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一行人便依燕清所言,先分出几人,通知尚在馆舍休憩的三千人马继续彻查清除城中叛逆,再至汝南与他们会合。而随行的二百余精锐亲兵,则原路返回,去寻郭嘉许褚等人。
这一路马不停蹄,行得极快,还未至鹊尾坡,天光便已渐亮。
一路上并未遇着路人,直至此刻,迎面方现出一人一骑,仿佛直冲他们而来,因是背光,只瞧得出轮廓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马背上还横着件物什,形色仓皇。
吕布生出警惕,勒马驻步,大喝声:“来者何人!”
来人却倏然一顿,大喜过望地应了一声,只因声音太过嘶哑,叫燕清与吕布根本听不清楚。
直待他近前,方露出惊喜之色。
许褚浑身鲜血淋漓,背上还插了几根没入小半的箭矢,一双虎目却锃亮有光,显是伤无大碍;而那被他当包袱般横置在马背上,受这一路颠簸,以至一下来就吐得昏天黑地的“物什”,可不就是道要去访友的郭嘉?
原来郭嘉在攀山过半时,就从路人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出前方有诈,忙让许褚带他下去。
而见他们不去至山顶就要返回,暗中埋伏的几人也顾不得掩藏身形,仓促下手,许褚需得护着郭嘉,行动难免多有不便,可在经历一番恶战后,还是杀尽敌人,又在追兵闻讯赶到前明智地抢了匹马,总归是顺利逃出去了。
这过程被轻描淡写地一说,燕清依然能想象出当时那千钧一发的凶险来,不由庆幸自己当时非让郭嘉带上了武艺超群、忠勇可靠的许褚。
吕布听郭嘉阐述了经过后,对勇烈的许褚大为赞赏,在为其简单处理一番伤势后,就发话要为其表功,加官进爵,使得许褚感激涕零。
荆州表面安逸服从,其实危机四伏,吕布经此二事,再不放心在荆州安歇了。接到平安无事的郭嘉许褚后,就继续调转方向,往豫州汝南去,至那方可安心。
燕清与郭嘉,自对此附议。
只是郭嘉惯乘的、那由燕清亲自设计的豪华车架,自是在之前的逃跑过程中被丢弃掉了,好在吕布带的那二百余精锐骑兵,多自备有替代马匹,郭嘉便也骑上了马,与刻意放慢速度的燕清凑近了,边行边说话。
燕清道:“虽已传信出去,可庞统定无坐以待毙之由,无论成与不成,多半早携从父那亲子跑了。”
虽不知道庞德公与水镜先生有没参与进这件事去,但依两人一向与世无争,又有众多桃李外结的好声誉,在无真凭实据前,乱动显是弊大于利的。
而一时间找不到庞统刘焉刘备这些正主,就去搜捕两隐士出气,这大堕名声的蠢事,任谁也干不出来。
郭嘉颔首:“益州势渗颇巨,日后需加以严防。”
燕清叹道:“查当然是查过,可庞统应考前名气不过尔尔,所得也有限,总不能因噎废食罢?还是低估刘皇叔的本事了。”
再严密的审查,也有空子可钻,东汉末年的情报网,也不可能跟恢恢不漏的现代相比。燕清甚至都不可能亲力亲为,那庞统这个史上与卧龙诸葛亮齐名的智士,要布下疑阵,骗过那些人去,可谓是再轻松不过了。
燕清实在也没料到,在历史发生了这么大变化后,庞统还提早与刘备有过暗中接触,且为那数面之缘,就愿为其誓死效忠,不惜亲赴险地做其内应。
不过仔细想想,当初庞统其实也做了类似的事情,就为火烧赤壁进行顺利,向曹操建议铁索连船。
无论如何,既享受了科举考试所带来的益处,就得承担相应的风险,思及此处,燕清也就重归心平气和了。
“对了,这扇子给你。”
燕清将朱雀羽扇赠予郭嘉,没想到这一向脸皮极厚,胃口也极大的损友在听他阐述了此扇的用法后,破天荒地表示受之有愧,当场拒了:“此等贵重法器,嘉怎受的?好意心领,重光还是速速收回吧。”
燕清坚持道:“这怎是什么法器?不过是件稍好看些的防身之物罢了。而我不喜用扇,你也清楚,予你正好。”
郭嘉又郑重其事地拒了几回,两人少有争执,这动静不免传到在最前头闷闷赶路的吕布耳中,使他不由心生困惑,催马回来,欲问缘由。
结果刚还坚决拒收的郭嘉,立马就转了态度,喜滋滋道:“重光一番心意,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燕清:“……”
吕布起初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他见着那把极眼熟的神奇羽扇落入郭嘉手中,双眼不禁直了一瞬,脸色也倏然阴了下来。
燕清心里暗道不妙,果然,吕布只漠然瞥了兀自得意的郭嘉一眼,就冷哼一声,昂首返到前头了。
燕清无奈道:“奉孝!”
郭嘉假装不知,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后,就拿着这把隐有烈焰流窜的漂亮扇子随意挥挥。
他倒记得放轻力气,也记得只朝外处使,可唯独忘了一条——离他所挥方向最近的,只有自己正骑着的倒霉白马。
可怜这匹马正老老实实地跑着,就觉颈后倏然一烫,无端端地就被烧掉了一大片鬃毛,丝毫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可怖之事,被吓得三魂失二七魄剩一,慌乱间就飞窜出去了。
于是这报应来得飞快,周围人完全反应不及,只目瞪口呆地看着它莫名其妙地就发了疯,嘶叫着不顾背上所驭的奉孝大人狂奔一气,任谁都拉不及。
燕清情急之下,想也不想地大叫出声:“奉先!”
吕布原是一脸幸灾乐祸,好整以暇地要再欣赏片刻这乐极生悲、自作自受的好戏时,就听得这悦耳之至的一声唤。
登时身心畅快,心里既似喝了蜜水般的美极,又如有百花绽放般快活。
方不计前嫌地催动胯下赤兔,全速去追那发狂马儿。
吕布先干脆利落地将只能狼狈伏在上头、一昧抱紧马身好不被甩下的郭嘉一下拎到赤兔身上,再只凭单臂之力,死死扼住那白马颈项,怒喝一声吼骤然发力,很快给制住了,在兵士们的大声叫好中,从从容容地一并带了回来。
纵使有惊无险,头发衣裳具都凌乱不已的郭嘉也在大庭广众下丢了不少面子,虽还紧捏着那惹事的扇子不舍得放,神态就不复往常的神气,而是蔫了吧唧的,似被霜打过的小苗。
“亏你聪明一世,也有蠢得做出这种事来的时候!”
难得见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倒使被刚刚那幕惊出一身冷汗,还有几分埋怨他乱来之意的燕清心软了,只温声劝慰他。
吕布则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假惺惺地问候几句,却多是神采飞扬地瞅着燕清,摆明邀功。
燕清瞧他这尾巴都快翘上天的模样,真真忍俊不禁,也闻弦音而知雅意,即刻将他狠夸一通,直让吕布心满意足。
郭嘉之后在私底下有如何研究这把羽扇,燕清就无从得知了,但关于庞统,倒正如他所推测的那般,早就带着从父之子逃之夭夭,根本无从抓起了。
回到许县的吕布为此还窝火了一阵,还是被燕清劝着,将精力放回祭天这桩要事上去。
被禁足了快两年、期间一直醉生梦死的刘协,在听到吕布愿放他去祭天的消息时,一时间还不敢相信会有这等美事。
吕布也懒得理他,只宣布完这决定后,就离开了那看守严密的宫所,回去寻燕清了。
就算最要紧的祭坛建成了,筹备工作也半点不容小觑。因各朝各代在祭天的规矩上都有极大的不同之处,燕清自认对司仪礼制方面了解寥寥,当然不硬去插手,而是放权叫贾诩与那些平日派不上用场、手里也没半分实权、这次终于发挥不小作用的官员多加沟通。
不止需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在钱财物资上的损耗,也是极大的。
尤其因自刘协以稚龄继位来,风波不断,未尝真正安定过,那也就意味着一切必须物品,都得从头开始准备——譬如供养了祭祀用牲畜的牺牲所同样需得新建,又如光是从各地集了几百近千名绣娘合力缝制天子与大夫以上官员所用冕服,也得耗上近两月功夫。
吕布不解道:“重光何故执意叫陛下行此祭天之事?”
燕清略作思忖,道:“自古以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皇帝受尊为上天之子,需得主持祭天,敬天法祖,以此垂范天下,教化民众,约束臣子。若在众目睽睽下,陛下不受天恩,反遭天谴的话,就再无人敢言是主公为篡权妄绝汉祚,而是替天行事……”
要是在这如此重要的仪式上被雷劈上一劈,别说是民心尽失了,就连刘协自己,恐怕都得彻底怀疑人生。
吕布听得云里雾里,到这句,忽蹙眉打断道:“奉先。”
燕清不解:“诶?”
吕布大喇喇道:“成日主公来主公去的,那日的‘奉先’不是叫得甚是顺口么?”
燕清听得眉心一跳。
是了,自郭嘉惊马之事后,就落下了这么桩叫他颇为头痛的事——吕布没再在床笫间逼他叫几句夫君来助兴,却开始非要他在私下里唤其表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