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和苗苗想要去逛街肆, 除夕的晚上,大街小巷更加热闹,来的路上, 陆久安还看到有人在卖河灯。
“大人。我们还去游街吗?”
“去, 怎么不去,我们一人去点一盏灯。”陆久安豪气万丈地说。
他辞别老班主:“我们先行一步, 改日得空再来听你们唱曲。”
老班主却为难道:“我们恐怕只在应平待到大年十五。”
陆久安脑袋一转就明白过来了, 戏班准备做全国巡演呢, 他点点头:“也好, 优秀的戏曲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这样一来,传唱度更高,也没有辜负他特地写的这个剧本。
除夕之夜,华灯溢彩,夜风把空气中各种鲜美的食物香味吹到街头巷尾, 对百姓来讲, 这样的日子, 就是他们心目中最理想的生活, 而每到他们已经满足于此的时候,来年的发展和人气就会告诉他们,惊喜远不止于此。
陆久安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时不时有热情的百姓停下来给他们见礼, 一炷香的时间, 硬是只走了短短一小截距离,韩临深抱怨道:“照你们这么走,何时是个头啊!”
阿多和苗苗对视一眼, 如泥鳅一样钻入人群,付文鑫捏了捏拳头, 笑骂道:“这臭小子,被大人惯得越发不知礼数了。”
“无碍,在我跟前不必束手束脚的,我喜欢他们这么有活力的样子。”
“好哇,他们感情好就不等我们了。”韩临深不甘其后,转身叫上陆起:“我们不能连苗苗和阿多都跑不过,咱们也快点。”
陆起性子沉稳些,此刻也眼睛发亮:“好,追上去。”
陆久安见他们眨眼间跑没了影,指着角落一处不太显眼的摊子道:“那儿有卖面具的,去买一个戴上吧,要不然真像临深所言,半个时辰都到不了。
韩致给自己挑了个兔子面具戴在脸上,陆久安看一眼他壮硕的身材,再看一眼那温顺无害的面具,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协调,陆久安忍笑道:“韩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铁汉柔情吗?”
韩致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认真在摊子上挑挑选选,最后从角落里拿起一个狐狸面具递给他。
陆久安负着手没有接,挑眉道:“韩朝日,这不太合适吧?你的是小白兔,我的是狐狸?”
韩致自顾自帮他戴在脸上,粗粝的手指擦过鬓角为他整理头发。
沐蔺捏着扇子捧腹大笑:“就是这个,韩二选得很恰当。”
“多少钱一个,老板。”陆久安掏出铜钱。
摊主是个胡子花白的老翁,早就认出他们一行来,哪会收他钱,于是摆摆手:“大人,不要钱。”
陆久安一本正经道:“我要是白拿你的钱,那就是搜刮民脂民膏。”
“大人严重了,不过是小本买卖。”
“不严重,你们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陆久安数了三十枚铜钱放在他摊子上,“你既不说,那我就随便给了。”
摊主连忙道:“哎呀多了多了,十文钱一个。”
陆久安便捡起十枚铜钱:“谢了老板,你的手艺这么好,卖得还如此便宜啊。”
摊主叹了口气:“我来得太晚了,只剩这么一个空地,你也瞧见了,要是我再卖贵一点,恐怕连一个客人也没有。”
因为地处偏僻,灯光又比较昏暗,在热闹非凡的街肆,这个摊子冷清得有些格格不入,要不是陆久安想要避开人群,应该也寻不到这儿来。
陆久安突然灵光一闪,想到苏东坡在儋州给一个卖撒子的老妇人题诗打广告,原本无人问津的摊子,因为他这随手一个举动而顾客盈门,或许他也可以这么帮一下老翁。
陆久安问摊主借了一只笔,思考两秒后,在还未来得及上色的空白面具上写了一段耳熟能详朗朗上口的广告词。
“你把这个面具挂在摊子前面,看看有没有效果。”
陆久安把笔还给摊主后,拉着韩致躲在一边,那摊主是个老实的,也不会拿着那张面具作宣传,若不是早有客人围在一旁观看了全程,买了面具自发给同伴炫耀,恐怕今天这老翁只能惨淡收摊了。
陆久安为他打的广告词卓有成效,不一会儿,摊子前就聚拢了不少人,陆久安因此也体验了一把名人效应引领的风潮。
“就是这里,听说刚刚陆大人光顾了这家摊子,还盛赞了老板的手艺,专门给他题了词。”
“陆大人在哪里?”
“大人买了面具戴着,好像是一只狐狸。”
陆久安听到此处,暗道不好,可不能再让人找出来,否则这面具就白买了,赶紧拉着韩致他们离开这“是非之地”。
沐蔺道:“没想到你只是写了几个字而已,居然引得人吹捧至此。”
“我是谁啊。”陆久安抬起下巴,“我可是陆久安。”
等他们一行慢悠悠找到卖河灯的摊子,几个小子已经用压岁钱各自挑了一盏,正蹲在河边许愿。河里的花灯铺成一张五彩斑斓的地毯,载着满城百姓的璀璨希望,被温柔的水波带到远方。
韩致捏着莲花灯座:“在晋南,我们通常要到元宵才点灯。”
“兴许各地习俗不同吧。”陆久安不以为意,他可是记得,有些地方还得中元才放河灯,以祭祀亡故的人。
几人煞有其事地闭着眼睛许了愿,陆久安问韩致:“你许的什么愿望。”
韩致看了他一眼:“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
回去的路上,陆久安碰到结伴而行的学子,高家兄弟也在其中,这三五秀才正在眉飞色舞地讲着趣事,见到迎面而来的陆久安,虽然他戴着面具,但双方平日相交的次数到底和平常百姓不同,况且整个县里,还有谁比得过他松柏一样挺拔又秀雅的身姿,因此一眼就认出他来,几个学子朝他拱了拱手。
要说应平所有生员加起来,都找不到一个比陆久安更年少的,偏生他们面对这位气度不凡的小大人时,无论被要求干什么都心悦诚服。
“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闲玩。”陆久安问。
“准备去瓦舍听听曲。”
有钱人家的学子除了谈经论史,闲暇时最爱做的事便是聚在一起喝清酒,击鼓传花行酒令,用他们的话来讲这叫雅趣。若是觉得还不够助兴,就会叫上三两妓子为伴,这叫文人风流。
不过有陆久安当县令,别说开门做生意的窑子,就是私下招揽客人的都被他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若是有拧不清的公然违背,被人告发或是不小心叫衙役抓到,那不好意思,一律抓到县衙严惩不贷。
搞得好长一段时间,应平上下的男人们叫苦不迭,女人们拍手称快。
“陆大人,不若一起去吧?听说牛棚来了个优伶,曾是滇阳的名角儿,那嗓子很是一绝,字眼韵味也拿捏地非常好,与咱们孟娘子不相上下。”
同伴提醒他:“是孟夫子。”
“对对对是孟夫子。”说话的生员满脸尴尬,“一时嘴快,冒犯了孟夫子,是小生之过。”
“我们刚去听了将行,就不去了。”陆久安摇了摇头,话语里听不出喜怒,“若是你们得空,也可以去鼠棚听一听,他们年十五就要离开应平,介时你们想听也没法子了。”
秀才告辞离开,那高宿却在此时折身返回:“陆大人,过完年我就不在鸿途学院担任教职了。”
陆久安点点头:“我知道,范敎谕跟我提过,他们也准备过完年招新的夫子,这段时间多亏有你们几位,应平的孩子才有机会读书习字,我替他们谢谢你。”
高宿品行端正,讲课时引经据典深入浅出,深受孩子们喜欢,杨苗苗就在他所教授的班级上课。听说高宿给学生提出要离开时,班上的学生还因此闷闷不乐了几天,非常舍不得他。
“不敢当,其实当夫子的时候,我也学到了很多。”
面具后面的陆久安笑了笑:“颜夫子曾在我面前胜赞过你们兄弟两,你此番不提出来,我也会主动找你,不能因为教书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
高宿追着同窗离去,陆久安在街肆上逛了许久,越逛越有精神,毕竟是自己一手打造起来的应平,可以说是一点点看着他改头换面,因此那嘈杂的谈价还价听在耳朵里也犹如曲乐,一点也不觉扰人。
直到打道回府,陆久安还有些意犹未尽,捉着韩致的手念叨:“哎,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周围都是淳朴敦厚之人,没那么多尔虞我诈。”
韩致道:“你若不想回晋南的话.....”
“别,我就说说而已。拨迁黜免皆按大周官制,我不能坏了规矩。”陆久安脱了大氅搭在卷花木施上:“况且,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平日里既然这么教导学生,怎可为了一己私欲,而轻易松了脊梁骨。我作为县令,自然要以身作则的。”
韩致怔怔出神,陆久安探头问:“可是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
“没有。”韩致蹙着眉头道,“听你如此说,我只是突然想到今天听的那出戏。”
“我以为最高兴的就是你。”陆久安有些不解。
百姓最怕的就是徭役,然而要想保持大周的和平,总得需要有人挺身而出,否则国将不国。
当百姓慢慢接受并认同这样的观点,他们对此便不会那么抗拒,军营里的士兵若都是心甘情愿进去的,那韩致身为最高统帅者,管理起来总会相对轻松一些。
“我很高兴。”韩致认真看着陆久安的双眼,“只不过在听这出戏之前,我一直认为,身为大周的士兵,理所应当该为大周而战,却从未想过,他们阵亡后,家里可能还有孤苦伶仃的爹娘妻女在等着他们。我旗下战死了无数士兵……”
韩致生出浓烈的负罪感,因为没能在战场上成功将信任他的战士带回来。
“那不是你的错。”陆久安抱住他,轻轻贴着他的脸,“你我都知道,生死在战场上是不可避免的事,你已经尽力了韩大哥,你已经尽你最大的努力减少了伤亡。”
韩致大力回抱着他,下巴枕在他肩头:“久安,你是我良药。”
陆久安哄着这个恹恹不乐的男人:“你若实在不好受,就将这些战败之人追封为烈士,并给烈士家属给予一定的抚恤,你觉得如何?”
韩致缓缓抬起头来:“怎么样的抚恤。”
“比如定期给烈士爹娘发放抚恤金,烈士子女未行及冠及茾礼之前,可免费入学院就读……”陆久安牵着韩致的手坐在床沿,一条一条慢慢给韩致例举。
韩致眼睛越听越亮:“如此告慰英烈,他们也能无后顾之忧。只是要想户部拿出这笔钱来,恐非易事。”仿佛想到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的一幕,韩致头痛地撑了撑额头。
“现在不是乱世,边关战事不吃紧,大周繁荣昌盛,你只要联合兵部在朝堂上一一划下理来,朝户部要钱也不是那么难的事。难就难在,还得看看下面的人有没有阳奉阴违,若是叫贪官污吏彼此勾联吞没了此笔抚恤金,那才叫战士们寒心。我只是这么给你提了一下,如何说服他们,还得看你。”
“要是你当初顺利进入翰林院,若无意外,想来现在已经官至侍读学士了。”
“哦?”陆久安八卦道,“这是圣上心里面给我定的升官之路?”
韩致咳嗽两声,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走后门就是爽啊。”陆久安掰着手指头,“三年时间从正七品升至从四品,连升三级啊,我这算不算官运亨通?”
“久安能谋善断,你值得的。你若是侍读学士,在此事上我还能多一个帮手。”
“算了吧。”陆久安推开他,表示敬谢不敏,“朝堂上的各位尚书侍郎那可都是久经世故的,跟那群老油条练嘴皮子干嘴仗,我可做不来。”
“我不信。”
“爱信不信。”
“为何?”
“费脑干。”
他穿着薄薄的亵衣,慵懒地斜倚在烛火旁,一双狡黠的双眼眯起来,因为哈欠缀着朦胧的泪珠,全然一副毫不相干别来烦我之态,看得韩致只想好好惩罚他一番。
“既如此。”韩致把他推入床帏,“那今晚我们就好好练练嘴仗。”
既然提出了烈士抚恤一事,陆久安也不能真正放任不管,两人在吾乡居不厌其烦地商讨着朝堂上可能面对的各位大臣的诸多诘问及应对之策,终于在经过长达五天的设想及不断自我推翻后,想出了万全的说辞。
于此同时,陆久安上任应平县令已经三年,按照大周官员考核制度,县令一年一述,三年一考,他要把这三年来做的事汇成工作总结,层层上报,便于吏部和都察院做考察奖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