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705的黄毛和同伙从事的是什么犯罪,他本来不甚确定。
这一次他隐约有所察觉,氤氲着热气的高瓦数灯泡下似乎有轻微飞扬的粉尘,暖气机热浪扑面而来的同时,也带来一股化学物质般刺鼻的味道。
室内有一个巨大的帘子,这很突兀,这屋子就五十平,为什么要设一个隔绝帘,遮挡住背后神秘的风景,引人窥探。如果他是警察,早就一不做二不休地扯开帘子,奈何他现在是一名卧底,再怎么心生探究也不敢打草惊蛇,心里一点猜测浮出水面。
他目光一瞥,将室内所有可疑的摆设扫视了一遍,终于又有新的发现:玄关处的鞋柜上,放了几个茶叶罐,正常人谁会把茶叶罐放在这里?
除非……
堂哥眉心狠狠一拧,眼疾手快地把茶叶罐的盒子打开,果然盖子一旋开,没有茶叶的清香,里面根本不是茶叶,是淡蓝色粉末。确认了这个情况后,他迅速盖上,全程呼吸丝毫不乱。
705原来是一处贩毒窝点。
他走了之后,给组织传回情报:【705贩毒,住户至少两人。】
他从705离开后,又去了隔壁709,隔壁对他同样热情,“哥,你终于来了,我刚刚才吃了俩包子垫肚子呢。”这一周下来,男人觉得自己都快成了那什么巴甫洛夫的狗了,一到那个点,就等着人送饭上门。
709的住户是一个小眼睛,厚黑嘴唇的男人,看上去其貌不扬,冬天人人穿长袖,掩盖了不少特征。堂哥还是一眼捕捉到了细节:男人手臂上有刺青文身,手腕处是一块硕大的金表,由此推测这个“大金表”很可能从事黑产。
对方的桌子上放了一把遥控车钥匙。
趁对方不注意,警察仔细打量了周遭,发现了抽屉里堆积如山的车零件和撬锁工具,心里已经有数了。
几天摸索下来,细节更加完善。
【709是车贩子,手里养了三个小弟,分别住在706、707、708,一个负责踩点盯梢,两人负责动手盗窃和改装,老大负责销赃】
【收到,你干得很好,千万注意安全】
堂哥走后,别人也在聊他。
“老大,这人靠谱不?”一个小弟在胡吃海塞,吃了一口后眼眸骤亮,进食速度快了无数倍。
“我跟踪过他,他每天的行程很简单,去满大街找工作,然后去菜市场买菜,没什么可疑。”
“况且啊,你仔细说说,有这一手好厨艺的人,他会是条子?”大金表给自己点了根烟,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堂哥又往四楼、五楼走了一趟。
【四楼有十多台电脑,八名电诈成员。五楼开地下赌场,日日夜夜收敛赌资,来参与赌博者覆盖这附近一个区域和数条街市,许多赌客慕名而来】
【有管制刀具,无枪械】
【收到,注意安全】
八名电诈成员,这已经是一个小规模的犯罪团伙了。赌场更是令分局警察们心生警惕,这赌场是必须清剿取缔的,这个大厦果然不简单。小江同学说得没错,一个分局的警力不够,必须联合市局。
发出无数条信息,堂哥才去了604肖燕的住处。
604住了一对母女,是徐丽一开始告诉他的信息。堂哥一开始也深信不疑,直到他去了604,才推翻了这个固有印象。
肖燕年龄有四十多了,她的女儿再怎么保养得体,也有三十来岁了,这两人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更像是姐妹,或者说……是伪装血缘身份一起过日子的犯罪分子。
604可能是女性居住,与其他屋子不同,墙上贴着各种盘正条顺的明星海报,海报上的女明星仪态万千,穿着港风旗袍,发型也长短烫直不一。
堂哥知道,这肖燕在鼎兴大厦租了一个铺面,表面是一处发廊,到了夜晚灯光暧昧朦胧,就成了盘丝洞。
肖燕母女俩对他同样热情,见了他,笑意灿烂。
仔细看母亲是鹅蛋脸,涂着淡淡的口红,厚厚妆容都遮不住老态,部分五官有些僵硬。女儿倒是稍微年轻一点,不过五官偏国字脸,眼睛则是一双妩媚的狐狸眼。两人的五官眉眼根本毫无相似之处。
越看她们,堂哥觉得越眼熟,仿佛五百年前曾经见过,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念头一旦起来,在脑海里打了个旋儿。
趁她们不注意,拍了两张照,发回警局。
【604的住户,母女俩,母亲叫肖燕,女儿叫肖盼】
堂哥没想到,自己一个多疑,发回警局的消息,带给情报侦查组多大的惊喜。
局里的消息很快传回来:【什么母女!可能是你拍照角度不好,这个肖燕人脸识别不出来,肖盼倒是在数据库里。她是南流市十年前的在逃人员,南流市每年都在抓逃犯,几层网撒下去,这个肖盼怎么抓都没找到,敢情是窜逃到咱江州地盘落脚来了】
【女儿是在逃,这个当妈的恐怕也不会简单,你改天提取一下指纹】
在逃?
堂哥狠狠吃了一惊,他卧底的每一天都有新收获,可他依然没想到这对母女履历如此光辉,电子诈骗、地下赌场、贩毒、盗车黑市贩子已经够让他大开眼界,如今又多了俩在逃人员,这楼里什么人都有啊?
果真应了小江同学那句话——这栋楼里卧虎藏龙、五毒俱全。
提取指纹很简单,他接过铝制盒回屋后,拿起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下一个指纹。这是备份。
第二天出门买菜,他见四下无人,悄无声息地将饭盒递给一个同事。
分局技术科同事,第一时间在指纹数据库里比对,很快得出结果。
【肖燕,是假名,她原名罗彩蘋,在十几年前治安比较差、小诊所遍地开花的世纪初,经营一家地下黑诊所大肆敛财,没有任何营业执照给患者做人流,致人死亡,属非法医疗重大事故在逃】
这几年消声匿迹,原来是整了容,跟人隐姓埋名藏了起来。
【女儿呢?】
【当然不是真女儿,俩人是当时一起经营黑诊所的大老板和二老板】
原来如此!
母女的身份方便她们生存。
堂哥买了菜就返回楼里,白天鼎兴大厦沉寂下去,所有犯罪分子都复陷入了沉睡。楼道内部没有监控,他常常利用这个空隙探索整栋大楼。
鼎兴大厦楼道错综复杂,有主楼和辅楼,部分楼层紧密相连,但楼层和楼层之间,要么是死路,比如他走着走着,发现这个楼道堆积了无数的杂物和垃圾,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烂异味。下一个楼道墙皮发黑烟熏火燎破败,入目所及又是自行车、电瓶车乱放,人想穿行过去,完全是寸步难行。
寻常物业的规矩来了这里,形同一张废纸。
要么是障眼法,比如一条道路拥挤狭小,沿路走来墙上贴了许多牛皮癣般的小广告。走廊尽头看似没路了,实际上锈迹斑驳的铁门一打开,会发现一切别有洞天,里面是赌场的入口之一。
如果不是他看到,地上脚印凌乱又多,显示很多人走过,他都意识不到这个障眼法,只有熟人才知道。
这个时间是白天,赌场不开业,走廊只摆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是零散的麻将,旁边是两袋干瘪的烟。寻常人见了会以为这是谁打麻将后匆匆离去的场景,实际上这麻将桌,看似是邻里之间交流,实则在传递情报,麻将摆了一句黑话。
花、鸟、红中和七筒摆在一起。
意思是开业时间晚上七点。
越是探查,这名扮演堂哥的警员心中越是沉重,这栋老旧居民楼里隐藏了太多秘密,内部地形又复杂如迷宫一般,方向感不好的,很容易迷路。
比如光能逃出去楼梯就有四处。
他拍了几张照片,发回局里。
这几天,他一点点搜集情报,一步步掀开这张盘踞在江州市的地下黑网,越搜集越心惊。如果没有小江同学捅破这层窗户纸,谁能想到,城市繁华霓虹灯的背后,还有一处鱼龙混杂的犯罪者巢穴。
巢穴容纳了许多毒虫,辐射出去许多网。
这些人深知彼此身份暗不透光,是利益共同体,更加紧密团结在一起生活。
另一边,随着这情报搜集程度日渐完善,市局直接震动,一场风雨即将到来。
警局里,一名戴着眼镜的警察正在操控电脑,只见电脑屏幕上是一座3D楼层建模,一个充满了现代立体感的建筑可以旋转,包括共有多少户、多少个逃生通道,楼层与楼层之间标了多少人,部分走廊打了叉,意思是此路不通。
这个建模是联合多个警局的情报人员共同完善的最终结果。
不少人看了,眼珠子瞪出眼眶。
“这根本无法疏散居民,这一整楼都不干净,误伤也误伤不了。”
“我们能请小江同学当我们的副指挥吗?”
“到底白天行动还是黑夜行动,还没决定呢,你们就想指挥的事?你以为人家孩子跟你们一样夜猫子吗?”
关于抓捕行动在白天还是黑夜的争论,没有别的,鼎兴大厦这个老巢白天和黑夜截然不同。
生物钟颠倒,白天犯罪分子都在沉睡,睡梦之中往往是精神最松懈之际,这时候适合行动,难度也低。想想吧,你在睡梦之中被警察叫醒,那是一种什么体验?
而夜晚人声鼎沸,所有犯罪分子齐聚一堂,24小时中,这段时间是他们警惕性最强的时候,奋身搏斗抓捕会造成人员伤亡。
乍看之下很容易做出选择。
可鼎兴大厦的白天有一点不好,人不齐,赌场没有聚拢,无法人赃并获,一些嫌疑人也在外游荡,做不到一网打尽。
局里关于行动的时间点,已经吵了两天。
吵吵闹闹中,秦居烈性情成熟稳重,他没有参与这场争执,警局灯光照射下,让他眉骨、鼻梁和嘴唇隐没在黑暗里,唯有一双黑瞳深邃又锐利。他把3D建模和照片结合在一起,瞬间明悟,发现这个鼎兴大厦为什么多年来没有被发现。
鼎兴大厦是上世纪的旧楼,即使被经济中心抛弃,从修建之初地段就充满了优越性。
楼层高,可以眺望整座城市,如果人站在高处环视了地下一圈,会发现左右两条岔路口。外部楼高优越,内部地形复杂,对犯罪分子来说,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作为指挥,他当然想一网打尽,一旦有漏网之鱼在外游荡,后续又要花费警力去追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减少伤亡,又可以一网打尽?
这时,一通电话打进来了,是江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