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想不到,他们现在满脑子只想放假。
回局里交接了一下事务,迎来了两天假期,小警员们纷纷摩拳擦掌,讨论这两天干什么。“两天假!这也太富裕了!我之前都不敢想象!”
齐翎这些新人警察没有经验,挠了挠头:“前辈,有这么夸张吗?”
“以后你们就知道了。”蒋飞怜悯地看向这群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哦对了手机千万别关机,时刻保持畅通,真有事了,要确保随传随到。”
新人警察还嫩,立刻掏出手机照办。他们还不知道,假期三大万恶之源,“逃犯出现了或者有案子了,立即回单位”、“收到请回复”和“全员停休”。
刑警队一批人放假了,部分警员还在岗。
小王负责最近一起入室抢劫案,眼看着上头要求的破案期限迫在眉睫,他正焦头烂额着,再一次拉动进度条。
第一百零八次看监控,没看出什么线索。
同事走了过来,“怎么样,还是没有发现?”
小王苦着脸:“是啊,线索不多。那个小区是老小区,就门口一处有监控,园区里连个路灯都没有。受害人说自己在熟睡,迷迷糊糊间看到有人持刀进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手电筒的光和翻箱倒柜的声音。因为有太多前车之鉴,他不敢说话,假装自己在睡觉,大气都不敢出。可惜还是被发现了,匪徒发现他居然在卧室装睡,立刻暴力胁迫他,找出所有值钱财物……匪徒戴了面具,受害人不知道他的长相,只能猜测是一名身高一米七左右的男性。”
“匪徒也没收了受害人的手机,阻止他报警,把他关进卧室。”
“现场没有遗留指纹、毛发,脚印也被擦拭干净,受害人受到了惊吓,事后经过安抚,也说自己看到了匪徒戴着橡胶手套。”
橡胶手套、擦拭脚印还有锋利的刀,完全是有备而来。
“会不会是惯犯作案?”同事又问。
判断是不是惯犯很重要,有前科的人在数据库一搜便知,可以帮助警方缩小侦查范围。
“我查了,数据库没有线索,出名的那几个还在监狱里服刑呢。”小王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名犯人虽有反侦察意识,却不是惯犯,惯犯眼光老练,能分析出财物价值,翻箱倒柜会讲究效率和安全。可受害人说,那名恶徒就像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个新奇的孩子,什么都想捣鼓一下,一些值钱的宝贝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判断不出竟直接略过了。货架上有价值连城也有不值钱的东西,那抢劫犯通通都想拿走。”
新奇的孩子?
这种说法还真有点稀奇。
“受害人他怎么样了?”
“受害人说自己察觉到了对方有灭口的心,如果不是他用床单捆绑住自己,通过卧室阳台,用摔断一条腿的代价跳到楼下,向邻居求救,估计有性命危险。”
“我事后看了小区监控,这个恶徒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现场看出他好像身穿一袭黑衣,借着夜色的隐蔽,通过水管爬上去,随机爬一个阳台择定目标……”
能爬水管,说明身体轻盈。
一米七左右,身体轻盈,不是惯犯的男性。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线索了。
“动手的人难不成是蝙蝠不成?来得悄无声息,走的时候监控也没捕捉到。”小王再度拉动进度条,查看那个时间点街道的监控。
江州市是繁华的夜之都,夜生活享誉全国。即使到了凌晨三四点,某些街头依然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无数年轻的男男女女在监控摄像下走过。
“你自己摸索吧。”同事拍了拍小王的肩膀给予鼓励,他也感到这个案子简单、却颇为棘手,无仇无怨又不是惯犯的随机作案,犯人挥一挥袖子就消失在人海中,确实如大海捞针。
小王垂头丧气,嗓子里溢出一声挫败的长叹。
同事离开了。
没一会儿,他那前脚刚离开的同事又一脸恍惚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似乎不敢置信地轻轻抖了抖,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小王啊你运气真好。”
“什么运气真好?”小王大惑不解。
他手里刚泡了一杯咖啡,打算看监控奋斗到天明呢!
怎么叫运气好了。
同事脸上有挥之不去的艳羡,说:“你那案子有进展了,你刚愁呢,就有人寄来了画像,说是那起入室抢劫案的犯人,旁边小字还说,如果在今天凌晨三点前没抓住他,他会入室抢劫一名单身女性的住宅,掠夺财物并夺走一条性命。”
警方其实隐隐有猜测,那名入室抢劫犯,既然敢用暴力威胁户主,就可能有动手害人的一天。可他们没想到那么快。
“什么!?”小王眼睛猛然大睁,惊讶了瞬间,连忙小心翼翼地接过同事手里,随后轮到他满脸的匪夷所思了。
这张纸上画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尖下巴细长眼,眉毛很淡,走在人群里一点也不起眼。
再看身边的小字,小王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画像旁边标注了男人的真实姓名、身份证号码和他如今的居住地。
地名一出。
所有警员都知道这是何处,一条鱼龙混杂的街道,入住者多是三教九流,人口流动性大。如果住户交够房租,半年见不到房东,都是常有的事。房东也不管你租了房子是为了干什么。
信息小字背后还有一行堪称预言般的提醒:
【犯人是一个善于学习、伪装和反思,同时性格又很努力的人。】
【犯人在白天已经踩好了点,如果今夜凌晨三点之前没将其逮捕归案,凶案会再一次发生。】
凌晨三点,正是江州市大多数人都沉浸在梦乡,浑然不知危险降临的时间点。如果这时候有人闯入,他们一定会惊醒,并瞬间失去抵抗力。
“他敢!真是一点没把警方放在眼里啊!”小王倒吸了一口凉气,磨着后牙槽,气得咬牙切齿。
里边的逻辑也是通顺的,看来犯人吸取了第一次受害人逃脱的经验教训,第二次自备了绳子,下手会更加残忍。
至于善于学习和伪装,性格努力这一点,小王暂时没琢磨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真的是有用线索?让我也看看。”其他同事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要抢夺画像。
“你们动作轻点,这是原稿。”小王一边焦虑,一边高兴,手捧着画的边缘,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只准让同事拍照或者看一眼,碰都不想给这群大老爷们碰。
“画像栩栩如生,抓不到人都是渎职,这个手笔俨然是六亿赎金绑架案那位举报人啊!”众人赞不绝口,同时也发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可是报案人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说,凶手脸部特征、身份证、住址这一些信息,可以是身边人出卖。
那只有凶手本人才心知肚明的下一次行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举报人还专门来给警方寄信,发出提醒。
小王和众位同事根本没时间追究这件事,墙上时钟发出轻微的走动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也在滚动,他们越看,神色越焦虑。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半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得出警了!”小王手忙脚乱,开始在办公桌上找警帽和车钥匙,他一边找一边跟同事说话,“我得赶紧出外勤去了,如果张局问我去哪里了,你就说那入室抢劫案有线索了,我去办案了。”
他找到车钥匙,警帽一戴,立刻跟三四名同事驱车前往目的地。
在路上他们也不是光等着,早已经联系了当地派出所民警,一起行动。民警联系上了那一栋楼的房东,房东收到消息,那叫一个战战兢兢,也开始翻箱倒柜找钥匙。
警察严阵以待,包围了那栋楼仅有的两处逃生通道,毕竟恶徒手里有刀,还有想要动手的前科,他们不得不防。
房东带着一行人上了七楼,不忘撇清关系:
“警察同志,郑民是在我这里租了房子,之前一直拖欠房租,我说要把他赶出去,他前两天才补交了租金,我就没赶他走。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至于一个穷得房租交不起的人,怎么会在短短两天内有一大笔钱呢,房东才不会多管闲事呢。
人活一世,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长命百岁。
当然了,他现在不能闭眼了。
在警方的目光下,房东从背后掏出一大串叮叮当当的钥匙。
又在一大串钥匙中寻找警方需要的那一把。
小王拦住了他,“先敲门,确定在不在,别摆出害怕的表情,你平时收租时如何猖狂,你还是维持原样,别打草惊蛇。”
能骗开的门,就没必要破门而入。
犯人能在监控下逃之夭夭,说明性情不失狡猾,如果房东流露出一丝惧怕,恐怕会被察觉出端倪。
房东吞了一口唾沫,不是很情愿,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去敲门了,眉毛一拧凶神恶煞:“开门啊!郑民开门!”
一阵阵敲门声响起,屋子里的郑民果然被惊醒了,他听出是房东的声音。他挠了挠鸟窝一般的乱发,才睡了几个小时的心里十分烦躁,游魂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向了门。
这老小区虽然破败,也安装有猫眼。
郑民从猫眼一看,确实是房东那张拉长的老脸,隔着门,郑民纳闷道:“不是前天才交了房租吗?”
他大白天去踩点,只睡了几个小时的脑袋,神智还不清醒。
房东牢记警察吩咐的要点,瓮声瓮气:“我昨天又算了账,发现你没给够!还差呢,你还有多少钱,先交出来!”
熟悉的做派。
郑民不疑有他,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随着“咔嚓”一声门开了,所有警察冲了进去。
毫无防备之下,郑民被逮了个正着,等到他被双手反剪摁在床上,头脑高速运转之下,他一下子想明白了。
他强行冷静下来:“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这不应该啊!
小王搜寻屋内,果然发现了大批熟悉的财物,是上一名入室抢劫案受害人家中摆件。房东则是一眼就看到了一把刀,没有收入刀鞘,就大大咧咧地放在洗手池边,登时吓了个魂飞魄散。
如果是以前,房东会以为郑民想下厨做饭,会粗暴呵斥他别开火,熏得整间屋子都是味道。
可一旦知道对方是入室抢劫案的犯人,再看这把刀,房东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把刀寒光熠熠,怎么看怎么像是凶器。
似乎只要郑民一个暴起,手起刀落他人就没了。
出租屋面积不是很大,所有人鱼贯而入后,顷刻间就把小屋挤满了。
搜寻物证的小警员,从衣柜里翻出几件女士吊带裙、假发和高跟鞋,电光石火间也明白了,犯人是怎么逃脱过摄像头的。
难怪监控找不出人,原来这个恶徒,仗着身材纤细,摇身一变成了女子,逃脱了警方的视野。
小王也惊讶了。
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他看了上百次的监控里,确实有一个打扮比较浮夸、容貌精致的女性,衣服颜色跟柜子里的如出一辙。许多男扮女装,之所以暴露破绽,是因为男人还是无法完美扮演女性,难免暴露出违和感。
可小王记忆深刻,那监控摄像头里的女子,一举一动包括走路姿势都十分和谐,隐藏在人海里,完全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这是什么逆天的学习天赋?这瞒天过海的本事绝了。
小王瞠目结舌。
一会儿工夫,又有新线索,一名警员戴着手套的手捧着一本日记,“王哥,你看这本日记!上面有犯案经过!”
“我看看。”小王表情严肃,急切接过来看了,随后他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似乎是惊讶,又似乎是无语。
不过在场每一个看了日记的警员几乎都是这个表情,也不怎么奇怪,他们被这本日记给惊愕到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见日记上密密麻麻是一笔隽秀的手写字,记录着郑民一路的心路历程和接下来的犯罪计划。
【今日又是窘迫的一天,房东又骂我了,说我是赖着不走的蛀虫。我有一瞬间怒气上来,想杀了这老匹夫。可我的理智又阻止了我,郑民别冲动,你不能愤怒,愤怒会蒙蔽人的神经,冲昏人的头脑。】
【我告诉自己,处境再艰难又如何,不经过寒冬,怎么能见到温暖,不经过风雨,怎么能见彩虹?】
【人要有目标、有决心、有想法,执行力也要跟上。我反思了一下自己,之前都是空想家,人不该如此,应该当一个脚踏实地的人】
【我开始努力了,今天学习了一下反侦察技巧,购买了刀子、洗涤剂、橡胶手套和垃圾袋,一套完整的清理现场工具。顺便学习了一下,如何清除DNA,收获匪浅】
【再一次反思,熬夜不行,办事效率不高】
【不过熬夜很适合踩点,灵感也比较充沛。第一次行动失败了,郑民啊郑民,你心太软了!下一次不能再放过户主了!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最近的一篇日记是凌晨写的:【下一次去天心花园,踩好点了,户主女,没有同居舍友。模拟了一下怎么下手,今天还学习了如何用生活中常见东西清洁血迹,如果我动手,血迹喷溅到衣服上怎么办……用硫磺皂搓洗、柠檬汁浸泡或者用洗洁精加牙膏。】
如果说前面的内容让人又气又笑,那后面的内容,令办案人员脊背升起冷汗:好悬就差一点,悲剧就要发生了。
同时通过这本日记,他们也明白了,报案人为什么说,犯人是一个善于学习、伪装和反思,同时性格又很努力的人。
确实是努力!
也确实在学习,不断完善自己的知识,不断地反思,可是完全努力错方向了啊!
有这样强悍的学习能力,做什么正经的事不好?
警察们把日记本合了,这可是罪证。同时又从衣服里搜出两张小票,第一张小票是几天前,购买物品是刀子、洗涤剂、橡胶手套和垃圾袋,普通人买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同一天买加上日记本所写,确定是作案工具无疑了。
第二张小票是今夜凌晨三点,在24小时便利店,购买的一颗柠檬和硫磺皂。真是学以致用。
警方气笑了,通通拿证物袋装了收走。
见警员们埋头干活,没有理他的问题,郑民又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我的计划哪里有纰漏?”
他语气充满波澜,固执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像是一个孩子般,就想知道哪里做错了,记录在错题本上,下一次好改。
“不会告诉你的!”警方冷冷一笑。凶手的错题本最好没有完善的那一天!
“你打算几点动手?”
“化个妆,两点出门,三点动手。”郑民老实交代。他就算编谎言也没用,他日记里详细写了他的犯案思路。
“我看你一开始只是要钱?那你后来为什么要害人命?如果你今天晚上动手,你会杀了那个女户主?”警方这样问,郑民似乎被问住了。
他无法解释,在第一次行动中,最初他的想法还是很纯粹,只是要钱,后来看到受害者装睡,后又跪在自己面前哭着求饶时,他的心态变了。那种轻易掌控别人生死的强大滋味,让他欲罢不能。
警员的目光极具穿透力,郑民的眼神略微飘忽。
这下不用问了。
郑民确实有这颗心,这下案件性质变了,警察把他带走。
同时众人心里也惊讶,郑民的口供与报案人说的一模一样。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看出凶手心底秘密、下一步行动,宛若开了天眼的人吗?
可是——这可能吗?
众人心脏怦怦直跳。
另一边刑警队放了假。
其他警员离开了,秦居烈交接了陈莎莎案后也驱车回家。他回到自己公寓。他年轻时候不要命,几次生死搏斗,获得了不少赏金和上级的夸赞,攒够了钱,再加上秦父秦母的资助,就买了一套距离市中心极近的公寓。
这套高层公寓不算豪宅,不过有高级落地窗,地段较为优越,交通也方便,还有一套健全的安保系统,远眺能把江州市沿江一带美景收入眼帘。夜色降临,更是能俯瞰一片灯火通明的繁华城市。
室内大是大,三室一厅一书房,不过整体空荡荡的,没有多少活人居住的气息。
更是因为半个月没住人了,室内浮了一层淡淡的灰尘,秦大队长熟练地拿出吸尘器。
他完美地沿袭了警校一些习惯,拧了抹布擦拭桌椅、洗了警服外套去晾干。
对面那层公寓不知道有没有偷窥狂,如果有,用望远镜看到一身正气的黑色锃亮制服和蓝色衬衫,估计要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跟其他人放了假只想在家里躺尸不同,秦居烈清理了灰尘,打扫了起居空间,才进浴室冲了澡。热水洒下,水雾升腾,镜子中的男人有英俊五官和浅色的薄唇。水流顺着薄薄的眼皮而下,男人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思考这一段时间的案件。
他垂眸,敛了一切凛冽,仿佛陷入了深思。
细密的水珠分布在他匀称的脖颈处,从打湿的头发落下。花洒下是成熟男人的身躯,身高八尺有余,要肩膀有肩膀,要窄腰有窄腰,平时隐藏在朴实无华蓝色制服下看不出来。比起年轻时的刚闯敢冲,男人这些年气质有所改变,更趋向内敛沉稳,像酿酒一般越酿越醇厚。
未成年人get不到,说不定还会哭着来一句,警察叔叔帮帮我。成年人只会觉得这一切刚刚好。
可惜江州市局刑警队普遍阳盛阴衰,没有人能好好欣赏。
就在这时,洗手池上的手机“嗡”地一声震动,开始唱歌。秦居烈睁开眼,目光倏地望去,久久盯着手机。放假时候收到电话,是个人都要咯噔一声。
秦居烈也不例外,唇角一抿,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同事。他接通了,语气很平静,像淬了冰:“我记得,才放假不到半天吧?”
电话那头被噎了一下,半晌哭诉着:“没办法秦队,又出事了,公园有人死在了吊环上,局里要求刑侦队到场。”
“是意外?”真有命案另当别论,秦居烈问。
“现在还不清楚,法医鉴定可能是意外,死者挑战高难度动作后失误,把自己摔死了,我们一开始打算当做意外结案。可……当初那个报案人寄了一幅画,说这不是意外。”
报案人?
秦居烈锋利的眉头一下子皱起,这下不用说了。他披了浴衣走出浴室,抓起一件方便外勤的衣服。
“我现在过去,你把案发经过详细说说。”
“好,事情经过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