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珣的脸惨白如纸,沈知寒晕倒在他怀里那一瞬,他的心跳差点就此停住。
他接住沈知寒,双手微微发颤,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慢慢把沈知寒抱起来放回床上。
晕倒后的沈知寒反倒安稳了下来,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只是皮肤和嘴唇依旧苍白,衬得鼻尖和眼角愈发的红。
段珣给医生打电话,医生很快接起。他强迫自己冷静,向医生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医生让段珣不要慌,说沈知寒可能只是脑供血不足引起的短暂晕厥,先检查一下他的呼吸和脉搏。
“有自主呼吸。”
“有脉搏。每分钟95。”
“没有心跳骤停”
“也没有吐。”
……
段珣在医生的询问下一项一项说明沈知寒的情况,医生让他继续观察,如果十几分钟后不能醒来,先试着掐一下人中,还不行的话再送到医院。
段珣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把脸。
沈知寒很久没有这样难过地哭过,哭得像潮湿雨夜中一朵即将被雨水打散的花,花瓣七零八落地掉进泥土,只剩一支摇摇欲坠的细瘦的花杆,最后支撑不住,也终于还是折断了。
一起折断的还有段珣的心。
是他的错,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公主。
段珣坐在床边,深深看着沈知寒。
沉默很久,他一点一点握住沈知寒的手。
等到沈知寒醒来,应该不会再让他牵了吧。
他用哥哥的身份自私地霸占沈知寒的世界,到最后甚至阴暗地妄想霸占他整个人,现在沈知寒抗拒他,全都是他自作自受。
床上的人眼皮跳了跳,慢慢睁开眼睛。
恢复意识之前,段珣抽回自己的手,缓缓在身侧紧握成拳。
掌心残留的温度,像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
沈知寒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墙壁,接着看见段珣坐在床边,他张了张口,发出低弱的声音:“哥。”
段珣的眉头皱得很深:“好点了吗?”
沈知寒没有说话,默默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我,晕了多久?”
“十几分钟。”
只有十几分钟吗……但是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失去了所有意识,仿佛坠入冰冷黑暗的真空,最后缓缓醒来时,只有掌心留有一丝余温。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段珣留下的温度。
但此刻的沈知寒却不敢表现任何依赖和贪恋。
“我想休息。”他低声说。
段珣沉默了一下:“睡吧。”
沈知寒摇摇头:“我想回我的房间。”
空气蓦然凝滞了一瞬,沈知寒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在漫长的沉默中,段珣站起身,说:“我抱你回去。”
沈知寒没有拒绝。
不算长的一段路,段珣今天走了很久。
沈知寒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依偎在段珣怀里,沉默地垂着眼帘,段珣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低下头,看见他被碎发遮挡的红红的眼眶。
他在很小心地掉眼泪。
段珣的心紧了一紧。
汤韵已经离开了,段珣抱沈知寒回到房间,沈知寒说:“不要开灯。”
于是段珣的动作顿了顿,走到床边,将沈知寒轻轻放在床上,没有说话。
黑暗中沈知寒眼角的泪水反射着月亮的光辉,像一颗一颗晶莹的珍珠。他闭上眼睛,泪水随着睫毛颤动从眼角滑落,消失在枕头里。
段珣知道他为什么哭。
也知道他此刻并不想看到自己。
段珣为沈知寒盖好被子,在床边伫立许久,艰涩地开口:“我走了。”
沈知寒轻轻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房门关上的声音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段珣背靠着门站在走廊中,仰起头,忽然想到忘记让沈知寒喝水。
哭了那么久,应该喝点水。
段珣转过身,手放在门把手上的瞬间却犹豫了。
最后他掏出手机,给沈知寒发消息:
[知寒,记得喝点水。]
沈知寒没有回复。
一直在门外站了不知道多久,段珣听不到里面的声音,终于缓慢地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走到楼梯边,他的脚步微微一滞,转身走向佛堂。
以往每次来这里,都是为了给沈知寒求平安。而今天面对着佛祖,段珣却久久无法言语。
他清楚自己执念深重,并且毫无悔意,跪佛跪到死也不会消弭。
但他舍不得沈知寒受苦。
良久,段珣缓慢而郑重地跪下,深深磕了三个头。
“都是我一人所为,请宽恕知寒。”
“我愿代他承受所有病痛折磨。”
“请保佑他健康平安。”
……
莲花台上佛像威严,慈悲地望着面前虔诚的信徒。
段珣没有起身,一直这样跪到天亮。
同样一夜无眠的还有沈知寒。
他断断续续地清醒或睡着,好像做了一个零碎的梦,梦里有他许久未见的爸爸妈妈,还有段珣。每个人都是笑着的,每个人都很爱他。
后来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沈知寒从梦中惊醒,望着外面昏暗的天色,心里笼上一层阴云。
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睡意全无,慢慢从床上起来,面对寂静空旷的房间,久违的产生孤独的感觉。
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八分。沈知寒起身走到衣帽间,拿出一个箱子,收拾自己的行李。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
只是想暂时离开这里。
或许自己应该回家,但家里的房子空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现在能不能住。
先去酒店好了,沈知寒想,请人把家里打扫干净再回去。
沈知寒几乎没有独立生活的经验,就算是在国外那几年,身边也有保姆和司机照顾。汤韵和段珣更不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生活,所以成年后他一直住在段家。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离家出走,他已经二十四岁了,还是第一次自己开车离家。
雨停了,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段家的建筑伫立在半山腰,在昼夜交替的微光中看起来庄重而肃穆,沈知寒曾在这里度过无数温馨快乐的时光,却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机会再次回到这里。
离开也好,他想,他和段珣都需要静一静。
车子缓缓行驶在无人的马路上,雨后檀山干净凉爽,空气中漂浮着植物的绿意和泥土的芬芳。沈知寒打开车顶,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忽然想起自己身体还没好,脑海中莫名浮现段珣的声音:“知寒,小心着凉。”
沈知寒的心微微一颤,又将车顶关上。
这段路人迹罕至,一直开进市区,街道上的车才渐渐多了起来。
天亮了,整座城市正在缓缓苏醒。沈知寒凭着记忆开到一家酒店,订了一间套房。
早晨七点,从大堂到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服务生帮他把行李放好,沈知寒躺在陌生的床上,想了想,拿出手机给段珣发了一条消息:
[哥,我回家了。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发完后,又将同样的内容改掉称呼发给汤韵一遍。
然后沈知寒给一直照看着家里房子的管家唐伯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准备回去住,麻烦他请人收拾一下房间。
做完这一切,沈知寒终于能够放松下来。
他好累。
身体和精神的疲倦迟钝地向他袭来,他闭上眼睛,竟然在陌生的酒店床上产生睡意。
这一觉睡得比昨天夜里安稳一些,醒来后天光大亮,已经快到中午。
手机上有几个来自汤韵的未接电话和很多条消息,下面还有段珣发来的两条。沈知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指尖停顿了一下,先点开段珣的名字。
[好。]
[注意安全。]
体贴又疏离,仿佛真的退回了哥哥的身份。
沈知寒莫名心里一空。
对比起来,汤韵的消息显得急切许多:
[知寒,有什么事先回家再说,阿姨不放心你一个人。]
[你自己开车走的吗,下过雨路上不安全,先回家好不好?]
[昨天的那些话,你可能误会了阿姨的意思,阿姨没有想要赶你走。我们回家慢慢谈,你别冲动。]
……
[你哥哥生病了。]
中间穿插着几个未接电话,沈知寒的目光落在最后那条消息,后面没有再说别的,可能是被段珣拦住。
段珣……生病了?
段珣好好的怎么会生病?
沈知寒心里升起疑惑,先给汤韵回了一条消息:[阿姨放心,我没事,只是有点想家。不用担心我。]
然后打开段珣的对话框,想了想,问:[哥,阿姨说你生病了,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段珣回:[没事,只是感冒。]
感冒……
沈知寒看向窗外。
昨晚下雨,着凉了吗?
——段珣没有感冒,也没有着凉。
只是跪了一夜膝盖损伤,还有连医生都查不出原因的突如其来的高烧。
汤韵在家里急得团团转,一个孩子离家出走,另一个孩子高烧不退,她甚至不知道该先管哪一个。
段珣却面色淡然,躺在床上,平静地告诉汤韵自己没事。
他迷信地想,如果他昨晚的祈求有用,那么现在他生病了,知寒或许该好了。
段珣给程景文打电话,说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服,可能要缺席晚上的拍卖。然后又给另一个朋友打电话,拜托他留意沈知寒的动向,有什么情况记得告诉自己。
那位朋友是沈知寒下榻的酒店老板,粗心的小公主也许早就不记得这回事。
打完这两个电话,段珣有条不紊地安排保镖保护沈知寒,又派人去沈知寒家附近看护。最后确定自己没有疏漏,他闭上眼睛,终于安心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