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文安被手术室推车惊醒了。轮子个啷个啷穿过走廊,消失在远处。
他在枕头上蹭了蹭脑袋,睁开眼。
面前是起球的灰毛衣,再往上,能看到突出的喉结。
他眨眨眼,伸手抱住面前的人。叶庭半梦半醒,本能地伸手揽住他,下巴蹭过毛茸茸的发丛。
文安觉得心化成了糖浆,咕嘟咕嘟在胸腔里冒泡。
他抬起头,在叶庭的下巴上亲了亲,晨起的胡茬有点扎人。
叶庭伸手把脑袋按下去:“别闹。”
文安不屈不挠地贴上去,把脑袋埋进叶庭颈窝里,像寻找热源的小动物。被窝里暖烘烘的,肌肉的热度透过衣料传过来,睫毛一眨一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早晨,这么紧紧地抱在一起,他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顶着。
他试探着伸出手,还没摸到下面,就被叶庭捉住,锁在了背后。
“乱动什么。”
文安咬着嘴唇,悄悄观察了叶庭一会儿。叶庭闭着眼睛,神色平静,仿佛这只是晨起的自然反应。
文安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问:“这样,不难受吗?”
叶庭没有睁眼,似睡非醒地说:“过一会儿就好了。”
文安往上凑了凑:“我帮你吧。”
这句话让叶庭猛地清醒过来。他看着文安,对方的蓝眼睛里满是热切的天真:“怎么帮?”
文安脸上烧起来。他脑子一热说出了口,其实全无头绪。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说:“你……你教我。”
叶庭的目光停在文安的眼睛上,笑了笑,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退:“胡闹什么,这是在医院。”
“那出院就可以了?”
“你做完手术才多久?”叶庭无奈地看着他,“腿不痛了?”
“你抱着我,就不痛了。”
叶庭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站了?”
文安鼓起脸颊:“它自己跳出来的。”
叶庭从病床上坐起来,像是要走,文安伸手拉住他,他摇了摇那只手,松开:“护士要来量体温了。”
文安撇了撇嘴,躺回去,把被子拉上来,盖到脖子。
叶庭拿起羽绒服,拉好书包拉链,文安的眼珠跟着他的手转。
“你要去上学了。”
“嗯。”
“晚上什么时候来?”
“七点。”
“哦。”
自从回国,叶庭就没去上过晚自习,说要照顾生病的弟弟,老师习惯了这个学生的肆意妄为,家长不在意,她也懒得管了。
文安期待地看着背起包的叶庭。他以为临走前叶庭会来亲他一下,但对方只说让他好好休息,就推开门走了。
文安看着他的背影,皱眉沉思。
他隐隐感觉到,叶庭在回避跟他的亲密接触。这不是个好兆头,每次叶庭在他身边,他都想跟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为什么叶庭不这么想呢?
这个问题在脑子里嗡嗡响,就像背景噪音,让他无心他顾。思来想去,他只能求助身边最有经验的人。
文安拿起手机,拨通了冯诺一的号码。
午饭刚过,冯诺一就背着包过来了。文安住院期间,从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以为文安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进来时,整个人神经紧绷。
他看着一脸苦恼的文安,感觉心惊肉跳:“出什么事了?”
文安抬起头,认真地问:“为什么他不想跟我睡?”
冯诺一五雷轰顶。
发生了什么?昨天孩子还在学认字,今天就要跟别人上床了?
他第一反应是报警。孩子还在上初中呢!
然后他平静下来,调整情绪,理清了思路。文安的社交圈太窄了,对象根本没有悬念:“你跟叶庭在一起了?”
文安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没跟家长汇报这件事。
“什么时候?”冯诺一顿了顿,问,“回国那天?”
文安点了点头,有些惊奇。
冯诺一揉了揉胸口:“你们才在一起多少天,就到上床了?”
文安说:“他躺在我旁边,我就想亲近他,想碰他,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
也是,冯诺一想,文安的思维很单纯,只是遵从本能,而本能是不需要知识、学历,成熟的心智的,它从动物时期就存在,最原始,也最难以抗拒。
“可是,”文安说,“他为什么,不想碰我?”
冯诺一挠了挠头,事情有些麻烦了:“你说要跟他……他是什么反应?”
“他让我不要胡闹。”
很符合冯诺一的想象。“跟认识很久的人在一起,本来就不太容易亲近。”
“我就没事。”
“他想的比你多,”冯诺一说,“在他眼里,你可能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弟弟,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改变这个印象。”
文安低下头,捻着被子的线头:“那他要想到什么时候?”
冯诺一看着他,他把头埋得更深了,声音细如蚊呐:“他都不主动亲我。”
告白的那一次不算,那次亲的是额头,冯诺一都亲过他的额头。
而且,给了时间,一切就会好吗?如果永远不好呢?如果叶庭永远把他当成弟弟呢?
冯诺一想了想,坐到床边,搂住文安:“我是不愿意这么想的,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文安突然紧张起来。
“你知道性取向是什么吗?”冯诺一问。
文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常用的词,一段时间之后,意思就会混起来,他不太确定自己记得准不准确。
“性取向,就是喜欢哪个性别的人,”冯诺一说,“有人喜欢男人,有人喜欢女人。”
“这个我知道,”文安说,“有时候,男人也会喜欢男人,女人也会喜欢女人。”
“嗯,”冯诺一斟酌了一会儿,没找到委婉的说法,“也有可能,叶庭……喜欢女孩子。”
文安慢慢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眼睛圆睁,看上去无措又恐慌。“那……我不是女孩子,他就永远不会喜欢我吗?”
“只是可能。”
“如果……”文安陷入了绝望的彷徨中,“那我怎么办?”
冯诺一揉了揉太阳穴,两个孩子突然在一起的决定,让他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事不一定,你别想那么多,先把病养好。”
文安看起来完全没在听他说话。
冯诺一摸了摸他的脑袋:“腿还痛吗?”
文安愣了几秒才回答,声音像漂浮在天外。“医生说没事。”
冯诺一搂住他,拍了拍他的背。“一切都会解决的,”冯诺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文安倒在冯诺一身上。
傍晚,叶庭拎着饭盒来了。他把菜和汤一样样摆上桌,把筷子递给文安,侧着坐在桌板对面。一起吃晚饭是他们的传统,除了出国的一周,这个传统从未打破过。
文安小口嚼着米饭,偷偷观察叶庭。在一起之后,他们和过去有区别吗?过去叶庭也会照顾他,也会抱他,揉他的头发,晚上偶尔也会一起睡。除了碰碰嘴唇,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吃完饭,叶庭把饭盒洗干净,整理好,回来看到文安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怎么了?”
文安说:“亲我一下。”
叶庭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会儿,走过来,俯身在唇上吻了吻。刚要起身,文安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嘴唇又碰到了一起。
叶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文安的进一步动作,后撤一点,睁开眼睛看着他:“在想什么?”
文安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做,只好说:“我看视频里,会伸舌头的。”
他看着叶庭,满脸期待,但叶庭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拿起旁边叠好的病号服:“换一件吧,那件该洗了。”
文安看着他,腿上的疼痛忽然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