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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欲采蘋花

桃花无数 fiveseven 3713 2024-08-05 07:33:41

上午十点钟的约会,祁白露和郑昆玉双双迟到了,林悦微对阮秋季说我们先吃吧,白露给我发了消息说他们要晚点到。阮秋季说好,低垂着眉眼拿过蟹钳剥蟹,在林悦微喝完一杯酒之后,他将剥好的蟹肉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林悦微笑说谢谢。

如果不是她对阮秋季有点了解,很有可能会误会阮秋季的意思,阮秋季这个人一向绅士风度,惯会照顾人。

索性没什么事,两个人就在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最后他们从海龟聊到祁白露身上。林悦微说起当初他们拍《露水夜奔》时,祁白露最怕虫子,一见到虫子就要跑,有一场在花丛中的戏足足拍了三天才拍完,有一个工作人员开玩笑地捉蝴蝶给他看,还被他摔碎了玻璃瓶,他简直连蝴蝶都怕,更别说飞蛾、蜘蛛、各种甲类虫子。

“昆虫恐惧症吗?”

林悦微好奇道:“还有对应的专业名词?”

“如果恐惧的程度很深,很可能是因为有心理障碍。”

说到这个,阮秋季忽然想起,之前祁白露在厦门拍戏时,自己跟他说可以尝一下当地的小吃土笋冻,祁白露没回他的消息。

“心理障碍?”林悦微嘴里重复了一遍,看表情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

阮秋季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林悦微忙掩饰神情,道:“没什么。他们过来了。”

林悦微看向阮秋季的身后,招了下手示意祁白露往这边走。阮秋季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在祁白露走过来时,抬头看他一眼,祁白露没看他,自顾自拉开阮秋季旁边的椅子坐下。剩下的最后一个位置自然是郑昆玉的,就在阮秋季的对面。

服务生上来问他们点什么东西,于是一时间桌上只闻刀叉和杯盏的碰撞声。虽然才是上午,可天气已经很热了,祁白露点了柠檬汁,嘱咐服务生多加冰块。

等待饭菜上来之前,祁白露又说了一遍抱歉迟到的话,林悦微看他有些精神不济,道:“昨晚没睡好吗?”

祁白露哑然失声,笑了笑就当做回答,林悦微吃好了,一边点烟,一边将目光在桌子上转了一圈,今天的氛围好像莫名诡异,为什么她觉得其他两个人看起来也没睡好,都心不在焉。

吃完午饭后,他们就坐在桌子前聊天,廊下的阳伞已经撑了起来,投下一片圆形的阴影。林悦微注意到她可以跟他们每个人聊到一起,但郑昆玉跟阮秋季从头到尾都没搭过一句话。

或许是她多心了,这俩人全程连眼神交流都没有,虽然没有交流,却像是国际象棋的两个国王分据棋盘两边,国王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胜与负最后的对峙。

林悦微对祁白露道:“我打算多待几天再走,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们可能要提前回去了,明天就走。”

阮秋季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

“这么早,回北京做什么?”林悦微纳罕。

“工作上的事。”祁白露边说边朝郑昆玉点了下下巴。

于是林悦微点点头道:“那明天我就不送你们去机场了,你别忘了考虑我给你看的那个剧本大纲。”

祁白露还真没说谎,郑昆玉是真的忙碌,所以他们决定先回北京处理完事情再去巴黎。郑昆玉说要去巴黎在祁白露的意料之中,上一次在巴黎的记忆总有些遗憾,这一次他们可以填满那些遗憾了。

阮秋季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眼睛望着酒店泳池的池水,潮热的夏日的风迎面扑过来,一只花花绿绿的游泳圈在几乎静止的水面上慢慢飘荡。两个只穿短裤的孩子从泳池的另一旁走过去,手里各自抱着一个大椰子,低头用吸管吸啜椰汁。

“你们有人想喝椰子汁吗?”阮秋季忽然道。

林悦微举了下手,道:“那边有卖的吗?”

“有。”

“要不要我跟你去?”

低头在手里转着玩酒杯的祁白露忽然抬头,道:“我陪你去吧。”

郑昆玉看了他一眼,祁白露这句话在他意料之外,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祁白露站起来走到阮秋季身旁。

祁白露脑袋上扣了顶系了缎带的草帽,从阳伞走到太阳底下时,还是因为四周强烈的日光眯了眯眼睛,阮秋季走在前头等他跟上来,可祁白露没有跟他并肩同行的意思。两个人远离了林悦微和郑昆玉的视野,走到了水果摊前,阮秋季看着摊贩熟练地削椰子壳,忽然道:“为什么?”

阮秋季没说这个为什么是什么意思,可祁白露知道他是在问,你为什么选他。

“我们决定结婚。”

即使镇定如阮秋季,听到这句话也无法掩饰自己的神情,他立刻微蹙起眉,扭头盯着祁白露的脸,像是听到了比“青蛙会飞”还要荒谬的话。

“你是在开玩笑吗?”

祁白露静静地望着他,阮秋季知道了,这不是玩笑,这是一个谬误,一个该死的,命运创造出来的谬误。

“你就这样离不开他?”阮秋季语气微讽,明锐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去。

“他也离不开我。”

祁白露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可在阮秋季听来,这话像一把残忍的匕首朝他剖过来。

是了,他怎么可能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就算是软柿子,也是涂了鹤顶红的柿子。

阮秋季道:“你想清楚了?”

“是。”

就在这时,水果摊的摊主削好了第一只椰子,插上一根橘红色的吸管,他喜气洋洋地捧着椰子去递给阮秋季,结果阮秋季只是低头看着旁边的青年,摊主的手停顿在了半空。

他捧着椰子看看阮秋季,又看看祁白露,咕哝着说了一句英语,不知道递给他们哪一个是好。

“白露,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

阮秋季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是低声细气的,但他的脸上有一种淡漠的神气,甚至说是平静的傲慢……这让他身上一下子凭空增添了以前几乎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祁白露避开他的视线,侧头接过那只椰子,道:“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

阮秋季俯下身,像是要跟他说什么情意绵绵的情话,一定要凑近了说,他直直地盯着怀里抱着椰子的祁白露,用肯定性的发冷发沉的语气道:“赌一把吗——你会后悔的。”

在阮秋季说完那句话之后,祁白露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头看着摊主,宽大的帽檐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阮秋季没有穷根到底,他不再看祁白露,茶色镜片的太阳镜架在脸上挡着眼睛,于是他的目光也仿佛被过滤了一层,仅剩的情绪沉在镜片底下,是看不见的暗流。

最后他们一人抱着两个椰子回去,祁白露把手里的椰汁递给郑昆玉。因为今天是他们相聚的最后一天,林悦微提议晚上去篝火晚会看土著人跳舞,祁白露说好,林悦微问阮秋季来不来,阮秋季说好。

之所以没问郑昆玉,是因为问祁白露就等于也问了郑昆玉。

那天晚上的很多小事,祁白露后来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晚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林悦微被一个女孩拉起来跳舞,他跟郑昆玉只是坐在旁边看,最后阮秋季也被拉过去跳,臂弯里挽着一个热情的波利尼西亚女孩。祁白露这才知道他的舞跳得不错。

火光烘得脸颊发红发热,郑昆玉一只手搂在他的肩膀上,他们交换着喝同一瓶啤酒。在急促欢快的音乐声中,祁白露模糊地感觉到一丝难过,像清晨的深林里荡下来一缕蛛丝,他不知道这点难过是因为离别前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阮秋季怀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鬓边簪着洁白茉莉花的女孩,舞会到最后换了抒情的乡村音乐,跳舞的人纷纷跟自己的舞伴拥抱在一起。阮秋季手扶在女孩的后背上,闻着她发间的茉莉花香,抬眼去看篝火,看坐在篝火旁的人。

刚好是这一刻,祁白露也在看他,他们隔着不停攒动的肩和头,隔着冲天的火焰,找到了对方的眼睛。

这是最后一次了,祁白露心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晚好像也是这样,他们各自在另一个人的怀里,过了这么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郑昆玉仰头喝了一口啤酒,捏着手里的玻璃瓶递给祁白露,祁白露歪头接过酒瓶,跟郑昆玉说话,没有再转过脸来。阮秋季移开目光,随着舞伴转过身,用背影切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信号。

第二天早上,祁白露跟郑昆玉飞回了北京,他们没让林、阮二人来送。祁白露在飞机上睡得迷迷糊糊时,中间醒过来,察觉到郑昆玉在摸他的手指,祁白露问他怎么了,郑昆玉没回答,用力握了一握他的手,祁白露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去巴黎的机票订在三天后,但是他们回去的当天,郑昆玉的律师打来电话,祁白露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税务、基金会,郑昆玉说他还有事情要处理,于是日期又往后推了推。

在郑昆玉忙碌之余,他们抽空去了一趟雍和宫,雍和宫附近有不少算命的店铺,祁白露问他算过命吗,郑昆玉说我不信命,祁白露说我也不信,那我们还来烧香。雍和宫很难停车,郑昆玉把车停在了前头的金鼎轩,他们下车步行。郑昆玉一直没回答,祁白露领了香就问:“求事业,求平安?”

郑昆玉看着他,祁白露又问:“求姻缘?”

线香一一举过眉,痴儿女,拜佛前。此刻恰好栖在红墙与枝头上的鸟雀被洪亮的钟声惊起,古钟声在日光下荡开,一声又一声,经久不绝。

他们前面的人离开后,祁白露跟郑昆玉走上前,两个人都插了香。祁白露一直没问郑昆玉那天到底求的什么。不管求的是什么,他只知道雍和宫并不灵验,至少他心中所求,到头不过一场虚妄。

宋律师来临湖别墅那天下了小雨,祁白露打伞去给他开门,宋律师进门换了拖鞋,突然想起一句,问他郑总有没有生气。

郑昆玉就算生了气,脸上也看不出来。祁白露道:“发生了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宋律师含糊地回答,径直去书房找人。

祁白露煮了咖啡,煮咖啡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宁,或许是因为这两天他反复想起阮秋季说的那句“你会后悔的”,阮秋季的语气那样斩钉截铁,仿佛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

书房的门没有关,他们谈了不到半个小时,宋律师收拾公文包走出来,郑昆玉送他,两人走到客厅,又站在那里聊了两句。祁白露抱着杯子走近了,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市委书记。

看到祁白露之后,宋律师就住了嘴,朝郑昆玉微微颔首说自己先走了。郑昆玉看起来还算平静,道:“我会去上海的。”

“你要去上海?”

一直等宋律师离开,祁白露这才开口问。

郑昆玉道:“只去三天。”

祁白露听到这个消息,先是茫然,而后又惴惴。郑昆玉看出来了,道:“想说什么就说。”

“我不想让你去,但我知道没有理由留你。或许是我多心了……”

郑昆玉拿走他手里的杯子,道:“我是去谈公事。”

祁白露沉默片刻,仰头道: “我很怕。”

“怕什么?”

“我不知道。”

他的感觉太糟糕了,完全被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攫住,从大溪地的那个早上开始,他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虚幻的,怎么也踩不到实处。他好像还活在梦里。

郑昆玉摸了一下他的发顶,祁白露的头发又长了一点,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慢慢变成长发。他知道祁白露没有安全感,容易胡思乱想,于是带了点安抚的语气道:“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巴黎。”

他的语气虽然很淡,但祁白露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不会轻易许诺。

祁白露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要小心阮秋季。”

“他不在上海。”

祁白露伸手抚郑昆玉的衬衣领子,抚平上面的一道皱纹,就好像是要抚平自己躁动的心,抚平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焦虑和慌乱。郑昆玉看他这样,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祁白露知道多说无用,最后只能咽下一肚子的猜疑,看进郑昆玉的眼底,说:“我等你回来……”

这一眼像是推着一叶孤舟送进江河湖海,郑昆玉无言,沉默地将祁白露的那只手合起来,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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