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将那纸条展开,轻轻地放在杨木琴旁的琴案上。
老人叹息,伸指搭上了琴弦,“铮”一声弦响。
青年低头躬身行礼,取回纸条,转身向着院门走去。
老人闭上了双眼,端正了琴案前,跪坐的身体,十指缓缓划过琴弦,由慢及快,一曲昂扬激烈的乐曲,夹杂着战场中金戈铁马般的杀意,在这精致的内院中响起。
突然,院门前剑光一闪,方跨出院门的青年尚来不及看清,一颗头颅已是冲天而起,满天的鲜血自失去了头颅的颈腔喷发而出,无头的尸身依然遵循着最后的意识,向前走了两步,方才颓然倒地。
“铮!”刺耳的金鸣,琴声嘎然而止,正划动着琴弦的十指停在空中,左手食指已被这断裂的琴弦划破,一滴鲜血瞬间溢出,滴落在杨木琴上……
老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琴案之上,杨木琴旁,一脸平静,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便飞离了颈项的头颅。老人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一脸冷傲的笑意,如雪般的白色绸衣,俊美的青年缓步走进院中,仿佛院门外,那满地的鲜血,不过只是幻觉,青年雪白的绸衣,干净整洁,就连那双白色的锦鞋,也全无半点血迹!
一名俊朗的青年、一名圆脸的平凡少女,一左一右,拱卫般的紧随在俊美的青年身后。
老人静默地打量着三人,直到他们来到琴案之前,停下。
“三位看上去年纪轻轻,知书识礼,怎的青天白日,不得主人许可,便闯入他人家中,恶意行凶?若是为财,只管道来,老夫庄上虽不富裕,却也还有些银钱……”老人眼神掠过院门外无头的尸体,眼中瞬间划过一丝悲伤。
“信门门主?”俊美的青年嗤笑一声,打断了老人将自己等人当作杀人越货的强盗般的话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入鞘的长剑,问道。
老人眼中精光一闪,转瞬即失,一幅老态龙钟的样子,迷茫地看着俊美的青年,道:“这位公子在说什么?老夫听不明白。”
“门主何必再装?本座复姓南宫,追着一只鸽子,整整三日,方寻到门主所在,”南宫天幕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伸指轻轻划过案上的琴弦,发出一串悦耳的弦音,说道:“好在即使是一只鸽子,也是需要停下休息、寻食,否则,本座或许还真是跟不到此处!”
老人无奈的叹息,垂下了眼看着自己放在腿膝上的双手,淡淡地道:“原来是绝谷南宫谷主!老夫等人不过是靠着一点消息,混口饭吃而已。一宫、双谷,江湖中人莫不闻风丧胆。南宫谷主贵为绝谷之主,何苦与我等一干平民百姓斤斤计较?”
“好一个靠点消息,混口饭吃!信门门主果然是口齿如刀!”南宫天幕冷笑,退了几步,回到柳如风、杜如凤的身前,挑了挑眉,打量着老人,说道:“你们将别人的行踪消息告诉旁人,是死是活,便都与你等无关?!你们倒底卖的是消息,还是别人的性命?你们吃的是饭菜,还是被你们出卖之人的血肉?”
老人惊诧地抬了头,望着满面冷厉的南宫天幕,哑然无语,半晌,方道:“多谢南宫谷主,老夫受教!清水客栈无意冒犯了南宫谷主,南宫谷主也已将清水客栈上下屠戮一空,难道还不足够么?南宫谷主今日来到此处,可是还要赶尽杀绝?以绝谷谷主的身份,杀戮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南宫谷主不觉得无趣?”
南宫天幕双眼如电,紧紧地盯着老人,道:“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清水客栈下设密道,外设陷井,火油齐备!可不会是仓促之间能准备得齐的!也不知你信门坑害了多少武林中人、平民百姓!再与五大门派勾结,暗查本座行踪,是想杀了本座,为你下属抱仇?还是找到绝谷所在,一网打尽?”
老人眼中惊诧之色一闪,皱了皱眉,道:“南宫谷主哪里听来的消息?”
南宫天幕正待答话,突然眉头一皱,转眼四望,看着老人,缓缓地道:“门主这个庄院倒是不错,宽敞幽静!只是说了这么久,怎的不见庄中人丁出现?”
老人神色一动,笑道:“老夫喜静!庄中不曾多请下仆,便只得老夫与一仆役,居于院中,只是今日,南宫谷主前来问罪,却是将老夫唯一留下,打扫的仆役也取走了性命!”
老人说着,似是悲痛万分,双眼越过了南宫天幕等三人,望向院门外的青年尸体。
南宫天幕脸色一变,一拉杜如凤,飞身后退,喝道:“信门门主,你在拖延时间?!如风,杀了他,立即撤走!”
几乎是在南宫天幕出声的同时,柳如风身形前冲,剑光一闪,长剑出鞘,来到琴案之前,右手一挥,长剑带起一道寒光,直奔老人的脖颈之间而去……
老人长笑一声,一掌拍在琴案之上,杨木琴猛然弹起,正档在了柳如风的长剑之前。
“铮”一声弦响,木琴琴弦轻颤,柳如风只觉手中长剑,如刺入了大海怒涛之间,轻飘飘的,全无半分作力之处,反倒是波涛汹涌,上下左右震荡之力,随着剑尖传入手心,大意之下,手中长剑险些脱手而去……
柳如风心知不好,虽说自己大意,以为这信门门主,不过是一普通老人,但能让自己一个照面,便差点失去了手中的兵器,这位老人的内力却是相当的浓厚!
南宫天幕拉着杜如凤,已掠至院门,眼见着便要穿门而出……
“南宫谷主,要去哪里?!”一声得意的大喝自院门外传来。
南宫天幕忽感院门外一股大力逼来,略一皱眉,足尖点地,身体突然自前冲之势转为上升之姿,虽是带了一人,依然长衫飘飘,发丝轻扬,动作优雅,停在了那极细的竹枝之上!
那股内力轰然落空,击在了院门内的地上。一声巨响,强劲的内力将青草绿意的地面击出一个大坑,四周的劲力,竟然将那不算宽大的院门四周,绞了个粉碎,生生将那内院院门扩大了两倍,一时之间,尘土飞扬……
呼喝之声,巨响之声,自身后传来。正要挥出一剑的柳如风一惊,心神一分,手中长剑不由慢下了半分!
老人长身而起,一脚踢在琴案,木案飞旋翻转,腾空而起,直撞向柳如风面门。老人双手同时一错,带起呼啸的厉风之声,袭向柳如风的胸膛。
柳如风不及细想,双足一点,身体如同一只飞鸟,随着袭来的琴案上升之势,凌空跃起,运足了内力,一掌击在那琴案之上!
“劈啪!”向上疾飞的木案,在一上一下两股内力的交压之下,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炸裂开来,木屑四散,被柳如风的掌风逼迫,向着下方的老人飞射而去。
柳如风一掌击实,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这老人好深厚的内力!若不是运足了全力,又占了由上而下的优势,只怕还很难将碎裂的木屑逼回来处……
惊讶归惊讶,柳如风身形却毫不迟疑,借着这一掌之势,飞速后退。
老人眼中精光一闪,柳如风飞身后退,胸前空门大开,只需上前几步,双掌印实,此人即便不死,也必然重伤!眼见木屑碎片疾射而来,老人无奈地收回了欲要前冲的脚步,双掌一震,劲力四散,飞射至身前的木屑碎片,无声无息,被老人的掌力化作了粉未,飘散开来……
柳如风落到院中,转眼一望,正见一股狂风吹起,南宫天幕与杜如凤站立的翠竹,不堪承受,发出一声脆响,南宫天幕带着杜如凤,高高飘起,脚下的翠竹已炸为了几截,散落地面。南宫天幕带着杜如凤却是半分也无损伤,衣衫轻扬,落至柳如风身旁。
衣襟破风之声四响,小小的内院四周墙上,涌出无数的人影,僧、道、尼、俗,不是五大门派又是何人?!
院中三人不由心中一沉。
“好!好!好一个信门,好一个五大门派!原来竟是设了陷井,等着本座!”南宫天幕微微眯起了双眼,打量着四周众人。
“阿弥陀佛!南宫谷主,又见面了!”一声佛号,少林无尘手持降魔禅杖,自扩大了两陪的院门处缓步走入,身后武当青松道长、峨嵋无悲师太、青城明心道长、崆峒无涯子,一个个现出了身形!
南宫天幕冷笑,回头看了看弹了弹灰尘,正走向院门五人的信门门主,问道:“看来诸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将本座留在这里!只是不知,诸位如何得知本座今日会来?”
“阿弥陀佛!贫僧等人,不过是想请南宫谷主前往少林,敝寺方丈对南宫谷主闻名已久,想与南宫谷主商禅论经罢了!至于贫僧等如何知道南宫谷主今日到此……”少林无尘说着,回过头来,看向信门门主。
少林无尘说得虽然是客气,面上却已将南宫天幕三人当作了囊中之物!四周院墙,院里院外,五大门派可说是精锐尽出,五百之数对付三人,自然是十拿九稳,少林无尘如此说法,不过是希望南宫天幕等三人识相,束手就擒,若是动起手来,虽然南宫天幕等三人无法逃脱,但绝谷武功高深诡异,难免会死伤门人!
信门门主微微一笑,看着南宫天幕等三人,说道:“南宫谷主,你们跟着信鸽来此,但人力有时穷!你们一路之上应当是捉住了信鸽,停下休息,待体力恢复,再放飞信鸽!不知老夫说得对与不对?”
南宫天幕皱眉,道:“门主猜的不错,但这信鸽纸条上,并无时间……”
“不错,信鸽纸条上并无时间,但信门传递消息,一般会每隔一个时辰,放出一只信鸽,连放五只,以防止路途之上,信鸽被猎,毕竟只是飞禽,鹰鹫、猎人可是不会管它是否是一只信鸽!”老人摊了摊手,说道。
“原来如此!想是这信鸽身上尚有暗记,能让人分清这是第几只放出的信鸽?!”南宫天幕点点头,应道。
“不错,所以,当后面的几只信鸽已到,却迟迟不见第一只信鸽来到时,老夫便通知了各位,遣散了庄中人丁,只等南宫谷主到来!”老人微微笑着,略带了一丝得意,看着南宫天幕等三人,说道:“对了,老夫似乎还未介绍自己,老夫崆峒无云子,乃是掌门无涯子的师弟。所谓信门,不过是老夫一时兴起,一手建立的一个情报组织……”
南宫天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信门原就是五大门派建立,难怪一直盯着本座不放!一宫、双谷的名头,压在五大门派之上多年,五大门派自是心有不甘!只是断魂谷医毒双绝,武林中人又有哪个没个重伤落难之时,碧心宫与绝谷飘渺无踪,碧心宫的武学传闻更在绝谷之上!各位不能动断魂谷,自然是要先拿我绝谷下手……”
“阿弥陀佛!”少林无尘一皱眉头,一脸慈眉善目,说道:“南宫谷主不要误会,所谓名头,不过是虚无飘渺,只是南宫谷主实在杀孽太重,先是苍穹山庄上下千余人,再是清水客栈无辜百姓多人,贫僧等不过是想请南宫天幕移架少林几日,我佛慈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杜如凤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苍穹山庄上下千余人被绝谷所杀?这少林无尘,也太能搬瓣了吧……
南宫天幕扬一扬眉,不屑地看着院前六人,道:“得了,少跟本座来这些虚伪做作!也少给本座扣这些污水!清水客栈录属信门,不过是你们五大门派座下走狗,既然敢监视出卖本座,自然要有被本座血洗的准备!苍穹山庄被本座所灭?却是哪里来的话说?无尘和尚,空口无凭,本座虽不甚在意自己的名声,但你们若是想要随意的乱扣罪名,本座也绝不会善罢干休!”
少林无尘怔了怔,打量着南宫天幕三人,三人一身衣衫,并无包裹行礼,少林无尘不由皱了皱眉头,颂唱了一声佛号,说道:“南宫谷主,能一日之间毁去屹立南阳百年的苍穹山庄,江湖之上,并不太多,不过是碧心宫与绝谷,有此能耐。而那日,一宫、双谷同现苍穹山庄,碧心宫主随从五人,行踪飘忽,并非能是随身带着数十影卫的绝谷对手!南宫谷主,问天宝刀虽好,却是南阳苍穹山庄杜氏一门家传之物,还望南宫谷主能交出宝刀、刀法,与贫僧同上少林,小住几日,贫僧保证,五大门派绝不会伤害南宫谷主与手下的性命!”
一番话落,少林无尘自觉已是仁至义尽,身后五人更是笑容满面,期待地望着南宫天幕。在他们看来,南宫天幕三人,在五大门派五百余人的围困之下,已成瓮中之鳖、口中之食!为了自己的性命,自然会满口答应!
杜如凤厌恶地看了院门前六人一眼,转开了眼去。少林无尘前面的话,还算冠冕堂皇,倒了最后,却也不过是为了抢夺问天宝刀与问天刀法!可惜,他们却不知道,问天宝刀,南宫天幕早已送于了断魂谷梅越心、梅大小姐,而问天刀法更是早已失传!
竟然将自己三人当作了案上之肉、刀下之鱼?柳如风面沉如水,丝丝的杀气自身上透出,握着长剑的右手,已是紧了又紧,若不是此时双方尚未开战,南宫天幕亦无指示,柳如风早已是强自按耐,方才没有冲了上去!
南宫天幕双眼已眯成一道细缝,怒极反笑道:“妙极!妙极!五大门派可真不愧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能一日之间毁去屹立南阳百年的苍穹山庄,江湖之上,确实并不太多,但除了碧心宫与绝谷,和尚却是少说了自己,五大门派向来同气连枝,一起出手,又怎是小小的苍穹山庄所能对付?”
院前无尘等人脸色一变。
南宫天幕已接着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只怕是诸位早已拿定了主意,不论问天宝刀在不在本座手中,都会将这一顶黑锅,与本座背了个结实!你们不过是发觉本座身边人少,便设下圈套,引来本座。什么不伤本座性命?交出宝刀、刀法?你们是怕本座情急毁去它们吧?要本座上少林小住?不过是要从本座嘴里撬出绝谷与碧心宫所在位置!哼哼哼!你们真当本座已是你们的阶下之囚了么?你们是否还打算用此借口,杀了本座之后,再去擒杀碧心宫主?”
院前六人齐齐色变,凶狠地瞪了南宫天幕一眼,少林无尘双手合什,颂了声佛号,道:“南宫谷主对贫僧等人误解太深……”
南宫天幕冷笑连连,打断了少林无尘的话,高声喝道:“误解?那日五大门派百余人围攻苍穹山庄,大师不会是想说早便知晓那日一宫、双谷会齐至苍穹山庄罢?大师口口声声,要本座交出问天宝刀与问天刀法,但苍穹山庄已毁,大师不会是要将问天宝刀与问天刀法在五大门派轮流保管,直至有五大门派‘确认’的苍穹山庄之人前往,再交还于他们罢?前些时日,江湖上流传问天宝刀,五大门派纷纷插手,抢夺杀人,大师不会是想说为了武林的安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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