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段珣比沈知寒早一点出门,没有去公司,在半路让司机改道去了医院。
医生在办公室等他。
进门简单打过招呼,段珣开门见山问:“知寒怎么了吗?”
“坐。”医生的表情和语气还算平静,从抽屉里拿出几份检查结果,将其中一张CT报告推到段珣面前,说,“昨天检查发现,小沈右肺下叶有一个结节,一厘米大小,看起来像是肿瘤。”
段珣的瞳孔不自觉一颤:“肿瘤……?”
“先别担心,从影像学表现来看,不论是结节还是肿瘤,形态规则、边界光滑,应该都是良性的。具体是什么,要等肿瘤标志物测定结果出来才能确定。”医生看着段珣,说,“就我的经验来看,是错构瘤的概率比较大。”
错构瘤。
段珣隐约记得好像是一种良性肿瘤。
昨天医生没有当着沈知寒的面说这件事,段珣心里便已经有所准备,可能会是比较棘手的病。但没想到真的是肿瘤。
他垂下眼睫,自言自语说:“他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有肿瘤……”
医生公事公办地回答:“肿瘤的形成原因比较复杂,环境、遗传、自身身体素质和生活习惯都会有影响。肺错构瘤的话,一般认为和胚胎发育异常有关。”
段珣问:“检测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医生抬手看了眼时间,说:“检验科的同事说今天上午十点。快了。”
段珣不露声色地靠回椅背,默默攥紧拳头。
偏偏这时,安静的办公室中响起突兀的电话铃声,来自段珣的口袋。
段珣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沈知寒的名字。他指尖顿了顿,按下接听。
“喂,知寒?”
“哥。”沈知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没精打采,犹豫了一下问,“你在开会吗,我有没有打扰你?”
段珣一滞,调整好语气,温声说:“没有。怎么了?”
“我忘记工作室今天休假,大家都不在……我可以去你公司等你吗?”
因为龚明烨那件事,沈知寒工作室上上下下忙了好几天。终于事情告一段落,李声扬给所有员工放了两天假。
沈知寒忘了这回事,段珣也忘了。
要是平时,沈知寒提出这种要求,段珣会想也不想地答应。但今天段珣不在公司,就算现在从医院赶过去,也不一定会比沈知寒先到。
察觉到段珣的迟疑,沈知寒犹豫着问:“不方便吗?”
“不是,”段珣叹了口气,模棱两可地说,“我有点别的事,暂时不在公司。”
他倒也没有说谎。今天是要开会不假,但会议时间是十点半,他原本计划见完医生赶过去。
电话那头沈知寒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低落:“没关系。我回家等你。”
段珣欲言又止:“知寒……”
“那你忙吧……我先挂了。”
听筒里嘟的一声,段珣拿下手机,目光落在暗下来的屏幕,又看到桌上的CT图,眉头深深蹙起。
咚咚,一个护士推开门:“郑医生,您要的肿瘤标志物检测报告。”说着进来将一份报告放在医生的办公桌上,“有什么问题您再叫我。”
医生点点头:“辛苦。”
护士离开后,医生拿起报告,快速浏览几眼,表情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是错构瘤。”
说完把报告翻到最后,递给段珣看。
段珣攥着手机的手缓缓松开,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目光搜寻到“良性”两个字,终于松了口气。
他抬起头,张了张口,最后只说出一句“谢谢”。
不仅仅是谢医生。
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良性的话,需要切除吗?”
医生拿回报告,一边翻看一边说:“最好是切除,就算是良性肿瘤也有增大和恶变的可能。考虑到小沈的体质,手术前尽量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好在他这个肿瘤体积比较小,位置也比较安稳,暂时没有对他的器官造成影响,他自己也基本没有临床反应,算是比较幸运了。”
段珣听完,长出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时间不早,上午还有个会要开。段珣和医生道别,离开医院赶往公司。
路上他给沈知寒打了个电话,沈知寒没有接。又给管家唐伯打,唐伯说沈知寒回家后一个人在小花园画画,没有带手机。
“需要我去叫小少爷吗?”唐伯问。
“不用了,他回家就好。”
挂断电话,余光瞥见旁边座椅上的一沓体检报告,段珣想了想,把它们拿起来装进公文包内层。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告诉沈知寒。
“肿瘤”和“手术”这两个词,他不是亲历者都难以接受,更不要说沈知寒。
等到段珣从公司开完会回家,沈知寒已经吃过午饭,一个人回到房间午休。
段珣不在身边,沈知寒不太习惯,躺到床上一直没有睡着。听见有人进来,他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来的人是段珣。
今天段珣的脚步好像有些缓慢。
他走到床边,动作很轻,弯下腰摸摸沈知寒的额头和脸颊,然后坐下来,静静看着床上的人。
沈知寒想要睁眼,勉强忍住没有动。
漫长的寂静中,只听得到呼吸的声音,还有段珣微不可闻的叹气声。
不知道为什么,段珣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落在沈知寒身上的目光是沉重的。
过了很久,沈知寒渐渐生出困意,段珣终于有所动作,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握住。
熟悉的体温让沈知寒感到安心。他不知不觉睡着,睡了一会儿醒来,自己的手仍被段珣握在手里。
“知寒。”
段珣察觉到沈知寒呼吸变化,轻声开口。
沈知寒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聚焦到段珣脸上,停顿一会儿,说:“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段珣回答。
沈知寒坐起来,挪到段珣身旁,抱住段珣的腰,像平时那样黏糊糊地靠过去。段珣身子一僵,慢慢把沈知寒拥进怀里,揉了揉沈知寒后脑勺的头发。
“你吃午饭了吗?”沈知寒瓮声瓮气地问。
“嗯。”段珣点点头,“开完会和股东们一起吃的。”
安静抱了一会儿,段珣低声说:“抱歉,上午忙别的事,没有提前告诉你。”
沈知寒摇摇头:“没关系。”
“唐伯说你上午在家画画,画了什么?”
“画一条项链。”沈知寒抬起头,问段珣,“我们什么时候去医院?”
段珣一滞,说:“我顺路把报告取回来了,下午不用去了。”
“唔。”
沈知寒对段珣的话不疑有他,想了想问:“你看过了吗?”
段珣不置可否地回答:“嗯。”
看这样子,段珣似乎不想提起检查报告的结果,想起睡着前那道沉默而专注的目光,沈知寒犹豫了一下,问:“怎么了吗……我是不是生病了?”
“没什么。”段珣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想了想说,“你身体里长了一个小结节,可能需要做一个小手术。别担心,是良性的。”
——思索一中午,他还是决定告诉沈知寒。
段珣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不知道是真的平静,还是控制后的结果。
沈知寒习惯了段珣总是轻描淡写地报喜不报忧,追问说:“你没有骗我?”
“没有骗你。真的是良性,真的很小,只有一厘米。”段珣用食指比出一厘米的长度,对沈知寒说,“你看,跟我的指甲盖差不多大。”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沉闷?”
段珣张了张口,一时无话。对视半晌,他叹了口气:“就算是小手术也要开刀。你那么怕疼,又那么爱漂亮,但是手术免不了会疼,还会留疤,我不舍得。”
沈知寒从小身体不好,真正的开刀却还没有过。
今天从医院回公司路上,段珣看了很多关于腔镜下的微创手术的资料,说是微创,但不少病人依旧会产生剧烈的术后疼痛,除了持续一周左右的急性疼痛,有的人还会有长达几个月的慢性疼痛。
光是看着那些文字,段珣便觉得呼吸困难,胸口一阵一阵发闷。
沈知寒垂下睫毛,想了想,问:“会很疼吗?”
段珣皱起眉头,不自觉握紧沈知寒的手:“术后两三天,可能会比较痛。”
“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手术?”
“没有。医生说就算不管它,短时间内也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可能过十年二十年,它才会长大一两厘米。医生还说之所以建议手术,是防止它未来某一天产生病变,当然病变几率也很小。所以什么时候动手术,你可以慢慢考虑,一两个月、一两年都可以。”
段珣尽量解释得详细,好让沈知寒安心。
如果是凶险的病,不会让沈知寒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手术。
沈知寒心里的顾虑消失了一点,但仍旧有紧张和害怕。
他抱紧段珣的腰,埋头在段珣肩窝,小声喃喃:“我害怕。”
毕竟是开刀,段珣知道沈知寒一定会有恐惧,所以今天生出过隐瞒的念头。
如果不是想起沈知寒说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告诉他,段珣可能会一直瞒到手术前一刻。
“没事的,只是小手术。”段珣轻轻拍着沈知寒的后背安抚,“我会陪你。”
小手术也会很痛。沈知寒更紧地抱住段珣,小声问:“等我过完生日再说好不好?”
怕段珣不答应,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段珣:“我不想在医院过生日。”
段珣心一软,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心疼,低头吻了吻沈知寒的额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