐珏的身影来送他最后一程。
再向下抬腿的一瞬间,那处的徐珏却朝着自己猛走来,三下两下到了他的身侧,直接拉过程燎野的手臂,要拽着他朝下走去。
被触碰到的实感仿若真的是现实,程燎野脑中坚持着的那艮弦一下子断裂,被焰火灼烧得发烫的肌肤镶入肉和血液之中,蒸发着他多余的水分,让他的身体陡然僵硬,脑袋再度眩晕。
闭上眼,程燎野想,如果带他走的人是徐珏,好像也不错。
徐珏触到程燎野的那刻,他突然昏了过去,不轻的身子陡然失支撑点,就要往自己身上靠。
好在一楼的火烧得稍微小些,徐珏扯下身上还带着点潮湿的衣裳,尽数披到程燎野的身上,而后咬着牙,使劲将程燎野往自己背上扛。
脱下衣裳,徐珏身上大半的皮肤都暴露再滚烫的空气中,程燎野不轻,他背起来有些吃力,但仍旧稳稳地一步步落在地上,顺着台阶向下而去。
动作间侧过脸,唇部摩擦过身后人的皮肤,不可避免地,徐珏内心鼓动,借着物质燃烧的声响,开了口。
“我喜欢你。”
或许喜欢有点浅了,徐珏闭上唇,又开口,“也爱你。”
说完话,他感觉口中干燥,不敢再往程燎野的脸上瞥。
这处实在是太热了,他们得赶紧离开。
徐珏继续动身。
在去往一楼的路上,路边的焰火扬起头,用火舌舔舐过他的手臂,在徐珏吃痛的瞬间,留下红色的灼烧痕迹。
方才上楼时,徐珏的腿部也被烧了数下,着着的长裤被烧掉半截,露在外的小腿上也多了红色的狰狞疤痕。
被火灼烧过的地方都像烂了一块肉,在高温下越发疼起来,但徐珏不能在这休息,他得更快地抵达出口,将程燎野和自己都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一楼的火焰比之方才更烈了些,徐珏露在外的另外一只手臂也受了伤,好不容易咬着牙坚持到了出口,他终于坚持不住,松开了背着程燎野的手。
好在古镇本地就有消防队,来的不算慢,此刻已经开始给这建筑物做灭火的准备了,方才让人叫的救护车也到了,徐珏配合着医生将程燎野送了上去,也配合着对程燎野做了胸外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
期间有护士注意到他腿部手部受的伤,就着车上的东西先给徐珏包扎了一下,而后徐珏也坐上救护车,一同去了县医院。
经过诊断,程燎野身上有几处不大的烧伤,但到底在火灾之中摄入了一些有害物质,因此造成了昏迷。
徐珏得到诊断后干脆给程燎野买了间单间,找人另外在病房里安了张可折叠的床,在病床和折叠床之间安伤帘布,防止程燎野醒来看到自己。
但程燎野这两天都没醒来,徐珏干脆包下了这期间程燎野的一切身体需求,负责帮他擦身体喂他吃些东西。
他自己虽然身上的烫伤并不轻,总要拄着一跟拐杖,但做起这些事来,都是亲力亲为,甚至还总是给程燎野病床前换上日日不一样的花,每日变着法子给他讲些趣味。
但每天白天的时候,徐珏却总是喜欢在病房外走廊侧的座位上坐着,有女护士查房好心询问,徐珏只是笑着说“随便走走”。可实际上,这两天来,他的大多数时候一直围着程燎野转。
徐珏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害怕程燎野醒来,害怕程燎野看到本该不出现在古镇的自己,害怕他会出现先前一样,拒绝自己帮助。
于是在某天护士查房,病房内突然传来明显是两个人的交谈声时,徐珏悄悄地在角落位置,朝病房内看去。
他看到了从床上坐起来,脸还有几分苍白的程燎野,他正温和地笑着,同护士谈话。
似乎是在聊着病情,好在徐珏每天醒来总是习惯性地抹去他睡觉的痕迹,程燎野大抵发现不了他来过。当初在着火的楼道之中,程燎野一下子昏迷,大抵也想不到会是自己来救的他。
至于护士医院那块......徐珏只给程燎野办理了入住手续,那头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这些天,徐珏仍用帽子、墨镜、口罩遮挡自己,任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模样。
他有7成把握,程燎野只知道他被人救,但不知道是他徐珏,接下去,只要继续用着这不为他知道的身份,照顾他就可以了。
拄着拐杖,徐珏没敢再看第二眼,收回眼的瞬间,缓缓地离开了。
这次,他匿名通知了程燎野的父母,告知他们,程燎野脱离了危险。
如果可以的话,徐珏希望这种场合,程燎野的父母能够好好地陪伴他,直到他彻底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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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一下,我打算以后隔日更!更新时间一般是晚上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