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领头者闻言皱着眉,依旧不依不饶地想反驳什么,却被韩信投来的森然一眼给打断了。《那个男人的眼里满是蔑视与嘲弄,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让人无地自容。
领头者低下头颅郁气攻心。是了,自己是没有上过几次战场,他也承认自己是在不满嫉妒,但……平心而论,云渊的做法当真让他无法容忍,所以他才出言指责。
读书人不应该以人为本,仁义守信吗?为什么?那为什么会有云渊这种人出现?这个全然没有道德之人却超越了古今无数国士,干出了那等伟业。
到底是他迄今所学有误,还是这世界有误?!
“他与你们不同。”卫青站出来淡淡地解释。云渊本是枭雄心性,偏偏又有谋士的才华,还兼具君王的运势与霸气,那是无数巧合无数灵感造就的结局,后人就算想复制,都做不到。国士无双四字,不是说着好听的。
“喂,小子!”韩信根本不想再看下面的一群庸人,懒懒散散地瞥向了已经盘膝坐在石柱上的云渊。
“我叫你你竟然不应声?”淮阴侯难得有吃瘪的时候,勉强忍住没有发怒。
“罢了罢了。我问你,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五人现身之时所说的话吗?”
云渊不知道淮阴侯忽然提到此事是何用意,还是点了点头。他确实没有忘记当初的相遇,湮没在历史中的神将一朝出世,那等场景自己又怎么可能忘记?
“吾等魂魄流离数千年,见惯了鲜血尸体,受够了号角哀鸣。”韩信声音听不出喜怒,更像是感慨。
“吾等不甘心就此消亡,唯有一场盖世大捷才能安魂!”韩信说到此处紧紧盯着云渊俊美年轻的脸,他也没想到,这个小子真的做到了!
“州试之时,吾等被你一篇策论惊醒。当日我在想,谁能把为将之道说得这般精辟透彻、别出心裁?”他的话语顿了一下,唇角流露出笑意。
“等我出来一看,简直可笑!那文章竟然是个纵横家的稚子写出来的,兵家之人是吃干饭的吗?”
“更可笑的是……”男人低哑的叙述声摄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在场之人不知道原来英魂们和云渊间还有这段往事。
“更可笑的是,我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数千年来,唯一能创造奇迹的希望。”
“事实也的确如此。”韩信终于嗤笑出声,他许是感觉到自己要消散了,所以坦言承认云渊大才,承认他对青年的认可。
“犹记得当日你问,何为战场奇迹?”
“我说,或是不死一人,或是绝处逢生,或令天地哀鸣,或令神魔动容。但战役参与者,须过百万人。”
“吾等的魂魄,值得浩大的送行。”
下面认真听着他们交谈的众人不由面露惊色,这四个条件每一个都非人力所能达成的啊!这种只在想象之中的事情谁人能做到?但从淮阴侯话语中透露的信息来看,难不成……
“你竟然统统达成了,哈哈哈哈!”韩信突然狂笑出声,证实了众人的猜想。他们五人本是孤注一掷,没想到幸运地遇到了一个活着的奇迹。
“不死一人?扮仙化魔,引各族大战,你口若悬河之时,根本没有出现军队,又哪来的伤亡?自然是不死一人!”
“绝处逢生?无论是逆天而行伪装入魔,还是在被怀疑之际触到魔君痛点,哪一个不是绝处逢生?”
“天地哀鸣?当年鬼君魔君接连身陨,黑云七日不绝,自是天地哀鸣。”
“而神魔动容……”
“神魔都快被你弄得灭族了,哪里会不动容,估计动容得要发疯了……”韩信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荒唐,他们亲眼见证了青年一步步走来,甚至在战事上还帮过青年排兵布局,如今却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下方听着的众人也醒悟过来,韩信平稳诉说的话语却莫名得让他们觉得热血沸腾。
“百万人的战役?你的战役里牵扯的岂止是百万人?这个世界统统在棋局之上啊!”
“我今日才知道,真的有人能用一副口舌,说动天下。”
“自此我韩信再也不说纵横家无用,说文人无用了。”
“云渊啊,吾等渴求战场的奇迹,如今才知道……”
“你的存在,就是人族最大的奇迹!”
“吾等心愿已了,多谢了……”
淮阴侯说完后,五个英魂突然一同对云渊作揖,随后他们挺着脊背转过身面对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姿态从容得仿佛仍是当年战场上的主将一般。
五人的目光淡淡扫过那些或自信或坚毅的年轻面容,面上皆是轻松欣慰之色。他们的眼神沧桑而悠远,没有多说一言,只是静静地看了眼蔚蓝的无尽天空,便安然地化作光点消散在空中。
人族啊,终于到了永别的时候。昔年的士兵们啊,这场大捷足以令你们安息吗?若你们安息,吾等便没什么不甘心的了。
如果有不知情的人瞥见此景,会知道这随风而去的光点里,曾经承载着人族厚重历史和崇高荣耀吗?已经不重要了。
“送英魂!”云渊的声音和百家阁圣人们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他们几乎同时地对着五人消失的地方深深作揖。
“送英魂!”所有人反应了过来,他们就算对云渊有再多不满,此时也敛去所有心思,唯余对英魂的恭谨与崇敬。众人跟着圣人们深深作揖。无论如何,这些死去的英魂为人族牺牲太多,当得起这一礼。
“国试榜榜首已定,乃是秦国大梁,云渊。”亚圣平复情绪之后,运转圣力,声若奔雷,传遍七国。他的话语奠定了云渊榜首的地位,无人再能质疑动摇。
“他人惊才绝艳,此子国士无双!”亚圣下一句评语算是明面上承认了玉璧显现的“国士无双”四字,不容辩驳。
然而除了这个评语,亚圣再未多说一字。
“散去吧。”老者白袖一挥,欲与众圣离去。
“我记得圣人们会为三甲作文,而榜首更会被作传立书,自此名扬天下,流传千古?”陆危楼深沉的声音划破长空而来,声音不大,却戳到了圣人最不愿提起的地方。
亚圣闻言先是深深看了眼石柱上放荡不羁的云渊,随后才和出声的陆危楼对视着。
“此句还不够吗?”亚圣平和地回了一句。
他们承认了云渊的国士无双,却不能为他多加宣扬,那一句评语已是极限。若是这等有争议的做派流传甚广,以至于人人都学云渊这般,礼、法、秩序便会成了空谈,人族怕是要大乱。
圣人话语未竟,其中隐含的意思让与云渊亲近之人苦笑。云渊的事迹连圣人都无法评判是对是错,只能一语带过。真不知今后的史官会如何评说。
“自然……”不够。下方之人怕是只有陆危楼才敢与亚圣如此争锋相对。但就在男人要再说什么之时,沉默的云渊从石柱上飘然而下,稳稳落在他的身侧。
“走。”青年的声音是一种成熟后暗哑,简短有力到不可思议。陆危楼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这个人。
云渊根本不在乎什么史书留名,亦不在乎什么万人朝拜。就连如今人族的这百世安宁,不过是顺手之劳。
陆危楼盯着青年毫无波动的桃花眼半响,终是不再多言。是了,云渊永远这般无拘无束,他人所看重的东西,怕是他全然不在乎吧。
与云渊有干系的众人默默跟着他们离开了中央广场,到了清幽的阁楼上小聚。
“怎么,两年不见,不认识我了?”云渊坐在椅子上把玩折扇,开口打破沉凝的氛围。
“墨天工,你一向话多,今日为何这般安静?”他点出了最反常之人的名字,慢慢走到对方跟前,像是没有发现尴尬的气氛,宛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问道。
“嘭!”下一秒,他完美的面容被男人的刚硬的拳头贴上,云渊没有闪躲,反而硬生生受下了那一拳。
一旁目睹全过程的云衣骤然蒙了,她不明白墨天工明明是自家弟弟的好友,为何会这样做?而齐光已经出现了墨天工的身后,眼神漠然,几欲发作。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墨天工又狠狠给了自己一拳。
“你我可是知己?”他尽量平静地询问云渊,那个青年正拭去唇角的血迹。墨天工知道,他本以为云渊会躲开,刚刚并未留手,云渊挨了一下怕是不好受。
“是。”云渊咽下了喉间的血腥气息,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们当然是,这些年的交情不是说说而已的。
“哈……”许久,对视的两人像是被戳到什么笑点一般,突然大笑起来,墨天工也软化了神色,大力拍着云渊的后背。
“你这小子啊……我们可是知己。”墨天工那一拳是气云渊的肆意妄为、气他一人背负了所有的担子;但他更气自己,气自己想相信云渊又无法诉诸于口,气自己明明身为墨家少子却什么都帮不了此生唯一的知己。
至交好友承受一切之时,他却在猜测忌惮,徘徊不定。当真可耻!
室内的气氛随着两人的举动渐渐松动了下来,云渊仍是挂着多年前恣意的笑,听着好友亲人冒出的一句句埋怨与感慨。连寡言少语的夜孤城都忍不住说了他几句。
这样便好。他无需世人膜拜,无需人族理解,那些人与他何干?
有友如此,有姐如此,已然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